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沛蓁覺得她的心跳快得要爆炸了。
在他懷中的女孩,雖然渾身僵硬,但好歹沒再將他推開,甚至甩他兩巴掌,葉鐵復覺得這是好進展,至少未再被拒于千里之外。
他輕撫杜沛蓁及肩的柔軟發絲,低頭親昵的吻了吻頭頂心,直到她的身子不再那麼僵硬了才將她放開。
他全身奔騰的血液怒吼著將她撲倒,不過他很清楚如果他敢這麼做,依她動作派的性子,遭殃的絕不是他的臉頰而已,恐怕小弟弟都難保。
他放開她了,她理應松一口氣,卻又莫名的覺得有些失落。
難道,一直跟人保持六十公分安全距離的她,不排斥這樣的親昵嗎?
葉鐵復一坐上床,翻動相簿。
相簿里都是生活照,時間點約莫是她小學階段。
照片中的小女孩,跟現在一樣綁著馬尾,嘴巴笑咧咧,眉眼彎彎,十分開心,應該是還沒被欺負之前照的。
她的眼陣大小適中,形狀略圓,五官娟秀,是個可愛的小女孩,長大後的她面貌一樣秀麗。
他一張一張觀看著,嘴角帶著笑,手指輕撫過每一張可愛的臉龐,忽然,他看到了一張熟面孔。
是他!
背景是在教室里,小學四年級的他,坐在她後方,正低頭看書。
對焦不是在他身上,所以影像並不清楚,但他就是照片中的人,所以他一眼便知。沒錯,他們真的是國小同學。
他再巡視過其他照片,只有那張有他的存在。
「這張照片給我。」他抽出有他的相片。「你要干嘛?」
他拿出皮夾,將相片放了進去。
「我習慣在皮夾里,放喜歡的人的照片。」
「什……」喜歡……的人?
「我先回去了,待會要上班。」接著他又很故意地說︰「不用上班的人真好呢。」
「你!」
葉鐵復大笑著輕拍兩下縴肩,趁她未動手,快步下了樓。
在樓上的杜沛蓁還可以听到他跟母親的道別聲,一樣又是亂七八糟,叫人臉紅心跳,很想一拳揮過去的垃圾對話。
杜沛蓁覺得此刻的心境,就像被狂風暴雨狂掃了一番,處于百廢待舉的境地。一會兒,杜母笑嘻嘻地上來了。
「沛蓁啊,剛那是你男朋友喔?」
杜母一問,杜沛蓁臉就紅了。
「沒有啦!」她「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
「欸,太晚開竅了,都三十歲了,還會害羞。」所以說,談戀愛要趁早,才不會三十歲了,還在搞純情。
「我才二十九!」房內的她大聲抗議。
「二十九還三十,不都一樣嗎?」
杜沛蓁賭氣不回應母親了。
她的心很亂,不要在這個時候還來煩她啦!
「……台風來襲,強勁風勢帶來不少災情。各位觀眾可以看到在這家百貨公司門口,很多人被吹得東倒西歪,這位媽媽還得扶著柱子才不會被風吹跑……」
強台來襲,外頭風大雨大,葉鐵復百無聊賴的坐在客廳沙發上,蹺著二郎腿,手上一張照片在他的指尖下轉動著。
他的大腿上躺著一只蘇格蘭折耳貓,正舒服的打著呼嚕,葉鐵復輕撫著它的背,陷入沉思。
不知道公園的那兩只小貓現在怎麼了?
杜沛蓁應該會把它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吧?
可是萬一風雨太強,杜沛蓁沒法出門呢?
