「短短四天,這是第二樁殺人案了。」曹師爺將手中的卷宗放下來,「大人,今天早上這一樁的所有的資料都在這兒了。」
「兩樁案子有共同之處嗎?」唐棣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放下手中的碗,將卷宗展開,仔細研究。
實際上在外人看來,這兩樁案子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王御史身為劍術高手,對方用劍術來對付他,雖然兩人可能有一些爭斗,但是王御史的死亡並不算痛苦。而昨天夜里死亡的是京城守備府里的一個小吏,死者生前竟然遭遇了非人的折磨,兩條腿被割得鮮血淋灕,露出了森森白骨、地上聚集了一堆螞,咬嚙著被割下來的肉片……簡直是凌遲之刑了。
案發地點是城東的一處荒郊,四周並無多少人家,讓人疑惑的是,這位守備府的小吏是如何被人抓到那處荒郊的?而一般會使用這等手段,通常是想要向被害人逼問什麼,可凶手到底想要逼問那小吏什麼?又逼問出了什麼東西?
曹師爺微微嘆了一口氣,有些心疼地看著自己的上司。菜簡直沒有動過,飯也才扒了幾口,短短幾天時間,人就憔悴了許多。忍不住勸道︰「大人,您暫且放寬心,即便不能立即破案,皇上與政事堂想必也不會怪罪您的。」
唐棣冷笑了一聲說︰「皇上與政事堂是不會怪罪,但是那幾位皇子殿下眼楮卻一直盯著呢。上一次那明黃色絲線的事兒,讓我將幾位皇子全都得罪光了。」
曹師爺嘆息了一聲,說道︰「上次那種情況,即便我們知道是有人故意拿絲線來暗算某位皇子,也不能不跟著賊子的算計走。不查清絲線的來歷怎麼安生……大人,這兩樁案子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做的?我發現了些共同點。」
唐棣抬眼看著曹師爺,示意他繼續說。
曹師爺沉吟著說道︰「第一,兩樁案子,殺的都是官員。」
唐棣笑著搖搖頭,「這算什麼共同點。上次被殺的是御史大夫,這一次被殺的是京城守備府里的小吏。一個從文,一個從武……兩人的地位有著天壤之別。」
「不,大人,您還沒有看過守備府這位小吏的檔案。」曹師爺從一堆檔案里找到了一卷文書,展開後遞給唐棣,「您看,這位小吏湯中月,十八年前可是垚王江瑛身邊的重要冪僚!」
「垚王江瑛身邊的幕僚?」唐棣迷惘地接過,一邊問道︰「難不成這位小吏十八年前與王御史之間有什麼關聯?」
曹師爺放低了聲音說道︰「我以為這起案子……很可能與十八年前雍王的那個案子有關!」
「你是說十八年前的那樁案子!」唐棣拍案而起,「與十八年前的那樁案子有關?」他又重復了一遍,眼楮里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是的,您那時還年幼,不知道當初的事情。而我當時已經是承天府老大人的幕僚了,所以知道一些內幕。十八年前,先是垚王上書,說雲湘國意圖出兵攻打我國,舉薦雍王前往邊關鎮壓。雍王到了邊關之後連破雲湘十二郡,後來在龍泉郡遇到困難,久攻不下,難以前進。
「當時正是御史大夫王啟燊上書彈劾雍王,說他擁兵自重,尸位素餐,甚至懷疑雍王與雲湘國已經達成了協定,意圖出賣峻崎國。皇上大怒,下旨要雍王在期限內不擇手段拿下龍泉郡,否則以叛國論,雍王為證明清白便用了最慘烈的方式拿下龍泉郡,當夜雍王遇剌,更導致最後一戰兵敗。」
他們說的雍王是江玨而非江琥,江琥是在兄長去世後才繼承了雍王的爵位。
「也就是說,您懷疑這兩起案子的凶手是雍王舊部?弄兩根明黃色絲線是為了擾亂我們的判斷?」
「大人,我認為多半就是這樣。」
「雍王舊部……為雍王江玨復仇嗎?」唐棣手指頭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如果真的是這樣,接下來……咱們最要緊的,就是看緊雍王世子。」
「看好雍王世子?江天舒嗎?是的,他是有很大的嫌疑,但是他似乎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吧?」雍王世子江天舒的紈褲無能天下皆知,即便是考慮事情非常周全的曹師爺,提起這個名字也不免有些輕視之意。
江天舒的紈褲形象深入人心,實非一朝一夕之功。
「雍王世子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但是如果凶手真的是雍王舊部的話,他們應該不會看著江天舒這麼墮落下去,先盯著那位世子吧。」
