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廣場空地上滿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前面的人群,齊齊躬身,于是廣場之上有一個人影就顯得特別引人注目。
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是見其身形,听到聲音,眾人心中已經明白——那是江天舒!他竟然早就混到了人群當中,而且一聲不吭,就等著那些居心叵測之徒煽動的那一刻。
江天舒的目光轉過來,聲音柔和,「青鯉幫創建宗旨,乃是為國拾遺,為民謀福,只是本人直到今天才發現,青鯉幫的存在容易被人利用,所以今天本人鄭重宣布,青鯉幫從今日起解散,幫中所有財務,全部分給幫眾,從此之後,再無青鯉幫。」
江天舒的聲音不響,但是卻像一陣滾雷,在眾人心中轟隆隆地落下。
一群大官也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後,曾 才看著唐棣,跺腳問道︰「江天舒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唐棣還來不及回答,又听見一陣雷鳴般的聲音,「喏!」
江天舒沉聲說道︰「青鯉幫解散,手上的其他任務一律中止,至于財物如何處置,請各大頭領商議,務必公平公正;如果有無法處置的財物,一律捐贈福田院,現在各自散去。」下面又是整齊的聲音,「喏。」
江天舒又將目光看向後方,沉聲說道︰「原來的南疆士兵听令!」
包為響亮的雷鳴聲響起,「在!」
「擒拿住奸細的人,將奸細移交給承天府衙役。」
「遵命!」
「原來的火之隊成員留下,其余人等,從現在開始各回各的住所,不得在此處停留徘徊!」
依然是整齊劃一的聲音,「遵命!」
然後,就和之前青鯉幫這群人的情況一樣,士兵沉默而有序地疏散,沒有半分混亂。
「火之隊,列隊,接過衙役手中的盾牌,上前保護諸位大人。」江天舒吩咐道。
「遵命!」
一群衙役全都怔住,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中的盾牌被前面的南疆士兵拿走,腦子實在轉不過來,對著這樣匪夷所思的情況,這些衙役委實也興不起反抗的心思。
峻崎國的高官們站在台階上,在火之隊的護衛下看著面前的這一切,種種滋味摻雜起來,眾人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該說些什麼。
此時唐棣朗聲說道︰「承天府衙役,五人一組,帶著逮住的奸細後撤,將奸細先送進大牢,並將身上武器轉交給南疆士兵使用。」
衙役帶著奸細離開,之前的人走得一個也不剩,偌大的廣場上,只剩一群官員還有五、六十名南疆士兵。
然後,江天舒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師父,您輸了,您還不現身嗎?」
眾人瞬間只聞一聲長笑,「天舒,不錯!我的確是輸了,我想要利用你的人制造一場前所未有的暴亂,但是我根本沒有想到,你竟然轉瞬間就將這場暴亂消弭于無形。」
刑部衙門頂上的屋脊,一道人影如同一只大鳥般躍下,穩穩落在地面上。
看著一個人影猛地從自己頭頂一躍而下,即便是帝國的最高統治階層,也不由得臉上變色。
很顯然,這個人隱蔽在這里已經很久,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他想要做什麼?
等那人在火把的照耀下露出了容顏,眾人忍不住齊齊倒抽一口冷氣——竟是謝曉峰!