或是,她來不及處理,兩只貓已經被大風吹跑了呢……
忽然,新聞中,一個男人被強風吹得翻了三個跟頭,一臉狼狽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驚嚇了懷中打盹的貓咪,驚駭的「喵」了聲。
「你看你多好命,躺在這多舒適。」葉鐵復抓起貓咪的臉,用力揉了揉。
「喵喵喵……」貓咪不滿抗議。
「笑什麼?」切了一盤水果的葉母從廚房走出來。
年近六十的葉母,不僅艷麗絕美,更是年輕得不可思議,坐在葉鐵復身旁的她,若未說破,還以為僅是長他幾歲的姊姊。
「那個人……」他指著電視,「在路上……哈哈……翻三個跟頭。」
新聞畫面正在倒帶,路人姿態狼狽的勉強爬了起來,但陣陣強風,逼迫得他只能縮著腰,慌張找庇護。
「人家好可憐的,你還笑那麼大聲。」葉母以水果叉插了一塊芭樂遞給葉鐵復。
「我也要出去。」葉鐵復沒有接過叉子,直接以牙齒咬下那塊芭樂。
「你不會想出去給台風吹吧?」葉母的語氣中沒有什麼意外。
她的兒子從小就是個玩性重的小屁孩,別人越不敢玩的,他越是玩得不亦樂乎,對他人惡整、惡作劇更是家常便飯,她幾乎每天都要向人彎腰道歉,偏這孩子就是個死白目,打罵威脅都不听,讓她煩惱極了。
後來大概是幼稚園中班的時候吧,他突然轉了性子,變成一個很愛裝酷的怪小孩。
但這個裝酷是在外人面前,越是不熟的,他越愛擺一張面無表情,昂著下巴,不知在臭屁什麼的酷臉,但在交情篤實的親友面前,還是維持一貫的白目真性情。
她記得她曾經問過他,沒事干嘛裝酷,他竟然對他媽擺出不屑的表情,語調冷冷地說︰「因為淳淳老師說,男生要酷酷的才帥氣。」
對了,淳淳老師,葉母恍然記起這是他幼稚園中班的老師。
所以兒子愛裝酷,是從中班開始的。
淳淳老師是他最喜歡的老師,長相甜美,笑容親切,兒子每次只要一提起她,小小圓圓的臉蛋就會紅紅的,像涂了腮紅一樣,而誰也沒想到,心儀老師的一句話,竟然讓這個小男生裝酷了二十五年。
這……該說「愛情」力量真偉大嗎?
葉母卻不知道,在這個「愛情故事」背後,還另有一個故事,那才是葉鐵復下定決心,「洗心革面」的原因。
「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外面風那麼大,很危險。」明知沒用,葉母基于一個母親的本能,還是出言阻止。「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啦。」
「這樣才好玩嘛。」葉鐵復又吃了一塊隻果後,到客廳北邊的儲藏室,翻箱倒櫃找雨衣。
他要去外頭找刺激,沒打算讓自己淋成落湯雞。
「這是什麼?」剛才在葉鐵復手中把玩的照片,此時被擱在扶手上,葉母好奇的拿起觀看。「這是誰?」
這照片看起來年代已經久遠了,估計是某人小時候的照片,推算一下照片發黃的程度,約莫有二十年左右的歷史了吧。
「國小同學。」找到雨衣的葉鐵復走回來,「對了,媽,我小時候曾經整人整到讓人轉學嗎?」
在他小的時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約有三百天,都有人上門來興師問罪,他媽應該很清楚是否真有這回事。
「幼稚園的時候嗎?」
「國小。」
「沒有吧,我記得你中班之後,就沒再讓我丟臉了。」要是上國小還這個樣,她不會等到葉鐵復中文基礎已夠穩了,才將他送到美國去。
「干嘛說丟臉?哪個小男生不是活力旺盛的。」
「你旺盛過頭了好嗎?」「都陳年往事了。」
「……」下輩子她一定要當他兒子,以牙還牙給他難看,然後再隨口哼一句「住事不要再提」,讓他硬把委屈吞下去。
「她是誰啊?」會特別拿出來的照片,應該有不同意義,不僅是國小同學而已吧?「國小同學。我剛才不是說過了?」老媽該不會已經有失智征兆了吧?