「另外,讓人看著四殿下一點……這位四殿下,當初收留了很多雍王舊部當死士。」
「是,不過那些死士最近好像跑了一大部分。」
「也先盯著吧……唉,人手不夠啊。」唐棣微微嘆了一口氣,「另外去信給垚王殿下,請他加強防備……哦,算了,我自己去垚王府里一趟。」
承天府府尹看起來很威風,實際上卻是風箱里的老鼠,上頭下頭都要受氣。這事兒若就這麼寫一封公函過去,多半會被擱置一邊,十天半個月後才會送到垚王手里,他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相對于御史大夫的死亡,守備府小吏的死亡並沒有在京師里掀起任何風波。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小吏湯中月的身分地位太低了,低得沒有任何討論的價值;第二個原因才是最最根本的原因,湯中月的死狀太慘烈了,唐棣和幾個管事的官吏都有意地封鎖了消息。
所以青山書院的人並不知道,在距離自己書院非常近的地方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一樁慘案。無瑕更不知道,自己剛剛洗月兌的殺人嫌疑,就因為江天舒那有些敏感的身分,令主僕倆又重新落入唐棣的觀察名單。
她只知道也許是上一次的發飆起了效果,江天舒這一陣子很是乖巧,態度很令人滿意,而且文才武略方面的進步挺明顯的,還有江天舒也開始練武了,每天傍晚都會拿著劍,照書上的招式比劃一下。
無瑕卻知道武功這種事,沒有師父在旁教導,光看書絕對練不成的,但是看著江天舒那認真的樣子又實在不忍心打擊他,也就隨他去了。
這天晚上,無瑕還在收拾筆墨紙硯,就听見江天舒仿佛喉嚨發癢似的使勁咳嗽。
無瑕忙道︰「有痰就吐在痰盂里……」
可惜來不及了,江天舒已經一把推開窗戶,用力清了清喉嚨,然後就听見「砰」的一聲巨響,驚天動地
無瑕嚇了一跳,沒有好氣地問︰「你到底吐了什麼東西下去?現在雖然是晚上,行人稀少,也不能隨便扔東西,萬一砸到了人怎麼辦?」
江天舒委屈叫道︰「我又怎麼會亂扔東西?我只是推了一下窗戶透透氣,順帶吐一口痰下去而已,哪知道一推窗子就有個東西掉下去了,听聲音像是一個花盆,難道是你放的?還是樓下的同窗剛好摔了花盆下去?」
無瑕怒道︰「我才沒放花盆,還有,從二樓掉下的花盆,聲音怎麼可能這麼大?」
江天舒拍了拍腦袋說道︰「那是我弄錯了。難不成是窗戶上趴了一只貓?罪過罪過,難不成我將一只貓推下樓去了?」
這麼大的聲響,樓下的同窗也被驚動了,大家都探出腦袋來查看。
有同窗問道︰「江天舒,你砸了什麼東西下來?」
江天舒不免叫屈,「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們這就下來看!」好事的同窗早就拿著燈去照樓下那片空地了,卻只隱約見到泥巴地上有一個深深陷進去的痕跡,里面卻什麼東西也沒有。
江天舒說︰「謝天謝地,估計是一只貓,看樣子居然沒摔死。」
無瑕看了看那坑洞,也皺起眉頭說︰「謝天謝地,估計那只貓自己跑了。」
某個躲在陰暗角落里的官差很郁悶地按著自己的額頭,心想自己容易嗎,想要靠近一點監視這對主僕,結果還沒有爬到窗台,就被江天舒突然開窗吐下的一口痰嚇得一咳嗓,人就掉下去了。且他摔疼了不能叫痛,還得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那官差覺得很郁悶。
等到夜漸漸深了,幾個窗戶全都黑了下來,並听見各個房間響起的呼嚕聲,官差覺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于是再度實施壁虎神功,沿著牆壁往上爬。
只是往上爬究竟有些吃力,官差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無聲無息地喘氣。
卻不想听見頭上傳來江天舒的嘟囔聲,「無瑕,你買來的花生米是壞的!」
那位官差就看見一個黑色的暗器從天而降……非常準確地射進他張大的嘴巴里,順著他的用力吸進一口氣直奔氣管……
然後樓上的無瑕就听見「砰」的一聲,肯定又是一只貓掉下去了,這書院哪來這麼多貓啊?