尋常的老百姓不一定看過謝曉峰,但是在場的官員都是帝國的頂尖之輩,如何不認識他?就在一個月前,唐棣和皇太孫的陳述里也重點講了謝曉峰的事情,宰相們也曾暗暗下達通緝令,但是這一個月卻沒有人找到謝曉峰。
順便提一句,宰相們不敢將謝曉峰謀逆的事情公諸于世,那是因為謝曉峰擔任了二十多年青山書院的院長,而朝廷之中,青山書院的學生已經超過了半數,這些學生雖然大多不在關鍵位置上,卻依然是一股不能忽視的強大力量,且現在的情況是——江天舒不願意提供證詞,皇太孫的證詞不夠明確,只有唐棣一個人能提供證詞,但是沒有實際證據,所以盡避宰相們相信唐棣,相信皇太孫,他們也不敢向天下公布這個消息。
只是沒有想到,謝曉峰竟然潛伏在刑部衙門的屋脊上,靜悄悄看著面前這一切。
落地後的謝曉峰就站在江天舒的對面,眼楮里閃著一種瘋狂的光芒,「天舒,我有些不明白,你怎麼就如此有把握,你的人,能控制住這里的動?」
江天舒聲音沉穩地回答,「師父,因為我是帶兵的人,我不是混江湖幫派的人。您的錯誤是不該煽動我的士兵也來參與這場暴亂,我一直教育我的士兵,身為軍人,職責是守護而不是破壞,所以他們會到這里來請願,但是如果有暴亂發生,他們會第一時間制止,至于煽動他們去造反,那更是作夢。」他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笑意里隱隱有著極大的自信。
曾 看著廣場之中的江天舒,輕聲說道︰「我們錯了,朝廷這次辜負江天舒,後果很嚴重啊……」
唐棣沉默了片刻,「他剛才與我提條件,說要離開峻崎國。」
邊上的幾個宰相們全都豎起了耳朵,曾 著急的問︰「離開?!我們還能想辦法留下他嗎?」
唐棣搖搖頭,聲音里含著苦澀,「朝廷先後兩次對不起他,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人臣之極致了。他今天毫無顧忌地在我們面前顯示青鯉幫的力量,顯示他對士兵的掌控力,更是向我們顯示他離去的決心。皇太孫還年幼,他如果留在京師,我們又怎麼放心得下?」
眾人不禁默默無言,再度將眼楮轉向廣場中間。
謝曉峰厲聲說道︰「可是之前青鯉幫的人明明已經答應我了!說好要沖進刑部衙門,抓住幾個重要官員以此威脅,逼迫他們將你放出來!只要走到這一步,你就不得不再度走上叛逆的道路。」
「師父,青鯉幫是您一手草創,您對青鯉幫一直保持著一定的影響力。但是您忘了,您已經將青鯉幫交給我,而且已經十多年。十多年時間,我還不能將您的影響力削弱下來,那真的是太失敗了。」
江天舒用平靜的聲音繼續道︰「自從我被關進天牢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您會動用青鯉幫的力量對我施壓,而我也著手做了準備,我不能離開,但是我的信仍及時送到了幾個主要領導者的手上。這是一場暗地里的斗爭,較勁著你我對青鯉幫的掌控力。幸運的是,我成功了。」
「也就是說,你人在天牢之中,但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是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一切都照著我的預料發展。您如我所想,去煽動我的人造反,而我卻將計就計,利用這一次騷動,徹底將您的人連根拔起。」江天舒的聲音轉向誠懇,「師父,現在您手上再也沒有可以利用的資源了,您放棄吧。我和您一起去雲湘國找個地方隱居下來也好,去雲湘國的皇宮里待著也好,咱們再帶上海棠前輩,快快樂樂過完這一輩子,豈不是很好?」
罷才才與唐棣討論過的話題,再度從江天舒的口中得到證實,一群宰相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沉重地嘆氣。
但是來不及嘆氣了,因為謝曉峰的狂笑聲響了起來,「江天舒,你是我養大的,天地君親師,你不能忤逆我!你既然忤逆了我,我就會叫你後悔……而且是後悔一輩子!」
「我絕不向師父出手,但是如果師父動手,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江天舒話音未落,謝曉峰猛然之間一甩衣袖,廣場之上,瞬間憑空產生了許多星星點點。
站在眾人前列的南疆士兵,第一時間將手中的盾牌舉了起來,而那些星星點點的東西砸在盾牌上,叮叮作響,竟是金戈之聲。
撞擊之後,盾牌之上,留下了各種凹痕,而那星星點點,卻消散于無形。
有人臉色蒼白的叫道︰「罡氣化形!」
眾人這才想起來,十年前,江天舒在東城門口以罡風為箭,震驚天下。謝曉峰是江天舒的師父,這手將內力轉化為罡氣的本事,只有比江天舒更強!
江天舒的聲音響了起來,「護著眾人,後撤進衙門!」其實眾人不等江天舒交代,已經有了後撤之意。江天舒這句話,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後撤的理由。
江天舒身子躍起,那些星光,瞬間全都落空。
卻听見一聲清脆的聲音揚起,「王爺,接著!」一匹馬噠噠噠的沖進了廣場,一把弓箭飛了過來,正好落在江天舒的手上!
那馬隨即調頭,隱入邊上的黑暗里,竟然沒有一瞬間的停留。
唐棣認得那人,正是銀杏,這才知道江天舒帶著銀杏上馬,竟是吩咐銀杏去拿弓箭不是尋常的黃楊木弓,卻是一把精鋼鐵胎弓!不是尋常的牛皮索,卻是鋼絲索。
冰冷的星光下,江天舒手上的弓閃著寒光。
「嗡」的一聲輕鳴,弓已經張滿。
眾人已經撤進了刑部衙門,門窗早就全部關上。火之隊的士兵,依然將盾牌舉起,擋在一群官員面前。唐棣站在比較靠前的位置,透過琉璃窗戶往外看去。
因為沒有火把的照耀,外面的情景已經有些模糊,只听見炒豆子一般的細碎聲響,在唐棣與謝曉峰中間的位置爆起了一陣陣的火光,那場景似乎一點也不血腥,但是卻讓人驚心動魄。
接著便听見一聲悶哼,正是江天舒的聲音。
唐棣心中一緊,忙集中目力往前看去,卻瞧見江天舒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他竟然受傷了!
