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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不臣 第4章(1)

即便有御醫隨侍在側,又在毒發當下服了「萃仙九」,可褚蓮城這一年一次的毒發,還是讓她無力了數日。幸好在毒發隔日,黑拓天便允她所請,讓她回府里休息。否則待在紫極宮里時,她總不免神思恍惚,怕他又來招惹,更怕自己意亂情迷。

可她知道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她的保命「萃仙九」已所剩不多,而普天之下除了已行蹤不明的鬼醫之外,就再也沒人能用百種藥草為她調配制成那種九藥;因此,她必得把握剩余的時間和氣力,盡快做好想做之事。

因此,待她能自行清醒起床,精神稍好之後,在簡單盥洗後,便進宮去面對數張幾案上那堆如山高一般的奏折。

「您怎麼不多休息幾日呢?」夏朗一看到她又要磨硯提筆,急得直嚷嚷。

「食君之祿,不敢怠懈。」

「您大病方愈……」

「不礙事的,我的身子我很清楚。不適已過,便無大礙。」

夏朗跟在褚蓮城身邊,見她已拿起奏折,也只能嘆了口氣,喚來個小內監隨侍在側,自己則站到殿外,做好隨時叫來御醫的打算。

褚蓮城看了幾份皇上已批閱過的奏折,仍覺得他真是字如其人,凌厲張揚,可其筆勢沉穩,收筆亦甚圓融,如同他所下的命令一樣。

然他于男女之事上的張狂可不是這樣。

這個念頭一入腦海,便讓她倒抽了一口氣,連忙正襟危坐地提筆蘸墨——還是忙碌一點較好,才不會胡思亂想。

她于他雖無男女之情,但她畢竟不是清心寡欲之人,黑拓天這樣的男子,太容易得到女人芳心了,她又怎麼可能毫不動搖,或者該說是被迷……

褚蓮城一甩頭,低頭振筆疾書了起來。抄錄聖諭可是一字錯,就得從頭寫過啊。

不知過了許久,身後突然有人一喝。

「誰準你到這里的!?」

褚蓮城嚇得手中筆一沉,黑拓天眼明手快,握住她手腕,另一手奪了筆,沒讓它落到奏折上。

她仰頭看著多日未見的皇上,心窩一緊,立刻起身。

「參見陛下。臣沒事了,御醫今早到府里來把過脈,說臣可以走動了。」

他放下筆,松開她那只像是只覆著一層皮的手腕,漠然地看著她。

「說你可以走動,不是說你可以操勞。」

「為陛下鞠躬盡癢,乃是為臣本分。」她站得直挺挺。

為臣本分?以為這麼說,就能讓他忘記他想要她一事?事實上,她愈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就愈想弄清楚她對他究竟是否動了心。

「用膳了嗎?」他問。

她搖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傳膳。」黑拓天說道。「是。」門外內監應聲道。

黑拓天朝她伸出手。

褚蓮城看著他的舉動,蹙了下眉,不解地問︰「陛下要拿什麼嗎?」

「我的東西。」

黑拓天握住她的手,扯她離開榻邊。

褚蓮城的臉轟地紅了,怔怔地被拉著手,跟他走到另一側靠窗長幾前,被安置在他身側坐下。

她看著被他厚掌握住的手,才想抽回,又被緊緊握住。

「可以不要這樣嗎?」她低聲說道。

「哪樣?」

「可以只當我是臣子嗎?」

「不可以。因為你舅舅一家已經被接入北墨了。」

「當真?!」她驀地抬頭,見他黑眸微露笑意,她慌張下跪行禮。「多謝陛下!」

「坐回朕身邊。」

他聲醇如酒,褚蓮城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黑拓天見到她這個動作,微勾起唇角一看來她對他並不是完全無動于衷的。

