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時,安公公才來到順心園。
他朝帶來的兩名小太監說道︰「把手上的東西都放進書房。」
方怡見到筆墨紙硯終于送來,光是紙張就有好幾種,價格都很昂貴,普通人可買不下手,頓時笑得眼都眯了。
「安公公這麼忙,還煩勞你跑這一趟,真是謝謝你,我這就命人泡茶,吃點東西再走。」
只不過是文房四寶就讓她樂得眉開眼笑,這位陳氏還真是個奇葩。
「不用了,原本打算昨天送來的,但是前天夜晚宮里不太平靜,王爺又交辦了些事要處理,因而耽擱,咱家等等還要趕回去呢。」安公公平淡地回道。
她隨口問道︰「宮里出了什麼事——啊!我知道不該問,就當我沒說。」安公公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朝兩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直到他們退出書房,這才說出發生何事。「前天夜里有三名刺客闖入東離宮,企圖刺殺王爺。」
「刺客?」方怡嚇了一跳。「王爺沒事吧?」
安公公神色淡定。「王爺安然無恙。」
「有抓到刺客嗎?」
「刺客全都自刎,沒有留下活口,不過遺落了一塊腰牌,有了這塊腰牌就可以出入禁宮,而它正好屬于甘泉宮所有……」
方怡盯著他看。「甘泉宮?」
「就是皇上的寢宮。」安公公往下說道。「腰牌既然來自甘泉宮,代表那三名刺客有可能是受皇上指使——」
「不可能!」
見方怡板起臉蛋,無禮地打斷自己的話,安公公表情依舊不變。「宮里的腰牌管理一向嚴謹,只怕此事跟皇上月兌不了干系。」
方怡口氣堅定。「我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皇上不會派人刺殺王爺的,他也許任性、軟弱了些,但是本性純善,是一個渴望得到長輩關愛的孩子,不會扭曲到干下這麼歹毒的事,請安公公代為轉告王爺一聲,千萬要小心有人在背後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安公公直視她的眼。「夫人就這麼肯定?」
「對!我就是這麼肯定。」雖然常罵小皇帝是小屁孩,但是接觸幾次之後,她絕對相信他不是個壞孩子。「這件事王爺一定要謹慎處理,叔佷倆的關系若出現嫌隙,不就正好讓主謀稱心如意?」
安公公意有所指地問︰「夫人是在替皇上說話?」
「我不替任何人說話,也不偏袒誰,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安公公不必顧慮那麼多,照實轉告王爺就是了。」方怡正色回道。
「咱家明白了。」安公公開口跟她告辭,才走出書房,又回頭往屋內看了一眼。照理說他是不可能跟外人透露宮里的事,不過這又是王爺親口吩咐的,幾經推敲之後,多半是想看看陳氏會有何反應。
王爺就這麼信任她?他大為意外。
徐嬤嬤見安公公出來,連忙將人攔住,拉到一旁說話。
「夫人在大門口掛了那塊木頭牌子,萬一真的有人上門找夫人幫忙,你說咱們該怎麼做?還有正廳的擺設,夫人說不用再添新家具,但總是不好看……」
「王爺交代了,夫人怎麼說就怎麼做。」安公公回道。
她怔了怔。「是。」
「那咱家回宮去了。」
接下來幾天,方怡都在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不過安公公都沒有再來順心園,就連應該出現的男人也沒見到影子,她不禁擔心宮里出了大事。
徐嬤嬤走進門屋,就見方怡正在把玩牡丹造型的銅香爐,那是昨天才剛買的新玩意兒。「夫人,大發把夫人要的薰香買回來了。」
「終于買回來了!」她打開外頭的包裝紙,就聞到艾草、菖蒲和蘭草的香氣,有安神定魄、祛穢除毒的功用。
「這麼一來,不只可以消除屋里的霉味,也能淨化髒東西,讓人心情放松,一舉數得。」
這時彩霞和碧玉走進來,聞到味道,大聲稱贊。
「這香氣聞了真舒服!」
