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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鋪千金 第四章 山洞過一夜(1)

「我……我暫時還、還不能回府……」

孫子逸完全昏迷前只留下這句話,李亞男只好邊咒罵,邊將人拖到附近的山洞里。

山洞很深,有個很大的月復地,不比李亞男的院落小,泥沙柔軟不潮濕,真要住起來也十分舒適,稍稍整出床鋪和起居室也能居住,她讓丫鬟為他上藥,又給他吞服了一顆難得的上品療傷聖藥,折騰了老半天才把他這條小命保她當她打算帶著丫鬟打道回府時,孫子逸因為全身是傷,燒得像塊炭火似的,不時發出夢囈,讓她想走都走不了,冷著臉想辦法為他找水降溫。

為免家里人擔心她久久未歸,她讓輕寒回去報個信,說她有事留在威揚武舶過夜,陪好友朱丹丹,順便把捉到的小兔子送給弟弟,沒失信于他。

輕寒的腳程快,來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時間,還順道帶來簡單的御寒衣物和被褥,以及一些吃食、刀傷藥,兩人合力讓受傷的孫子逸躺在被褥上,他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了,若是磨蹭到地面怕好得慢。

另一方面,李亞男讓輕霧去找朱丹丹串通一下,不過她沒讓輕霧提到孫子逸,只說有要事要處理,以免暴露她一夜未歸的真相,因天色己暗,再回來一趟有所不便,她便讓輕霧在武館住下,隔日要回去再順道去接,才不會露出馬腳。

「你長大了……」變得他想像不到的美麗。

听到粗啞的聲音傳來,李亞男回頭一看,就見他神往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高聳,當下氣惱得用烤好的甜薯扔他。

其實她錯怪他了,剛醒來的孫子逸雙目還無法對焦,兩眼看出去的視線是一片白茫茫,他眨了幾下眼才慢慢恢復,甜薯丟過來時他是感覺到有異物飛近,這才伸手一接。

但是掌心被這麼一燙,讓他趕緊把東西丟開,以為是被火烤過的石頭,李亞男向來對他沒好感,故意整他也是在所難免。

「那是你的晚膳,扔了可沒得吃。」李亞男惡意地說著,看著「仇人」出丑,她的心情就特別愉快。

「晚膳?」讓他啃石頭?

「難道你還想指望有山珍海味擺在你面前?有甜薯吃就該偷笑了,還是我李大小姐親手烤的,你這白食客多有福氣,祖上積德三代才得余蔭。」愛吃不吃,餓死最好。

「不是看在千金相贈的分上?」還很虛弱的孫子逸勉強拾回丟在腳邊的「黑木炭」,兩手一掰,黃澄色的薯肉冒著熱氣。

他沒吃過甜薯,嘗試的吃了一口,甘甜在口中化開,也許是真餓了,他一口接一口,很快的吃完巴掌大的甜薯,但仍只有三分飽。

一提到錢,李亞男的態度就變得和善多了。「旁邊有水,多喝點水就不餓了,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凡事克難點。」

傍他吃的就不錯了,哪有人像她這麼善良,把仇人當祖宗伺候。

「水……」孫子逸偏過頭一看,伸臂能及的地方放了一顆兩個拳頭大小的野瓜,蒂頭處被切開,里面的瓜肉刨得干干淨淨,以此當盛水的器皿。

水是山泉水,很是甘甜,帶著淡淡的野瓜香,他一口便喝了一半。

「你的人品還能差到什麼程度才會被追殺,還好死不死的遇見我這個見不得人受苦的活菩薩,你說你呀!前輩子是燒了多少高香,這被砍了十八刀還死不了。」

好幾刀差點砍中要害,血流了不少,在瀕死邊緣,這命大的居然還撐了過來,等她給他服了止血生肌的百靈丹,這口氣才得緩,幾無呼吸的氣息正常起伏。

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人都快死了還能回魂,讓她舍了一顆丹藥救命,他欠她的可多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莫名想到這句經典名言的李亞男全身起了一股惡寒,小說里的情節看看就算了,不必當真,她這人比較實際,用銀子還恩就滿意了。

孫子逸古怪的瞅著她。「你看了我的身體?」

「看……」話到嘴邊她機伶的一收,神色如同被冒犯似的浮上了惱色,「誰要看你的身體,切切剁剁還沒半頭豬的肉多,不能煎、不能炖、不能煮’不能生做人肉燴。」

「那你怎麼知道我有十八道傷口?」連他都不曉得自己身中幾刀,只覺得渾身都痛。

李亞男得意又囂張的將牡丹白下巴一抬。「我有好丫鬟,你的傷口是她包扎的,我讓她數了數你會留下多少道疤。」

她這話說得像在看某人笑話,錦上添花她不屑,落井下石毫不手軟,她是個記恨的,仁恩堂大少爺難得有落難時,她當然要好好嘲弄一番。

但她沒說的是,藥是她上的,趁他昏迷不醒之際大肆地欣賞他債張的肌肉,明明是讀書人卻有一身好武功,他就讀的南山書院還教武嗎?