褚蓮城垂眸。

若能救得舅舅一家,她就當自己是謝禮又何妨。雖不知他對她會有興趣至何時,但她生生死死幾回,什麼尊嚴、矜持,在必要時是真能全丟掉的。

褚蓮城在與皇上相距一人距離處坐下,依照宴席坐法,臀部坐于後腳跟上,背脊挺得筆直。

黑拓天拉過一旁隱囊置于身側,單肘支在榻邊,半倚半坐地甚是隨意。

「給陛下送膳了。」夏朗領著一干內侍進門,很快地在長幾上布滿了菜。十多樣菜肴,都依照平時宮內的用膳方式,每一式都呈了兩份。

「有殿下陪著,陛下的用膳時間可正常多了。」夏朗笑說道。

「喔。」褚蓮城點頭,低頭目不轉楮地看著自己的衣袍。「那很好。」

黑拓天見她一本正經的姿態,倒是有些想笑。

他抬頭看了夏朗一眼,夏朗低頭退下。

「用膳吧。」黑拓天坐直身子,舉箸用餐。

食物一送上來,褚蓮城便發現自己實在是餓了,便默默地吃了起來——八珍豆腐鮮美、幾道新春野菜極為香女敕可口,她吃得忘形,滿足地長嘆一聲。

「食欲不錯。」

褚蓮城這才想起身旁還有皇上在用餐,抬頭想說話,可腮幫子此時全是糖醋溜鯉魚,只得努力咽下。

「這核果香糊味道極佳,試試。」他說。

她還未伸手去取,他已經自了一勺遞到她唇邊。

她張口吮了,還來不及害羞,那核果香氣便直沖腦門,讓她睜大了眼。

「好吃嗎?」

她用力點頭。

他又遞來一勺,喂了她大半碗,直到她搖頭說吃不下為止。

褚蓮城看著他,腦子還是沒辦法正常思考,蹙眉月兌口說道︰「這樣不對。您是皇上。」

「我說過,你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養好。多吃一點。」黑拓天看著她氣色雖已稍佳,可仍嫌蒼白的面容。

「我飽了。」

「你才吃不到一半。」

「我沒法多吃,不過應當是一會就餓了。」褚蓮城想說他既已知她身子不佳,也就沒什麼好再隱滿了。「我這身子不好照養,也吃不得太多苦。我知道自己這好惡逸勞的毛病,所以才想著或許能靠腦子求個一官半職,多做些事的。」她的坦白讓黑拓天另眼相看,挑眉說道︰「既然想多做些事,那便過來侍候。」

侍候?怎麼侍候?是要替他 手嗎?褚蓮城呆住,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見他眼里有嘲笑之意,她想著怎麼樣也得爭氣些;于是,坐直身子,指著離他最近的一道菜肴說道︰「這道茶香青蝦,以香油熗茶葉,再將腌制後的青蝦放入熱油鍋中微炸……」

「你當真是一點情趣也無。」他勾唇卻未笑,可眼里隱隱有笑意。

她被笑得莫名其妙,奇怪地瞅他一眼,明明她介紹得很認真啊。

黑拓天拉過她挨近他一些,把筷子放人她手里。「喂朕。」

褚蓮城睜大眼,感覺自己的臉轟地全紅了。原來他指的侍候是這種!

那她方才豈不是讓皇上侍候了?!會不會被雷劈啊!褚蓮城手里的筷子抖了兩下,連夾了幾回才順利將青蝦送到他唇邊。

他鎖著她的眼,張嘴吃了。

她瞧著他白牙一閃,竟有種被人吞食下肚的感覺。她心跳如雷,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干脆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的反應取悅了他;他想這個一論及國事便侃侃而談的家伙,竟然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原以為她木訥不解風情,如今才知勾她慢慢沉人情網,正是樂趣所在啊。

「朕吃完了。」

褚蓮城睜開眼,看準了下一道菜,快狠準地夾起送到他唇邊,然後,就只盯著他的唇。

在喂他連吃幾道口味偏重的料理後,她依著自己的習慣,倒了杯茶送到他唇邊。

「茶能清除嘴里味道。」她依舊目不斜視地盯著他的嘴。

他伸手接過茶盅,喝了一口。

她見狀,松了口氣,順勢把筷子放回他手邊,卻不防她才一側身,便被攬抱到他腿上,緊接著她便嘗到了他唇齒間的茶香。

「你瞧著朕的唇這麼久,朕能不如你意嗎?」

「我……」她的話被他吞入唇間。

第二回被吻,明白他會對她做些什麼,但她仍是不知所措。感覺他嘗著她的舌時,忍不住輕顫著,感覺一股快慰從二人接觸處漸漸漫暈開,忍不住抓緊了他的手臂……

他的唇從她唇間移開,長指順著她臉龐滑下她頸項,著迷于她冷涼柔滑肌膚被他指尖劃紅的模樣。

她揪緊衣襟,屏著氣息搖頭。

「要我放過你?」

「我……還沒完全恢復……」她紅著臉說道,能拖一日是一日。

「太醫不是說你可以走動了?」

「走動和那事怎能相提並論呢?」她驚跳起身,身子拚命往前傾,只想離他愈遠愈好。

他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笑著松手讓她離開。

就這麼逗著她,也挺有意思的,否則男歡女愛這回事,到手了反倒沒了韻味。「我能回府了嗎……」她問。

「今日可以。」

褚蓮城不敢去想他話里的意思,只知道現下她可以回府了,于是飛快下榻行了個禮,逃難似地跑開,卻听得身後傳來一聲——「夏朗,替她備轎。」

她知道自己該回頭拒絕的,深宮內院能被備轎的人,要不就年高德劭的功臣、貴族,要不就是後宮妃子;而她一點也不想被歸類為後宮之人啊。

可一旦她回頭謝恩,誰知他會不會心血來潮又改變心意;所以還是假裝什麼都沒听到吧。

褚蓮城跑得急,腳步一個踉蹌,隨即听到身後一聲低笑。

她脹紅了臉,拔腿往前快跑了起來。

無論褚蓮城心里如何忐忑黑拓天會在何時出手把她變成他的女人,她總歸還是有很多事要忙;而黑拓天是個英明君王,這樣的君王,當然不可能不忙。光是丞相、御史大夫及各處縣丞縣守所呈的奏折以及博士學宮的建言補正……就有如山高的公事要處理了。