而那位再度摔下來的可憐官差,正滿臉通紅的捂著咽喉躲在樹叢後面,死命忍著不敢咳嗽,幾乎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花生米嗆死殉職的官差。
好不容易等到下來查看的江天舒與無瑕提著燈籠上樓去了,他急忙奔向圍牆,急速躍出,痛痛快快地咳嗽一場。
經過這兩次,他決定再也不要近距離監視江天舒與水無瑕了,雖然說暫且不能確定江天舒是不是武林高手,但是就憑江天舒的狗屎運,他覺得自己還是少接觸此人為妙。
而屋子里的無瑕則是徹夜難眠,那兩只墜地後不知所蹤的貓兒讓她有些擔憂,而接連兩次的奇怪現象也令無瑕陷入一團迷霧中。
第三樁命案發生在第二樁命案的兩天之後,這回死亡的人是一個小兵。這個小兵死在城東的一處山麓里,手腳呈大字形被武器釘死在地上。
很顯然死者生前也被刑訊逼供,他的傷口更被人潑了蜂蜜水,發現尸體時上面仍有無數的螞蟻進進出出。
「與上一個案子相同,這個案子,也是團伙作案。」仵作的口氣很肯定,「從現場的腳印來看,至少有七個人;其中有一個人擅長使用長劍,一個人擅長使用刀,還有一個是一個跛子,腳印一邊深一邊淺……這些與上一次判斷的結果基本相同。」
唐棣邊思考仵作的分析邊繞著尸體踱步,這個人的死亡,讓本來確定調查方向的唐棣不淡定了,因為這個人的死亡無論如何也不能與江玨的事情扯上關系!
無論怎麼調查這個小兵的經歷,他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普通小兵,如果說他與江玨有任何聯系的話,那就是這個小兵當初曾經駐守在明月峽,而雍王的殘部在兵敗之後從明月峽撤退,如此而已。
「為江玨復仇的說法說不通了。」曹師爺對唐棣說道。
「我們之前的思路錯了……第一樁案子與第二樁案子並不是同一個凶手,或許第二樁案子與第三樁案子才是同一個凶手!「守備府的小吏與這個守城門的小兵之間肯定有什麼關聯,只是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我們並不知道。」
唐棣的身子微微顫抖,那不是害怕而是興奮。「我知道怎麼樣去引出他們的聯系了……曹師爺你傳出消息去,說我們從這個小兵的家人口中得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這個訊息如果傳出去,足以讓朝野震動!」
「可是這個小兵並沒有什麼親人……」曹師爺略略一怔,恍然大悟,他憂慮的說︰「大人,您這樣做非常危險!」
「可是現在,除了這種方法,我們又該怎麼引蛇出洞?」
「可是……」曹師爺仍不贊成。
「加強戒備。只含糊說是那小兵的兄弟,人被我們藏在承天府的府衙里。」唐棣的眼楮發亮,「我不相信那伙人在連續拷問了兩個人後,不會不想知道我們得到的秘密!即便他們猜到多半這是誘敵之計,也不會輕易放過!」
「大人……」曹師爺深深地看了唐棣一眼,好久才說道,「大人,您是干大事的人,不能為這麼小事如此犯險。」
「不能遲疑了,師爺。」唐棣露出苦笑,「我不但想要破案,也想要讓那些指責我的聲音閉嘴,更不想讓皇上看著我的眼神里露出失望。如果再不破案,只怕幾位皇子就要動手將我從這個位置上請下來了……如果讓四殿下手上那幾個人來調查這幾件案子,我想未來京師中將人人自危。」
曹師爺嘆了一口氣,終于放棄繼續勸導,心中想著,既然大人已經決定了,那他就幫著大人將這個陷阱設置得更完美一點。
而在差不多的時間,江天舒也掉進了陷阱里,那陷阱不是溫柔鄉也不是美人計,更不是什麼步步殺機,而是真的陷阱,如假包換,深達兩丈零三尺的大坑。