「沒想到夫人喜歡薰香。」
方怡只不過是想到上輩子有買過芳香噴霧器,讓精油的香氣隨時隨地在家里飄散,晚上也會比較好睡。
「對了!我想去逛書肆,你們知道的話就幫忙帶路。」既然沒有人脈,還是得發發傳單,說不定可以打听到哪里能幫人活字印刷。
碧玉一听,嘆了口氣。「夫人應該煩惱王爺何時才會來,怎麼還有心倩逛書肆……」
「你這麼想見王爺?」方怡打趣地問。
她跺了下腳。「不是奴婢,是夫人想見他才對。」
「我?」方怡佯裝不解。「我沒有想見他。」
明白碧玉的用意,彩霞解釋。「她的意思是夫人要想辦法牢牢抓住王爺的心,免得失寵了。」
聞言,方怡噗嗤一笑。「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是男人的心,只要珍惜他現在對我的好就足夠了,不要妄想抓住它。」
「夫人真是看得開。」就連徐嬤嬤都很佩服。
方怡一臉笑吟吟。「看得開、放得下,才會活得快樂。」
「奴婢實在不懂。」碧玉想不通。
「等你遇到後就明白了。」這些都是從老爸、老媽身上學到的,且之前見習時,看過太多當太太的因為丈夫養小三,回家鬧離婚,把自己折磨到憔悴不堪,方怡也不知為她們打抱不平過多少次,但這些女人就是傻,明知對方早就變心,還死巴著不肯放手,但她們就是想不開也說不通,讓她對離婚律師到底能幫上多少忙產生懷疑,難道就只是讓他們簽字就算是完成工作?所以最後她選擇放棄,改成其他志願。
「也只有夫人不在意這些事,要是換作劉夫人——」碧玉說到一半,彩霞馬上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你們不用這麼小心翼翼,依王爺的身分,不可能沒有別的女人,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方怡看了看眼前兩名婢女和徐嬤嬤,見她們你看我、我看你,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不禁失笑。
碧玉連忙安慰道︰「王爺向來冷落劉夫人,很少去找她的!」
「你別越描越黑了。」徐嬤嬤用眼色制止。
「我是說真的。」
彩霞用力扯她的袖子。「少說兩句!」
「你們就別怪她了。」她在婚姻這堂課中學到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好聚好散。「其實我都懂。」
「只要夫人懂就好。」碧玉笑道。
方怡不禁莞爾。「走吧!陪我去逛書肆。」
這天,接近午時,彩霞買了「開陽小報」回來,趕著要給主子看,就看到徐嬤嬤和碧玉在門屋外探頭探腦,便走上前去,兩人見到她來了,同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她別大聲嚷嚷,她朝屋里瞄了一眼,原來是有客人在。
「是來找夫人的。」碧玉小聲地說。
彩霞問向兩人。「咱們在這兒偷听不太好吧?」
徐嬤嬤捂著嘴回道︰「咱們總要知道夫人都在做些什麼,萬一王爺問起才好回答,總之動作別太大。」
「知道了。」彩霞頷了下首,跟她們一樣豎起耳朵。
此時屋里點起了薰香,所有的壓力頓時得到舒緩,方怡一面倒茶,一面傾听。今天的客戶是先到了瑤光二巷,經由朱七姐說明之後,才找到這里來,看起來就是個大戶人家的少女乃女乃,身邊還帶了陪嫁過來的貼身婢女,不過嫁得越好,煩惱就越多,子嗣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十年來我不知吃過多少補品,至少看過二十位大夫,每個大夫都說我的身子沒問題,肯定能生孩子,但是肚子就是沒有消息。」孫氏哭到眼皮都腫了。「無子是七出之罪,既然相公要休妻,我也只能認命,可是明明大夫都說我可以生的,為何送子娘娘不肯把孩子給我?我真的好不甘心……」
方怡想了想。「也許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