近日,褚蓮城有了兩名幫忙抄錄、整理的副郎官,除了休沐之日外,鎮日也只有用膳時才能稍喘口氣。

幸而,忙碌之余,褚蓮城總算盼到了舅父一家的到來。見著他們平安,褚蓮城自然是喜悅非常;然則他們帶來的消息,卻讓府內所有人的心情如喪考妣。

舅舅說皇長女褚櫻丹登基後,南褚百姓的徭役賦稅更重,偏偏今年又遇上旱年,已有百姓因為沒有收成而鬧起饑荒,無計可施之下,紛紛逃離想求生路。然而朝廷卻在城門邊境設兵,不許百姓出境,要不是因為帶他們離開之人以重金賄賂了守城士兵,怕是也要在京城里活活餓死。

因此,當他們知悉此番是北墨皇帝派人去營救時,全都激動地要褚蓮城竭盡所能去報恩。

褚蓮城心里何嘗不知黑拓天對她的至大恩情呢,只是,她還沒準備好以身相許報恩。

之後數日,她一直想找機會謝恩,可此時北墨南境傳來游牧囂族侵掠土地之事,黑拓天忙著與墨青討論出兵事宜;于是,她也只有在黑拓天匆忙進出紫極宮或有口諭要撰寫時,才有機會與他打照面……

這日,當她完成了黑拓天交辦的一紙方略,才放下筆墨,夏朗便替她傳了膳。

她一邊用膳,一邊听著夏朗在她耳邊絮絮叨叨。

「……皇上這幾日議事忙,每天夜里都是三更才睡……」

那就應該沒空召後宮侍寢了吧?

褚蓮城一思及此,不由得咬了下唇。她是開始在乎他了吧,否則何必理會他召誰侍寢呢?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能必須侍寢一事,便不免想起曾于書上所見的男女交歡之事,書中將那回事寫得痛快淋灕,而那天于內殿里瞧見的,似乎也是如此。可她完全無法想像自己和他做著那事……她原就沒打算此生要成親的,更遑論是和他……

「方才武凰殿傳來消息,說皇上這日又沒用膳了。」夏朗湊向前,唉聲嘆氣地說︰「殿下能否幫忙想個法子?將皇上身子照顧好,是奴才的本分,可我就是沒那本事讓陛下用膳,那些孩子們就更不用說了。」

「公公不是一直跟在皇上身邊嗎?怎麼近日都沒過去武凰殿侍候?」褚蓮城突然想起此事。

「皇上掛心殿子,命我這個月都待在您身邊,有事便立刻回稟。」夏朗說道。

褚蓮城沒想到會是這原由,頓時一怔。皇上……何必如此待她?她緊握了下手掌,回神之後,從幾案前起身,急忙說道︰「我身子沒事了,公公還是留在陛邊侍候,陛下不能沒人照顧啊。」

「奴才必會稟告皇上,殿下對陛下龍體的關懷及不舍。」夏朗笑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褚蓮城終究吞下那話,改向夏朗細說了幾道南褚才有的簡單小菜。「麻煩御膳房做這幾道菜。做好之後,我就去請皇上用膳。」

「奴婢馬上去辦。」夏朗立刻飛奔而去。

褚蓮城轉身看著外室的層層書架,想起里頭關于算術、歷學、醫學各方面的書,都是他翻閱過及寫過眉批的。

她走過許多地方,知民之苦,也因為長期生病而在榻間讀過不少書,很多時候,她腦中會生出許多利民安邦的想法,但像是建溝渠、治軍等等這些事的細節,她都不盡然清楚;可黑拓天卻是什麼都要得懂得一些,否則便無法施行政策。

像是她提了建溝渠一事後,這牆上便掛上了一幅北墨的水路馳道地圖,也下令各地郡守派出水工實地訪測。因此,她對他是由衷佩服的。

她當然知道黑拓天不乏她這份關心,可她作為一個臣子、一個被施恩之人,想為他多用點心做點事,也是人之常情吧。

腦中閃過他那雙黑眸,胸口驀地一緊。

褚蓮城長吐了口氣,告訴自己別再在意更多了。即便二人日後真有了親密關系,他也只能是她的恩人;因為他是皇上,是個即將迎娶皇後,讓後宮為他孕育無數孩子的一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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