曾 失聲叫道︰「怎麼辦?」
謝曉峰哈哈大笑,「天舒,你的本事是我教的,你又怎麼可能會是我的對手——也罷了,乖乖說一聲認輸,將你的舊部叫回來,咱們還是按照之前的計畫行事,我仍能留下你的性命……」
卻听見江天舒略帶驚喜的聲音道︰「海棠師叔,您怎麼來了?」
謝曉峰回頭看去,江天舒猛然之間一躍而起,縱身撲上!
這一回的速度真正是兔起鵲落,電光石火難以形容,唐棣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冰冷的弓弦就擱置在謝曉峰的脖頸上。
江天舒手上的弓弦是鋼絲索,冰冷的鋼絲索,只要輕輕一拉,就能收走一條性命。
原來江天舒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于是劍走偏鋒,兵行險招,硬生生挨了謝曉峰一記,讓他志得意滿,心中松懈,又用秋海棠轉移謝曉峰的注意力,然後一襲成功。
江天舒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師父,您輸了。您所圖謀的還是停下吧,您是我師父,我下不了手。」
就這麼一下,看得唐棣是血脈賁張,忍不住大聲叫好,盾牌後的眾人也待不住了,大家紛紛推開「面的盾牌兵,就要開門窗,但是幾十名士兵不為所動,依然檔在眾人的面前。
謝曉峰哈哈一笑,「江天舒,你要欺師滅祖不成?!」
江天舒沉聲回答,「不敢欺師滅祖,只求您老人家住手!您老人家桃李遍天下,只要您老人家願意收手,天下有的是地方,可以讓您安度晚年。」
謝曉峰放聲大笑,絲毫不慌張,「你確定?你絕對不听我的,即便是送掉你妻子的性命,你也不听我的嗎?」
江天舒略怔了怔,沉聲問道︰「您……在說什麼?」
謝曉峰微笑,略略有些得意的樣子,「我知道你是一個倔強的性子,拿尋常的東西來威脅你肯定是不成的。我從小就教育過你,打蛇要打三寸,對付人也要抓要害,你的要害便是無瑕。哈哈,十年前你做過的事就告訴我,英雄難過美人關。」
謝曉峰的語氣讓江天舒心中發寒,他澀聲叫道︰「師父,您瘋了!」
謝曉峰淡淡說道︰「你被關進天牢,一個月前我就將消息送到雲湘國,無瑕是一個急性子,听聞這樣的消息,豈有不趕來的道理?」
江天舒冷冷凝視著謝曉峰。
謝曉峰呵呵一笑,「我也沒有做什麼。無瑕點起大軍,但是大軍出行,林林總總,速度怎麼快得起來?她假意出兵龍泉郡,自己卻帶著十八名親衛勇士假冒商人直奔京師。做向導的當然是我的人,我的人拿捏著時間,然後給了她一張地圖。」
江天舒眼楮已經抽緊,「什麼地圖?!」
謝曉峰微笑,「一張真正的天牢地圖。估算時間,現在你的妻子已經沖進天牢里去……說實話,我們師徒可真是心有靈犀,我知道我在這里煽動叛亂,唐棣肯定會將你給放出來,而你也絕對會答應……只有這樣,我才能用天牢里的無瑕,來威脅天牢之外的你。」
江天舒手微微一顫,謝曉峰已經反手抓住了弓弦。
杯弦鋒利,謝曉峰的手立刻被割裂,但是听聞「鏗」的一聲巨響,江天舒手中的弓弦,已經被謝曉峰弄斷。
謝曉峰看著他,微笑說道︰「我們不如一起去天牢看看?」
抓起江天舒,他一聲呼哨,有匹駿馬飛奔過來,謝曉峰一躍而上。
形勢轉瞬間就發生變化,即便是那群士兵也反應不及,大家紛紛沖出去,但是眼前哪里還有駿馬,又要如何追趕?
唐棣厲聲叫道︰「敲響戰鼓,通知前面的巡城士兵,一定要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