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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下) 第15章(1)

于是他們買了小米粥,搭計程車回徐遠的住處。

在停車場時,收費亭里坐著老板汪大吉,見她帶男人回來,大聲嚷嚷地︰「呦呴,交男朋友了啊?」汪大吉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看清楚,他是女的。」徐遠的回答也很霹靂,程少華笑到差點躺平在地。汪大吉的反應也很妙。「女的女的喔,我很開放的,我尊重同性戀。」果然是世外高人,別看這小停車場當收費員很沒出息,能有個這樣開明的老板,實在難得,是很幸福的閑差啊。

程少華這才明白,為何徐遠能在這兒窩久久,這真是個適合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徐遠打開房門,忽想到桌上堆著關于程少華棄養風波的報章雜志,怕他尷尬,她沖過去要將那堆報紙全塞進抽屜內。

程少華看她手忙腳亂地,他笑呵呵。「干嘛?干嘛?我無所謂啦。」他走進來,坐床上,竟洋洋得意道︰「原來你這麼關心我的事。」說完,招她白眼。

他翹起二郎腿,大爺兒似地喊。「我好餓,快,我要吃小米粥。」

還以為程少華會跟她解釋一下棄養的事,替自己辯解幾句,想不到他這麼無所謂。

程少華也以為徐遠多少會追問棄養一事,質疑他的人品。想不到,她也只字不提。

他們倆也夠妙了,她不問,他不說。他不說,她更不提。好像不關心彼此吧,還是……太關心反而不願莽撞地提問,就怕刺激了傷心事。

她拆開塑膠袋,拿了碗,倒小米粥,放湯匙,遞給他。

「啊。」他張嘴,她怔住。他指著嘴巴。

「我病人,你要喂我。」拿湯匙,遞給她。

「沒手嗎?自己吃。」

「你沒看見我臉色慘白嗎?我很虛弱。」

從剛剛就一直強調他虛弱,是有多虛弱啦!她瞪他。「沒虛弱到拿不動湯匙吧?」

不理他,她坐下了。

「有這種女朋友嗎?」

「不吃嗎?不吃還我。」

「我吃我吃。」他捧起碗,舀粥,慢吞吞吃。

徐遠坐在桌前,托著臉,看他吃。

他吃完,放下碗,又說︰「給我水,我要吃退燒藥。」

「喏。」她拿杯子給他,水壺就在他旁邊。「自己倒。」

他笑出來。「是。」拿杯子,自己倒水,自己吃藥。吃完藥,倒床上,又申吟著求她。「來,幫我月兌上衣,這里沒冷氣,我很熱,我要睡一下。」

「別使喚我,讓你進來睡已經夠好了。」她不太適應對他越來越好的自己,感覺她會越來越軟弱。

「我真可憐,生病了還被虐待。」他哭夭幾句,躺平,摟著枕,蜷著身睡了,只差沒流下兩滴淚了,他可以表演得更可憐一點。

「這麼委屈?」她抬腳,踢踢他的腿。「你回去,有人等著伺候你。快起來,我幫你叫車。」

程少華趕緊閉好眼楮,不靠夭了。

徐遠笑了。真是,干嘛啊?羅嗦嗦,可憐兮兮的。

時間還早,可是……她想了想,干脆熄燈,也上床去,躺他身邊。他立刻湊近,自她背後,環住她。她發現他身體很燙,轉過來,模他額頭。

「這麼燙?退燒藥有用嗎?」

「沒用,我很冷,快月兌光光用你的身體溫暖我。」

她掐他的臉。「最好是最好是!」

他更用力摟緊她,嘆息。「不要緊,我睡一覺就好了。」

他皺著眉頭睡。

很難受嗎?她看著不忍心。也許他真的很難受,才會嗦不停。

「我帶你去看急診。」

「噓……睡飽就好了……」又在她耳邊呢喃。「明天早餐我要喝雞湯,你煮給我喝。」

「這里又沒廚房,我也不會煮。」

「徐遠——」

「嗯?」

「好奇怪……」

「奇怪什麼?」

「你很壞……又對我不好……」他昏昏沉沉嘀咕著。「我到底喜歡你什麼?」

「不知道。」她也覺得理虧,她……以前不會對人這麼冷漠的……一直對他冷淡,沒好話。

是因為沒打算放感情在他身上,所以懶得討好他。這樣分手時,大家都不難過。只是……不知不覺,越來越靠近。

他睡了。

她沒睡,也不敢睡,她不時地去踫他額頭,注意他的體溫。又打量他的睡容,心情復雜,感覺很不真實,竟跟這男人走到這種地步。

徐遠記得,那時她受傷住院,程少華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我非常自私,絕不委屈自己。」

