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老板打過招呼,他們挑了一個靠窗的最內側位子坐下,周琪芳就坐在兩人對面,點了杯花果茶,雙眸冷視著葉鐵復。
她表現出來的敵意雖比不上杜沛蓁,但也足夠讓人如坐針氈了。「主要原因是這樣的,」因為葉鐵復在外人面前一向寡言,尤其與陌生人無異的昔日同學,故就由江河潤代言了。「前陣子,杜沛蓁偶然成了鐵復公司的員工,她指控鐵復小學時欺凌過她,是真的嗎?」
「真的。」周琪芳沉沉點頭。
「你能說明一下當時的狀況嗎?」
「為什麼要說明?」周琪芳反問葉鐵復,「你是主謀者,你自己不清楚嗎?」
「我忘記了。」葉鐵復冷冷回道。
「忘記了?」周琪芳抓著桌沿的模樣,毫不懷疑她下一秒會翻桌。
「時間太久了,所以他不記得了,這人記憶力不太好。」江河潤的緩頰,毫不意外收到葉鐵復瞪眼一枚。「你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咖啡館老板送來兩杯咖啡跟花果茶,周琪芳先喝了兩口,整理了一下思緒方才回答。
「讀小學的時候,其實我跟沛蓁,」她看著葉鐵復,「跟你是沒有什麼交集的。班級里難免會有幾個小團體,我跟沛蓁比較好,你那一團人數眾多,班上至少有一半的人都黏在你身邊吧。」
「喲,孩子王!」江河潤對葉鐵復吹了聲口哨。
葉鐵復直接從他腰窩戳了下去。
「然後有一天,沛蓁不知怎麼搞的,突然跑去找你講話,你這個人本來臉就常臭m的,但那一天卻是朝她大發脾氣,對她大吼大叫,不僅叫她滾開,還叫她不準出現在你面前,其他女生要安撫你,也被遷怒被臭罵,所以那些女生認為都是沛蓁害她們被罵,就開始欺負她了。」
「那不是我指使的吧?」雖然他對于竟然會對個女生無端發脾氣,自己也很意外,但听周琪芳所言,的確不是他叫人去欺負杜沛蓁的啊。
「那有什麼不一樣?」周琪芳怒道,「你叫她不要出現在你面前,所以你的崇拜者就照著你的指示,把她拖走了,帶去廁所欺負。」
葉鐵復啞口無言了。
「而且你欺負她不僅這一次。」
「還有?」葉鐵復心想,他怎麼還是記不起來?
「有一次吃飯的時候,你忽然踹翻她的桌子,讓她沒飯吃。」
「這個真的就是你欺負她了。」江河潤「仗義執言」。
葉鐵復沒心思理江河潤,「我真的這麼做?」
「對!」說到此,周琪芳激動的眼眶含淚,「我那個時候膽子小,跑去報告老師,老師卻不管,但沒想到竟被你的崇拜者知道這件事,她們就威脅我,如果敢管沛蓁的事,就連我一起整。」
「所以你再也沒理她了?」江河潤問。
「對……」周琪芳垂首搗臉,「這十幾年來,我一直都好後悔,後悔沒幫她一把,後悔看到她被欺負卻默默走開去,一直到現在,我都沒臉去見她她本來……她本來是一個很開朗活潑的女生,被整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笑過了,一次都沒有……」
葉鐵復雙手環胸,望著眼前微顫著肩膀,低聲啜泣的女子。
「怎樣?你有印象了嗎?」江河潤問葉鐵復。
葉鐵復沉默一會兒,搖頭。
周琪芳說的應該不是假話,無奈他仍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挑起記憶的點,但即便他想
不起來,他的確對杜沛蓁有愧,是他奪走了她的笑容,是他害她變得孤僻不與人來往……
他突然對周琪芳的哭哭啼啼感到不耐。
「你如果真心後悔,就去跟她道歉,贖你的罪。」葉鐵復霍地一捶桌。
嚇了一跳的周琪芳抬起頭來。
「沒有道歉,她的傷口永遠不會好!你如果真的對她有愧疚,就展開行動表示,不要只會在這邊哭哭啼啼!」葉鐵復猛地甩開椅子,踩著憤怒的腳步走出去。
清晨約莫七點左右,杜家的自動鐵門上升了,穿著一身灰色運動服與鞋子的杜沛蓁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
她的脖子上掛著耳機,夾住了馬尾辮子,她略顯不舒服的將馬尾拉了出來,回身將玻璃門關好再轉回來時,差點撞上了人。
「對不起。」下意識退後一步,背撞上了玻璃,發出「砰」的一聲。
她忽然察覺不對,怎會有人一大清早就擋在她家門口,而且還跟她距離這麼近?個人安全空間範圍至少有六十公分的杜沛蓁在搞清楚對方是誰之前,先似螃蟹一樣橫走三步,認為安心了,才抬起臉。
「你?」這個人,怎會出現在她家?
