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香草甜點王 第7章(1)

醫院里,令人肅穆的安靜沉默。

舒家妮手上拎著水果籃來到了醫院的獨立病房區,她站在1412病房門口,用力深呼吸。「阿鬼,你準備好了沒有?」

「什麼準備好了沒有?你在緊張什麼?」阿鬼笑出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說不定我只是巧合跟藍邵杰長得一模一樣,畢竟人有相似嘛……你啊,想太多了啦,還特地請許智鈞幫忙,欠他人情。」阿鬼最不想要的就是她去欠那家伙人情。

誰都知道那個姓許的想干麼!

「不,你一定是!只要看到自己,你就可以醒了!」舒家妮的想法很單純,也很執拗。

她希望阿鬼活著,不要他消失或出事。

「我進去了,希望是好消息。」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病房門。

「你要做什麼?」

門板才剛推開小縫,就立刻听見低沉的喝斥聲。

舒家妮回頭,看見一個五十多歲、面容嚴肅的婦人站在她身後。

「您好,我想來探病……」她被婦人嚴肅的神情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說。

「你是誰?你想做什麼?記者?」

「不是不是,我不是記者,我只是想來探望藍先生。」舒家妮連忙搖手,否認自己是記者。

「不是記者你是誰?想干麼?」婦人咄咄逼人,眼神銳利地上下打量,防備之情一覽無疑。

「我……」她緊張的說不出話來,使得形跡更是可疑。

阿鬼站在舒家妮身後看著婦人,很奇怪的,這個婦人給他一股親切感。

「告訴她吧。」他向來順從自己的直覺,覺得這個看起來嚴肅,講話咄咄逼人的婦人可以信任。

「啊?」舒家妮不解地看向阿鬼。

「把戒指拿給她看,告訴她我的事情。」阿鬼一字一句,堅定地道。

舒家妮看他認真篤定的神情,心里的聲音也告訴她要相信阿鬼的話。

「我姓舒,叫舒家妮,這個東西是藍先生的。」她掏出那只戒指,「我有一個一樣的戒指,搭配相同的鏈子,去年我意外跟藍先生擦撞,陰錯陽差拿錯了對方的東西,藍先生車禍的時候,是我叫的救護車,我那時不小心把我自己的戒指交給醫護人員了。」舒家妮邊說邊把東西交到婦人手上。

彼媽听見她就是那個在少爺車禍時叫了救護車的女孩,臉色好看很多,她接過戒指,眼眶微紅,但仍維持著嚴肅的表情。

「你今天來是想換回你的東西?等一等。」

「不是!」舒家妮攔住要進病房的顧媽,硬著頭皮把這種荒謬的事情告訴她。

「我看見一個男人的鬼魂……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只有我看得見他……我查了一段時間,發現他跟藍先生長得一模一樣,他剛才告訴我,可以相信你。」

她沒頭沒腦、語無倫次的話,讓顧媽的眼神又變得防備,見狀,舒家妮急了。

「我沒有騙人!他個子高高的,身材還不錯,非常有時尚品味,我如果不照著他的品味穿衣服,他就會擺出嫌惡的表情,還有還有,他看電視會碎碎念,脾氣不好,嘴巴壞,沒耐性……」

「……舒家妮,你是在講我壞話吧!」阿鬼越听越覺得不對,開口表達不滿。

「啊,還喜歡吃甜食,可惜他只能看不能吃,他右手臂內側有一個黑色的胎記,形狀看起來很像台灣。」她盯著阿鬼,眼尖發現他難得出的手臂上有個胎記。

「看屁!」他立刻把襯衫撥下來。

「他似乎討厭別人看他的胎記……」舒家妮挑了挑眉,嘴角上揚。

原本顧媽已經打算要把這女人趕走,可一听見她這麼說,銳利的眼楮立刻牢牢盯著她,凝視她良久。

那種像要看穿人的眼神讓舒家妮冷汗直冒,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我是顧媽,我跟少爺的母親從小一起長大,他媽媽走之後,少爺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少爺是有胎記,可他很討厭別人看,也從來不對任何人提——你說那個只有你才看得見的朋友現在在你身邊?那你來看看。」她推開門,將舒家妮迎進病房。「你那個朋友跟躺在床上的人是不是同一個?」