「你是說……」
她清了下嗓子。「可有請大夫幫你家相公把過脈?」
「曾有大夫提議過,不過婆母听了非常生氣,說他們家的男人身體向來都很健康,問題肯定出在我身上。」孫氏不由得握緊藏在袖中的拳頭。「婆母反而還質疑那些大夫,說他們醫術太差。」
「休妻是誰提的?你家相公嗎?」
孫氏面露哀戚地搖頭。「是婆母提的,不過相公也沒有反對。」
「他沒有幫你說話?」方怡在心里哼了哼,肯定是個媽寶。
孫氏笑得苦涅。「他也認為是我不能生,總是在我面前說自己年紀不小了,想要有個兒子來繼承家業。」
方怡冷笑一聲。「你把相公當作一生的依靠、最親密的家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可是相公卻只把你當成幫他生孩子的女人。」
這句話彷佛戳中孫氏的痛處,令她當場掩面哭泣,身邊的婢女連忙上前安慰。在外頭偷听的徐嬤嬤等人不禁面面相覷,終于見識到主子犀利的嘴上功夫。
「這段婚姻你還要嗎?」方怡決定先問問她的想法。
聞言,孫氏吸了吸氣。「相公對我已無半點情義,想要也要不起,可是……要把錯栽在我頭上,說是我不能生,我怎樣也不甘心。」
方怡突然靈光一閃。「既然你那位婆母不相信大夫的診斷,那若是御醫說的話,她會信嗎?」
孫氏一臉驚訝。「你可以請到御醫?」
「我有認識的人可以拜托他幫忙,要是診脈之後確定是你家相公的問題,那麼就沒有理由休妻。」方怡啜了口茶水。「而你在夫家也能夠站得住腳,沒人敢再說是你的錯了。」
听完,孫氏思索著她的建議。
「你回去之後想一想,若是決定請御醫,就先跟家里說一聲,他們同意之後再來找我,我想辦法拜托熟識的人。」她指的當然就是攝政王。「萬一他們不同意讓御醫來診脈,堅信是你的問題,再來想別的辦法。」
「好。」
當方怡送走孫氏,才轉身對徐嬤嬤她們說︰「你們剛才在外面偷听?」看到門外有影子晃動她就知道了。
她們低下頭,一臉心虛。
「事關女人的名節,剛才听到的可不能傳到外頭去。」她知道她們會好奇,這次就破例,何況以後說不定也需要她們幫忙,總要讓她們明白自己是在做些什麼,了解其中的嚴重性,才知道絕對要保守秘密。
碧玉和彩霞用力點著頭。「奴婢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夫人年紀尚輕,沒想到卻比任何人都懂得婚姻這門學問。」徐嬤嬤覺得連自己都說不出那些道理。
方怡雖然沒有真的成為離婚律師,但是上輩子從老媽和律師事務所的叔叔、阿姨們身上學到很多。「其實也沒什麼,我都是跟人家學的,可惜只懂一些皮毛,能幫的地方有限。」追根究柢就是大周朝的律法根本無法保護弱勢婦女。
「對了,夫人,這是今天剛出的‘開陽小報」。」彩霞差點忘了這件事,趕緊遞上小報。
方怡伸手接過,只見小報上用斗大標題寫著——
皇上與攝政王水火不容!逼宮行動是否即將展開?
方怡心想還真是聳動的八卦,而且報導內容淺顯白話,又很重口味,讓她再次有種看「數字周刊」的錯覺,听說「開陽小報」才發行一年就銷量大增,還用快馬運送到鄰近各縣販賣,供不應求,忠實顧客還嚷著要發行人加印。
小報上的內容大概是在說皇上和攝政王之間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根據相關人士透露,和前幾日刺客闖入宮中意圖行刺攝政王有關,甚至傳聞背後主謀者就是當今聖上。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還是傳到外面來了……」方怡口中喃道。「還有,這個相關人士到底是誰?這個用詞也太現代,難道‘開陽小報’的發行人跟我一樣是穿越來的?不過現在最該擔心的是那對叔佷真的中計,開始互相猜忌……」
原本這場爆斗與自己無關,如今一只腳已經踏進渾水中,想月兌身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