「兒子,我希望你有時也對我酷一點。」不要跟她這個媽講話沒大沒小的,而且她要問的是這個女生跟他的關系。
「媽,你是我媽耶,我最喜歡的女人,我才舍不得對你擺臭臉。」葉鐵復自沙發後方,攬住母親的頭,吻了下她的臉頰。
「你小時候不管見到誰,都是笑嘻嘻的,沒想到因為淳淳老師一句話,你就轉行當酷哥了。」
「是啊。」他眯著眼笑,藉以掩飾眸中的心虛。
猶記得當年,他就讀幼稚園的時候,是園里的小霸王,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他的班導師,吳淳淳,可是快被他給氣死了,卻又無能為力。
後來某日,他惡作劇過了頭,不小心將一個同學推到了馬路中央,一輛車子疾馳而來,要不是淳淳老師及時將同學推開,恐怕他就成了毀了人命的殺人凶手了。
那時的他,驚恐得無法言語,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回神時,沖到老師身邊,搖著狀似已經死掉的淳淳老師,又哭又喊的,好不悲壯。
「我沒事。」淳淳老師張開眼,忍著疼痛安慰他。
「老師,對不起……」老師身上流的血,怵目驚心,他害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只是好玩,卻沒想到會闖下大禍。
「鐵復,」淳淳老師染著血的手握緊了他的,「答應老師一件事,以後不要再惡作劇了好嗎?」
「好,好……我不會再惡作劇了。」
「我們……打勾勾……」
「嗯!」葉鐵復勾住了老師伸出來的小指,「我發誓,再也不惡作劇了。」
「老師相信你一定會守承諾的。」
「老師,我守承諾的話,你以後會嫁給我當老婆嗎?」
「呃……」吳淳淳沒料到他竟然會在此時「求婚」。「等你長大可以娶老師的時候,老師已經很老了。」
「老師,沒關系,我不在乎。」葉鐵復抹掉眼淚,「我害你受傷,我要負起責任。」
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其實不用負也沒關系。」
「老師喜歡什麼樣的男生?」他完全沒把老師的拒絕听進去。
「我嗎?」淳淳老師看著平常總愛調皮搗蛋,喜歡縱聲大笑,開朗活潑的男孩,「我喜歡酷酷的男孩子。」
「酷酷的男孩子?」
「不苟言笑、不會對人惡作劇,像……像王子的那一種……」淳淳老師說的是與他完全相反的形象。
回想起小時候的片段,葉鐵復不由得啼笑皆非。
當年傻傻的,還以為淳淳老師真的喜歡酷酷的男生,所以他開始擺臭臉,就算想笑也用力忍耐了下來,後來習慣了,在他人面前,總是不可一世的模樣,一直持續到小學不知道幾年級的時候,淳淳老師結婚了,得知這消息時,他只覺青天霹靂,雖然有收到喜帖,但打死也不去參加。
不知道淳淳老師過得好不好……
「淳淳老師啊,她真是個溫柔的好老師。」葉母笑嘆道。
「溫柔?」
「是啊,而且你不是曾差點闖下大禍,害她車禍受傷,她卻不曾向我告狀,要不是我去參加她的婚禮時,那個被她所救的孩童家長轉述了這件事,我還不知道你差點害死那麼溫柔的好老師。」
「那件事的確是我的錯,但淳淳老師哪里溫柔了?」老媽記錯了吧。
「她不溫柔嗎?」她印象中的淳淳老師不只長得漂亮,笑顏更是讓人如沐春風呢。
「她很凶的。」葉鐵復一副看到鬼的樣子,「她是我們幼稚園最凶的老師!」
而且心機還很深。
他後來听說那個新郎是個笑點非常低的男人,連婚禮主持人說話不小心吃螺絲,都可以笑到引人側目,可見她根本不喜歡什麼不苟言笑的男人,她所提出的條件,根本是故意刁難他的。
偏他還很認真的糾正了性格——在不相干的外人面前。
「啊?但你小時候不是因為她嫁人而氣得不肯出房門,還不上學呢。」
「我就喜歡她恰北北追著我罵人的樣子啊!」葉鐵復大笑,「不管我躲到哪她都找得到,就算我爬到樹上,她也可以把我拎下來,然後臭罵我一頓,跟黑寡婦一樣強。」整間幼稚圜,也只有淳淳老師克得住他了。
「黑……寡婦?」毒蜘蛛?
「‘復仇者聯盟’的黑寡婦。」
「原來你喜歡恰北北的女生。」這當母親的,第一天知道啊。
「嗯……」葉鐵復腦中突然有畫面閃過。
「怎麼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麼。」他捏著苦惱的眉心,「淳淳老師……老師結婚的時候,我有好幾天不肯出門……是在什麼時候?」
「四年級的時候啊。那一年剛好你住美國的叔叔回來台灣,問起你的情況,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啊……」葉鐵復霍地站起,「我知道了,她掃到了台風尾。」
他終于記起當年為什麼對杜沛蓁態度凶惡了。
「什麼?」
「媽,我出去了。」
「噢,你小心一點啊。」
「放心啦!」葉鐵復頭也不回地揮手。
看著兒子高大的背影,葉母輕聲笑嘆了口氣。
都快三十歲了,還不改孩子氣的一面,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