舒家妮走進寬敞明亮、聞不到半點消毒水味的病房,看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阿鬼,真的是你耶!」床上的男人是活生生、會呼吸,但閉上眼楮熟睡的阿鬼,他有著清晰俊朗的五官而不是半透明的魂體,這讓她激動不已,因為阿鬼真的活著。

阿鬼也默默打量床上的人,不知為何他有種感覺,這人就是他沒錯。

看著床上的人,舒家妮忍不住伸手想模模那個真真實實的他——

「你是誰?」一個中氣十足的吼聲阻止了她伸手觸踫躺在床上的人。

舒家妮回頭,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目光含怒的瞪著自己。

「看護怎麼做事的?居然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進來!看護跑去哪里了?」他大聲呼喊。

舒家妮立刻縮回手,轉頭看阿鬼,他正彎腰探視著與自己有相同五官的男人。

此時他透明的身影像壞掉的電視蛋幕,時隱時現。

舒家妮心漏跳一拍,想起山海大師告訴她的話——阿鬼是生靈,為了他好,得盡快找到他的身體才行。

「有一位大師告訴我,跟著我的是生靈,大師說得快點找到他自己的身體,否則會非常不好……」她著急的說。「剛才阿鬼他……他的身體幾乎消失了!」

彼媽認真的听她說話,但一旁的男人則不滿地喝斥。

「顧梅,這女人哪來的?她在阿杰病房做什麼?講這些有的沒有的話,她想騙錢嗎?」

「我沒有要騙錢,我只是想找人——」

「我兒子昏迷一年,多少記者想要進醫院偷拍,你別以為你能騙得了我!」中年男子眼楮瞪大,舒家妮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原來這人是藍邵杰的父親,跟阿鬼長得不太像,阿鬼的五官要漂亮一點,應該是遺傳到媽媽吧?慢著,現在不是贊美別人長相的時候!

「我真的沒有要偷拍,我只是想幫忙!」舒家妮解釋再解釋,求救的眼神看向顧媽。

可顧媽听了董建華的話,眉頭攏起,眼神再次流露出懷疑與猜忌,「少爺昏迷近一年,器官近來開始有衰竭跡象,難保院方沒有將消息泄露出去……」

原來他昏迷了快一年,而且狀況越來越差,難怪山海大師會說阿鬼最好趕快找到他的身體。

舒家妮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怪罪誤會,她看向阿鬼,決定死馬當活馬醫。「阿鬼,你躺回你自己身體看看。」

「這是山海大師告訴你的?有這麼容易?」雖然是這樣抱怨,他還是听了她的話,坐上病床,透明的身體與真實的重迭。

突然,他看向舒家妮,眼神中似乎有著千言萬語。「喂,卷毛妮。」

「啥?」

「我感覺到自己快消失了,無論如何,我都很開心認識你。」

「你才不會消失!」她才不要听這種話。

「我喜歡你。」

什麼?!阿鬼剛說啥?喜歡她?

是哪一種喜歡?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嗎?

她感覺心熱熱的,像有什麼東西要涌出來一般……

「阿鬼,我……」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阿鬼躺下,靈魂與肉身重迭,合而為一。

阿鬼,消失了。

「阿鬼——」舒家妮沒有想到他丟下一個震撼彈之後就不見了。

「你不要在這里妖言惑眾,給我滾——」董建華受夠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氣得要出去找人來帶走她。

長子的身體機能日漸衰退,多少次主治醫生提議拔管放棄急救,這樣的要求讓董建華內心煎熬痛苦。

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去?怎麼能下這個決定?已被這些事情煩到瀕臨崩潰邊緣的董建華,哪會有耐心听個外來者說一些沒有科學根據的胡話。