他又怎麼會知道她家在這里……不,這不意外,她曾是他的員工,要取得她的個人資料易如反掌。
但他為什麼會……來找她?
她離職已經好幾天了,直到前天,人事主管才傳訊答應她的辭職,薪水下個月會如數匯到她戶頭里,讓不抱希望的杜沛蓁松了口氣……後,征信社也傳來面試信,約好了下星期一面試。
這段時間,她有時會想起葉鐵復,但她很快的揮走不再想。
她不想跟任何人有私下交集,尤其是發現自己竟然在意他時。
她沒喜歡過人,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是什麼,但她覺得害怕,總覺得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就變得怪怪的,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想法跟情緒。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不喜歡那樣的失控感,尤其他又百般逗弄,更讓她不知所措,有一種即將跌入無止境漩渦的驚慌感,所以只有辭職,是她當下唯一能想到的,保護自己的方法。
就像現在,乍然看到他,那種手腳不知該往哪里放的感覺又出現了。
「晨跑?」
葉鐵復尾音雖是上揚,但看他的樣子像是一點都不意外,好像她的作息早就全然掌握在他手中似的。
「十點才開始營業。」她的臉微微發熱,微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
「我不是來買飲料的。」好看的鳳眸瞄向杜沛蓁只掛著塑膠袋的左手,那里頭早就放了東西了。
「噢。」她拿起耳機掛在頭上,抬起膝蓋,大踏步朝公圜方向快走,擺明不打算繼續聊下去。
她總是這樣無視他。
但現階段的她並不知道他是國小的那個葉鐵復,為何要逃避他?
同樣I身慢跑裝束的葉鐵復跟了上來。
離上回與周琪芳談話後,已經經過兩天了,雖然周琪芳對于過去的事情指證歷歷,無奈的是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因為,他才不是那種需要利用眾人的力量去欺負一個女孩的人!
他行跡最為惡劣的幼稚圜時代,號稱金華幼稚圜小霸王的他,一向是單槍匹馬,後頭雖然有跟隨者,但他一定是帶頭搶先使壞,而且他的部下全都是男生,哪有可能跟女生沆瀣一氣。
就是因為不是他干的嘛,所以他才記不起來啊!
而且那些女生團體的成員他也沒半個記得,瞪著畢業紀念冊上的大頭照半天,每張臉都很陌生,不過他倒是有印象那時只要一下課,就一定有女生圍在他旁邊,主動找他聊天講話。
老實說,很煩。
連上個廁所後面都有跟屁蟲,誰不煩?
所以他的裝酷指數節節上升,連正眼都不看她們一眼,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才對她們的臉沒有印象吧。
雖然他一直想等尋回記憶時,再來找她,無奈他的記憶不配合,思索再三,也只有先與杜沛蓁接觸,看能否觸發了。
葉鐵復一個急步向前,搶走掛在她手臂上的塑膠袋。
「還給我!」
「這是要干嘛的?」葉鐵復抓著提袋位置,甩動塑膠袋。
她才想問他要干嘛呢?
「那里面是罐頭……」話還沒說完,便見葉鐵復一個未留神,塑膠袋打中了自己的頭,「叩」的一聲,好響。
「噗!」杜沛蓁忍俊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他搗著發痛額頭的矬樣,實在太好笑了。
「是裝什麼東西,打到人這麼痛!」葉鐵復拉開塑膠袋檢視。
袋子里不僅有罐頭,還有一小瓶礦泉水,難怪這一砸中,葉鐵復痛得差點眼淚都掉出來了。
「貓罐頭?」他朝杜沛蓁搖搖手上罐頭。
「養貓的。」杜沛蓁搶了回去。
「你有養貓?」他轉頭看往杜家。
「不在我家。」
「不然在哪?」
「在那。」杜沛蓁指向前方,約莫五十公尺處的小鮑園。
「快帶我過去。」葉鐵復抓著她的手臂,興致沖沖。
他也喜歡貓嗎?
杜沛蓁詫異地看著他。
苞那個「葉惡魔」一樣?