不過她曉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可她不想深入探究,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管得太多容易惹禍上身。

而她這人最惜命,畢竟死過一回了,特別珍惜老天的厚愛,所以除了和銀子有關的事外,他人的死活如浮雲,盡量往遠處飄,別在她的頭頂盤桓不去,她最討厭白費勁又得不到報酬。

聞言,孫子逸的臉色黑了一半。「你就這麼不待見我?」

李亞男神氣地一哼,「我待見你做什麼?你賺的銀子又不會分我一半,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仇,我沒添刀補劍已經是我為人敦厚了,你還想我把你當祖宗供起來嗎?」

「你說話越來越刻薄了。」舌鋒利如劍,承受力不足的人肯定被她傷得體無完膚,氣到吐血。

她當作是贊美地輕揚月眉。「因人而異,對我好的,我有一堆沾了蜜的好听話說不盡,但像你這種仇人,你就準備吞黃連,不毒死你也苦死你,教你心毒口缺德,滿肚子黑水。」

「我們都長大了,不再是黃口小兒,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再提?」他只想把做過的事一筆抹去,回到最初的單純歲月。

李亞男微帶訝異,像看著出土文物般看著他那被火光映照著的臉龐。「你忘了你小泵姑的死?」

因為年齡相近,孫子逸和孫翠娘的感情最好,說是姑佷更像姊弟,所以他不能忍受心目中最婉約動人的小泵姑遭人「拋棄」,最後香消玉須。

年紀尚幼的他不知如何宣泄心中的憤怒,他一看到笑得開心、眉眼明朗的兒時玩伴,他腦海中想到的是家中尚未撤去的白幡,以及擺在靈堂後方那具孤伶伶的棺木,于是他把怒氣全都出在她身上,想抹去她那刺目的笑靨。

當他把她撞進水里時,他也嚇傻了,久久回不了神,生怕把小青梅害死了,可是面對眾多的責備眼光,他反而不肯認錯,反過來指稱是她應得的,使得尚能挽回的兒時情誼徹底破裂,再也回不到原來。

後來的兩次就真的冤枉了,可是他再解釋也無人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加深兩人之間的裂痕,終至形同陌路。

听到她刻意的提醒,孫子逸的神情晦暗不明,似犯了錯,卻無法承認。「死者己矣,勿再掛念,己成事實的事再追悔也沒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過日子。」

「孫子逸,你不太對勁。」他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除非……

看見她眼中的銳光一閃,他神色一轉改變話題,「我懷中有一萬兩銀票,足以抵你千金相救之恩。」

「早說嘛!我正缺錢用,就等你這尊大佛送銀子來。」一說到錢李亞男就樂了,而擁有現代靈魂的她沒有男女大防這種老觀念,她直接伸手往他的懷里掏銀票,絲毫不覺縴縴蔥指模的是男人的胸月復,更無視他乍紅的臉頰和耳根,眼中只有銀子。

這丫頭……就不能矜持點嗎?好歹他是男人,知覺尚未死透,他趕緊說道︰「你一夜不歸不會惹上麻煩嗎?」她是未出閣的閨閣千金,名聲很重要。

丙然,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她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現在才問不會太遲了嗎?你都不省人事了,我還能不管不顧的轉身就走嗎?」

她能,也做得到。孫子逸在心里苦笑,以他對她的了解,她絕對是心狠之人。「你的箭法很好。」

聞言,李亞男表情一僵。「呃……誤打誤撞,我本來想射的人是你,偏偏失手了,真是遺憾。」

「那時你並不知道身受重傷的人是我。」他馬上戳破她的謊言,那箭的穿透力不可能失手。

她面色一陰,使勁瞪著他。「那又怎樣,我不介意再‘失手’幾回,反正沒人知曉你回到桐城。」

客死異鄉了無音訊,幾年後一具白骨,誰還認得出這是誰家兒郎。

「你想殺人滅口?」他不由得失笑。

「哪用得著我出手,只要放出風聲你身在何處,自有人收拾善後。」她狡黠的揚唇。

不驚不懼的孫子逸閉目養神。「果真最毒婦人心,一萬兩銀票還封不住你的口,真讓人心寒。」

「少心寒了,你根本是吃定我,雖然我們兩家交惡,可多少輩的情誼還在,我要真棄你于不顧,我爹娘也不會諫解,你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子佷輩,縱有怨言也心疼。」

她爹娘是氣他全無多想的遷怒行為,差點害了他們女兒,好在她人沒事,這件事便無聲無息的揭過,誰也狠不下心責怪一個傷心過度的孩子,他會做出傻事也是太在意親人了。

她爹娘嘴上不說,但心里其實很想和孫家恢復往來,只是拉不下那個臉,何況他們也擔心叔叔心里頭還有挖瘩孫子逸的嘴角微微揚起。「你給我服的是什麼藥?比太醫院的藥還管用,我的傷比想像中好得快。」