「我……」舒家妮看著阿鬼消失,看著躺在病床上睡著似的藍邵杰,舍不得離去,卻被董建華叫進來的人強行帶走。

「啊!」始終看著昏迷的藍邵杰的顧媽忽然驚呼一聲,走向病床旁,聲音顫抖。「少爺……少爺?」

她看見了,近一年來動也不動的藍邵杰,方才手指動了動,緊閉的眼睫跟著顫動,好一會後終于睜開了雙眼。

眾人都驚訝萬分,而看見昏迷一年的兒子奇跡般清醒,董建華頓時老淚縱橫。

「阿杰……」他靠著病床,撫著兒子的手痛哭失聲。

藍邵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袋一片昏沉,頭又重又痛,看著哭泣的父親,還有拉拔他長大的顧媽,不能理解他們在哭什麼。

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難听,而且體力竟然虛弱到連把手抬起來都沒有辦法。

他究竟怎麼了?喝茫了嗎?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醫生、醫生!快叫醫生,我兒子醒了!」董建華激動的大吼大叫,原本架著舒家妮要將她丟出去的人立刻改去喊醫生。

偌大的單人病房頓時圍了一群人,舒家妮站在最遠的地方,焦急的等待著。

原來阿鬼就是藍邵杰,好在來得及,好在阿鬼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太好了。」舒家妮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他還活著。」

經過了一堆檢查,確定了藍邵杰的清醒,而他昏迷期間造成的器官衰竭竟然奇跡似的好轉很多,讓主治醫生嘖嘖稱奇。

「少爺,你現在還很虛弱,只能吃流質的東西,等過幾天再熬你愛吃的鮑魚粥。」顧媽開心得喜極而泣,拿著準備很久,就等著藍邵杰醒來後給他食用的營養牛女乃,插了吸管之後讓他緩緩的吞咽。

好幾次舒家妮都想靠近病床,問問看阿鬼……不對,是藍邵杰記不記得她。

記不記得過去一個月,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

她好想跟他說說話……

「我醒了。」清醒之後接受一大堆的檢查,喝一點補充營養品,藍邵杰恢復一點體力,腦子也漸漸清晰了。

他記得自己喝了太多,結果被車撞了,沒想到卻昏迷了一年。

這一年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他看著頭發花白、老淚縱橫的父親,以及喜極而泣的顧媽。

他應該要先關心一下自己的家人,可他鼻間卻一直聞到好好聞的味道。

那是香草和著的香氣,淡淡的、溫暖的,令人舒服的氣息。

他一清醒就聞到了,是哪里來的呢?

藍邵杰目光在病房內掃了一圈,看見了縮在門口,露出一顆頭,臉上掛著黑框眼鏡的女孩。

不知為何,那個打扮得像卡通人物的女孩給他很親切的感覺,他明明向來討厭這種不懂得打扮的女孩子,卻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顧媽,那位小姐是誰?」他轉頭問顧媽,好奇那個女孩為什麼一直站在門口看他,為什麼不走進來呢?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才投射到還沒走的舒家妮身上。

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舒家妮手足無措,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她看著阿鬼……

藍邵杰,想听他說些什麼,無論是那些她已經听得很習慣的冷言冷語,或者惹她生氣的機車笑話都好。

可這個不再透明的阿鬼,卻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用陌生的語調問她是誰?

舒家妮覺得自己的心碎了,她最好的朋友消失了,那個喜歡她的男生不見了。

眼前的人不是阿鬼,是藍邵杰。

「一個陌生人。」她苦笑回答,轉身離開。「我只是路過。」

那女孩走了,那股好聞的淡淡香草味也跟著消散。

藍邵杰不禁用力呼吸,想要將那些味道吸進鼻腔,可惜,聞不到了。

沒來由的,他竟感到惆悵不舍……

一周後。

散發出清雅香氣的鮑魚粥在室溫下放涼後,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捧著碗來到病床前,給那位身材清瘦不少,需要好好進補一下的病人補身。