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傍晚,書院里的學生們用了晚飯後都喜歡在書院後面的青山山道上走一走。那些學生甚至還喜歡選一個休息日前的傍晚,提著弓箭越過青山,到青山後面的山林打獵,並將打來的獵物直接燒烤,然後直接夜宿林中,日子真正愜意。
京畿重地附近不會有什麼猛獸,士兵定期巡山早就清剿干淨,只會剩下野兔啊,山雞啊,小鹿啊這種最溫順不過的動物。書院里的學生還沒有品嘗過上陣殺敵的滋味,不免借一下無辜小獸的生命,展示一下自己的英勇。
無瑕倒是沒想過要殺生,她只是帶江天舒過來,想要通過實戰檢驗一下江天舒的身體反應能力而已。
她領著江天舒從一個學生挖好的陷阱上面走過去,用輕功走過去的同時還將耳朵豎起來,注意听著後面的動靜。
無瑕想,如果江天舒一腳踩空,作為武功高手,他會立刻借助邊上的樹木來平衡自己的身子;即便武功低劣一點,也會本能地抓住橫在陷阱上方的一根樹枝,不至于一下子就掉進陷阱里,到時候自己就可以根據江天舒的反應做出判斷了。
誰知無瑕卻听見了一聲尖叫,然後「嘩啦」一聲響動,回頭就看見江天舒死死抓著陷阱邊上的幾叢青草,叫道︰「無瑕救我!」
橫在你邊上的樹枝不抓住,卻抓住一叢脆弱不堪的青草!
就見江天舒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下滑,若他真的掉下去了,爬上來還真的不大容易。
無瑕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伸手說︰「抓著!」打算一把將江天舒抓上來。
但是無瑕低估了江天舒的求生力量,她瞬間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著自己的手往下拉,無瑕一下沒站穩,「砰」的一聲巨響,她與江天舒兩個人都掉進陷阱里去了。
幸運地是,江天舒在下面充當了無瑕的肉墊。
江天舒的胸膛很硬很結實,雖然這個紈褲子弟沒有三斤力氣,偏生卻有一副好體格可以騙人。
無瑕發現自己胸前的柔軟正壓在江天舒堅硬的胸膛上面,這樣的親昵讓無瑕一瞬間感到羞惱,又有一瞬間的恍惚。江天舒嘴巴里呼出來的熱氣就撲在她的脖頸處,癢酥酥的,還有一種輕輕淺淺的好聞味道,與他身上平常濃厚的薰香味道並不相同。
江天舒身上的香氣與他結實的胸膛令無瑕有種熟悉的感覺,竟讓她有些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好在無瑕立刻清醒了,急忙站起來,對箸江天舒喝罵,「你這是怎麼搞的,居然將我也扯下來?」
江天舒揉揉跟著站起來,「我怎麼知道你是怎麼弄的,居然被我扯了下來……話說你要救我的時候,不是應該先將自己保護好嗎?」
無瑕聞言不高興了,「只有廢物男人才會在事情沒辦好的情況下埋怨女人!」
江天舒頓時委屈了,「我倒是很想做一個好男人,問題是你像個女人嗎?」
無瑕大怒,揚起了拳頭。
江天舒馬上將脖子一縮,縮著身子用求饒的眼神看著無瑕,那眼神不知道有多無辜。在無瑕的高壓政策下,江天舒裝無辜裝可愛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
無瑕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嘆氣,「我想辦法先爬上去,等下再將你伶上去。」
江天舒使勁點頭,兩眼放光的說︰「無瑕,你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