就是因為他說得這麼強悍,她以為就算跟他親熱一陣子,拍拍走人,他也不會受傷。他都說他絕不讓自己委屈了,所以她更毫不介意張牙露爪地表現不在乎他的模樣。他不爽,自然會走。

她是不會愛上他的。

那不在她期待中,這只是孤男寡女,露水姻緣。只是時機剛好,彼此身邊都沒人,來一段風流韻事。為苦悶的現實生活,添一點綺麗色彩。

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啊,怎麼好像越來越親密了?

程少華不知道這晚,他躺進夢里時,看顧他的徐遠,有多掙扎,情緒多分裂。

她沒辦法走出妹妹的傷痛,沒辦法放下仇恨。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必然會毀滅自己。所以,又怎麼敢去想,跟他有未來?她以為他常跟女人分手,新歡不斷,他是花心大蘿卜,很快會對她失去新鮮感。而她,也只是貪圖一時歡愛,偷來短暫的慰藉。

可是……可是啊……他還在這里呢?

徐遠眼楮酸澀,心中淒苦。

這家伙,怎麼跟她當初認識的,不一樣啊。

明明他寫的文,雜志的采訪,甚至是最近的棄養生母的新聞,看起來,他就是外界評語的那種人,一個心狠、冷酷、性情差勁的自大自私男,連生母都可棄養。

可是,和他真實相處過,徐遠感覺到的程少華,不是那種人,現在,害她也錯亂了。

口口聲聲說絕不會委屈自己的人,卻飽受她欺負也無所謂,甚至甘心睡在門外直到天亮,只為了確定她很好。口口聲聲說他是很自私自我的,結果會在她痛哭時體貼地擁抱她、守護她。會平靜地面對她種種惡劣的情緒,這怎麼會是自私的人?

有時,徐遠感覺可怕,那個被現實磨損的,那顆已經冷酷的心,現在會被他擰痛,會因他震動,它有感覺,它會因為他的事煩惱。

難道她之前想得太簡單了?人的感情,真可以操控自如嗎?yu/望,真可以彼此發泄完就算了嗎?

徐遠閉上眼,忽然听他喊了一聲。

「媽……」

她睜眼,看著他。發現他在夢囈……喃喃地說了什麼,又睡去。

她湊過去,看他緊揪眉頭,睡不安穩。

作惡夢嗎?想了想,低頭,在他滾燙的額,吻了一下。然後,驚訝地,看他眼角滲出淚……

「媽……」他又喊了一次,很無助的口吻。

徐遠震驚著,既然無情的棄養生母,為何又在夢里呼喚她?他心里也有過不去的梗吧?也有過什麼樣的傷心往事嗎?

她心疼著,感覺到他的無力感。她內疚了,好像害他這樣傷心的事,她也有分。

程少華啊……你不可以這樣……不可以讓我越來越在乎你。

我沒有余力……愛你。

徐遠不知睡去多久,再睜眼,床邊空著。

他不在?窗外路燈亮著,天還黑著。

他呢?

她下床,推開房門,听見有人說話。從門縫看去,程少華在外面跟人講電話,臉色鐵青,口氣憤慨,雖然他已刻意壓低嗓音,但嚴厲的腔調,徐遠都听見了。

「……好啊,你去啊,隨便你在節目里怎麼講……我怕個屁,我管別人會怎麼想,你少威脅我,馬的,我不會給你錢……你以為我在乎?我不會……你厲害,換了五支號碼都能被你找到,你了不起。……什麼我媽?你不配,當初是誰賣掉房子養外面男人?少裝可憐,爸死的時候你有來看我們嗎?你拿多少錢走?你有管我們死活嗎?我棄養?虧你說得出口,你告啊,我會請律師,我寧願把錢給律師也不會給你一毛錢,我學費你出過嗎?我沒錢吃飯時,你在哪個男人床上?!你放屁!你不要解釋,我不要听,你哭什麼哭,被拋棄的是我,是我!拜托你當初棄養我,就放過我,就徹底放棄我,不要再打給我!」

程少華將手機摔地上,踢它,踩它,發狂踐踏,好像那是他痛恨的人,他把所有憤怒痛苦,都發泄在可憐的手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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