兩人來到公園東北方一處置有石碑的小型造景區,杜沛蓁蹲在地上,打開了罐頭,淡淡的鮪魚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女乃茶、紅茶,吃飯羅。」她溫柔喊了數聲,便看到兩只小貓,從石碑後頭走了出來。
「喵。」小貓不約而同朝她喊了聲。「快過來,吃飯羅。」
那是葉鐵復所听過,杜沛蓁發出的最柔美的嗓音。
小貓不怕生的靠近,可見這不是杜沛蓁第一次喂食了。
葉鐵復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這兩只小貓是她來公園晨跑的時候發現的,因為家里開飲料店,所以母親不準養寵物,而且母親特別討厭貓,說不喜歡它們陰森森的樣子,她只好趁晨跑還有吃完晚飯的時候,帶食物跟飲用水過來喂食。
她喜歡動物,因為它們不會害她、背叛她,更不會在她背後說她壞話。
「你喂它們多久了?」
「半個月吧。」她沒細算過。
小貓大概是餓壞了,喳叭喳叭吃得快。
「吃慢點,小心肚子疼。」葉鐵復溫熱的大掌,輕撫小貓的背。
杜沛蓁瞟了他一眼。
「干嘛?」葉鐵復斜睨。
「小貓有跳蚤。」她提醒。
雖然有帶去獸醫院除蚤,但養在外頭,不可能完全除盡。
「那又怎樣?」他的手仍持續停在小貓身上。
沒怎樣。她低下頭,看著那不斷撫模小貓的大掌,嘴角不自覺的微微揚起笑來。
小貓沒一會兒就吃掉了一個罐頭,杜沛蓁拿出礦泉水,扭開瓶蓋,倒了水給它們喝。
「對了,」葉鐵復藉機詢問,「我記得,你那本小冊子寫的那個‘葉鐵復’,好像也喜歡貓?」
聞言,杜沛蓁嘴角笑容斂起。
「嗯。」
「你怎麼會知道的?」
「他……」杜沛蓁抿了下唇,「我第一次跟他說話,就是因為貓的關系。」
「第一次跟他說話?」
「我們學校的垃圾場那邊,有一只母貓生了小貓,剛好我又是負責倒垃圾的,所以意外發現那群貓咪,後來我每次去倒垃圾,都會帶罐頭跟飼料去喂貓。有一次,我看到了葉鐵復,就是我小學時的那個討厭鬼。」
听到「討厭鬼」三個字,葉鐵復心頭彷佛被針刺了一下。
「他在那里干嘛?」
「他在追貓。」「追貓?」
「因為貓看到陌生人會怕,看到他就跑得遠遠的,所以他就追著它們跑,我看他很可憐的樣子,就把我的罐頭給他,教他用食物攏絡那些貓,果然,那些小貓就願意過來接近他了。」
葉鐵復詫異盯著述說過往的杜沛蓁。
這一段,他有印象。
他很喜歡貓,不過愛貓跟他的形象完全兜不在一塊兒,所以他都假裝對小動物毫無興趣,其實真實的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貓奴。
小學時,偶然在垃圾場發現那些小貓,他很開心地想跟它們玩,但他只要一靠近,小貓就跑掉了,母貓甚至還會充滿威脅的對他喵喵叫,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
對了,的確有個女生拿了罐頭給他,那個女生……是杜沛蓁?︰「那個時候,他跟我說他很喜歡貓,家里也有養貓,他一直在聊他家的貓,滔滔不絕的模樣跟他在教室的形象差很多。其實我一直不太喜歡他,我不喜歡那種臉臭臭的男生,但那個時候我覺得他人很好,也很開心有個人跟我一樣會照顧垃圾場那些小貓,哪里知道,幾天後他就突然變了個人了。」當她第一次對這個老是一臉臭的男孩起了不一樣的觀感後沒多久,他便摧毀了她的世界。
「他為什麼突然變了個人?」他才剛想起了她,但後續發生的事他又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了。
「我怎麼會知道!」杜沛蓁沒好氣回道。
「那如果你現在看到他,你會怎麼做?」葉鐵復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化。「我才不想看到他!」一輩子都不想看到。
「我是說如果,如果他有歉意呢?想跟你道歉?」
「不可能的。」那種人怎麼可能會道歉!
「你怎麼肯定?」他再進一步逼問,「你會原諒他嗎?」
杜沛蓁蹙起細致的眉頭,「你干嘛關心這件事?」
「呃……因為他跟我同名同姓,所以我不免想多知道些。」
「那又跟你沒關系。」他跟他……又不一樣。
「也對。」他起身,「你學校在哪?」葉鐵復明知故問。
「在另一邊。」她指著來時的方向。
「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啊?」
「走吧!」他不由分說,抓起了她的手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