「少爺,來,吃點粥。」

「顧媽,謝謝。」藍邵杰放下看了一半的書,抬頭對顧媽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碗,緩緩的吃了起來。

听見他這一聲謝謝,顧媽愣了一下,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

她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為他拉拉被子,把藍邵杰當小孩子一樣照顧——一生沒有結婚,也沒有生小孩的顧媽,的確把藍邵杰當成自己的孩子。

彼媽名叫顧梅,父母是在藍家幫佣工作,她從小就跟藍邵杰的母親一起長大,兩人情同姊妹,好朋友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留下三歲的稚子,顧梅受托看顧藍邵杰長大。

藍邵杰是藍家聰明優秀的長女藍玫兒唯一的孩子,因此從小就被過度寵溺,養成了目中無人的大少爺性格,一出生就有基金等著他十八歲時動用,更不用說指定天悅酒店由藍邵杰繼承的藍老爺子了,那更是個護短的外公,無論藍邵杰在外面捅了什麼樓子,藍老爺子絕對會幫他把擦干淨。

藍邵杰可以說從小就是個小霸王,可這個小霸王昏迷了一年之後醒來,卻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此時藍邵杰正緩緩吞咽他的粥,長期未進食的腸胃太過虛弱,他現在只能吃些煮得軟爛的粥,流質食物消化快,加上需要食物的營養來補充體力,因此他過著一天吃五餐的生活。

正當他在吃飯的時候,擺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放下碗和湯匙,拿起手機接听。

「阿杰,今天怎麼樣?」是董建華的聲音。

「很好,我正在吃飯,今天顧媽熬了我最愛的鮑魚粥。」藍邵杰語氣和緩,一字一字交代自己正在做什麼,讓電話那頭的父親放心。

「胃口呢?還好嗎?」

「還不錯,但很想痛快的咬東西,雖然我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苞父親通話良久,他一直用和緩平穩、有禮貌的語調說明自己的狀況,再三保證自己沒事之後才掛上電話。

藍邵杰收了線,放好手機,又繼續進攻他今天的第三餐。

彼媽看著藍邵杰,深深覺得他變了很多。

「少爺,我想不是我的錯覺,你像變了一個人,連你外公前幾天來,回去也跟我說你不像以前的你了。」

「那我是變好還是變壞?」藍邵杰覺得有趣。

「變得穩重、坦率。」顧媽說︰「你想想,如果是車禍前的你,你爸打電話問你吃飽了沒,你會怎麼回答?」

「唔——」藍邵杰想,他肯定會說︰我的死活不用你管!然後甩上電話,好幾天讓父親找不到人。

這樣的行為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父親的關懷,反而正是因為太過在乎才會反應這麼激烈。深深覺得自己行為偏差的藍邵杰,開始檢討過去的自己。

「我很好奇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改變,可你明明車禍昏迷了一年……說到那場車禍,你也喝得太多了,怎麼會跑去給車撞呢?」說到這,顧媽就要念他兩句了,因為目擊者的供詞以及行車紀錄器的影像,都證明是藍邵杰自己走出去給車撞的。

「因為我……看見了媽媽。」藍邵杰回答,對他來說,這些年陪伴在他身邊的顧媽,就等于是第二個母親。「我一定是醉瘋了,被車撞之後我什麼都不記得,只覺得我睡了很久很久,作了一個很長的夢,那個夢……讓我很舒服。」

「夢?」顧媽聞言眉毛一挑。

「夢的內容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個夢非常舒服,一開始很痛苦,非常的生氣,但是後來很溫暖,很溫馨,我現在還記得那種溫馨的感覺,大概是因為這樣吧,脾氣就變好了,不會隨便生氣。」

彼媽看著說著那個夢境的藍邵杰露出了溫柔的表情,不禁心中一動。

難道那個女孩說的都是真的?

她越想越覺得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女孩可是藍家的大恩人呢!

她深覺有必要去見見那個女孩,對了,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舒家妮……找個時間去拜訪她吧!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