「老和尚給的,他說救命用的,我暫時用不到就便宜你了。」李亞男的言下之意是這也是要算錢的,他這麼了解她愛財的個性,應該不用她多說了。

「老和尚?」他一臉困惑。

「天頂寺的老和尚。」一個狡猾又專坑小輩的和尚。

他想了一下,忽地一驚。「你是指悟了大師?」

本朝的得道高僧,皇上多次宣召入京宣揚佛法,他以佛法無所不在為由予以拒絕,說要潛心修禪。

「誰管他悟了沒有,他是千年化形的老狐狸,以和尚表相欺世盜名。」她就吃了不少齡。

「看來你和悟了大師的交情很不錯。」能用咬牙切齒的語氣來評論一個人,可見不是泛泛之交。

「比你好。」至少那老和尚沒拿喬,她只要想見都能見得到,而不是外傳的雲游中或是閉關修行。

孫子逸低聲輕笑。「是比我好,我多次登門求教,他都以我與佛門無緣打回票,次次空手而歸。」

見他沒得順心,李亞男就眉飛色舞。「就說你人品不好你還不信,大師慧眼見真章,一眼就看出你非心善之人,佛度有緣人,你慢慢悟道吧!」

「你是怎麼和悟了大師相識的?」大師一向不見外人,尤其是女子,法相莊嚴的高僧向來只見門下弟子。

「還不是寺里那幾棵百年茶樹,老和尚就是侍弄不出好茶葉,一日我摘了,炒菁、烘烤,做出不下雲霧茶的好茶……咳!我說了你也不懂,我們是因茶樹結緣,他叫我小茶友。」她好像說太多了,快把底細給掀了。

他了然的一頷首,大師好茶,一心追求陶然忘我的茶道,她正好投其所好對了悟了大師的胃口。「我有幸喝喝你炒的茶嗎?想必茶香四溢,甘醇入喉,余韻回味無窮。」

「沒有。」想得美!

「沒我的分?」孫子逸莫名嫉妒起有好茶可以喝的悟了大師。

「五棵茶樹最多摘三百五十斤茶葉,經炒制後剩下不到二十斤,老和尚一口氣要了十五斤,我手邊只剩五斤,再給我爹一點,再送兩斤給我叔叔,我自個兒都沒得喝,你也敢痴心妄想?!我看你還是早日剃度當和尚,也許能到老和尚跟前討杯香茗聞香。」幸好她喜歡喝的是自制的花茶,不沖突,不然老和尚伸直了脖子也休想得一兩茶「你叔叔中了舉人?」他問道。

一听他提起遠在他鄉的叔叔,李亞男的神色變得警惕,一副護崽的凶樣。「你又想干什麼?」

孫子逸抿唇一笑。「不做什麼,問問而已。」

「你別打我家人的主意,否則我現在就掐死你!」省得後患無窮。

聞言,他忍不住大笑,這一笑傷口又疼了,自找罪受。「雖然我受了傷,但要制伏你綽綽有余。」

她打小就志氣高,不認為能力會輸給男子,她做到了,可是男女天生體力上就有差異,他真要壓倒她,她是掙月兌不了。

「是嗎?」杏陣中閃過一抹狡獪,帶了絲「我比你聰明」的傲氣。「輕寒。」

「是的,小姐。」

一道胭脂紅的身影從山洞外閃身而入,不苟言笑的面容上帶著生人莫近的冰寒。

「你跟孫大少爺說說,若是你取他首級有幾分勝算。」李亞男說這話時,心里可是得意的想著︰你有武功,我有學遍各家武術的武技丫鬟!

「七成。」

「听到了沒?病貓,我不是一個人傻乎乎的待在仇人身邊,只要你敢輕舉妄動,對我不利,我家輕寒就用你的血祭劍。」她不會傻得和他單獨相處,她備有後手。

山洞內堆了一處篝火,火光明暗交錯,照出洞里所有人閃爍不明的面孔,山洞上方有個三尺見方的小洞,播播的月光從洞口滲入,映在山壁上,火光與月光互相輝映。月半彎,稍微往西落下,反射在山壁上的人影一道道,逐漸偏高,直到月光隱沒。「小小,你太見外了,咱們是什麼交情,你左一句仇人,右一句仇人,自個兒听了都不膈應?」哪來的深仇大恨,不過是一時的懵懂無知。

她就是小心眼,把別人的好與壞都無限的放大,她在雞蛋里挑骨頭,無過也有三分錯,錯上再加十分過,一副重枷加諸頭上,把人壓得矮上幾分,不得出頭。

听他們又開始斗嘴,輕寒默默的退了出去,不過她仍隨時小心留意洞內兩人的動靜。

「但我跟你很熟,熟到睡在同一張床上。」那時候她三歲、他七歲,那年她大病初愈。

李亞男面色一沉,牙一咬。「見過無恥的,但都及不上孫大少爺,壞我名聲對你有什麼好處?」

忍著痛,他側過身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報答你的救命大恩,想想我還是有可取之處。」

「報答我?」她覺得是黃鼠狼給雞招手。

「以你響徹桐城的悍名,你想嫁出去的難度非常高,既然你不顧危險救了我,想必是愛慕我已久,我雖然懾于你的焊名,但我願意舍小義就大義,就委屈的從了。」孫子逸的語氣帶著濃濃的笑意,故意逗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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