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牽,所以有憐惜;因為懷衷曲,所以生愁緒。前生情,今世意,所以萍水相逢離散後又重聚;情成痴,意深濃,所以邂逅成定相共成注,愛怨痴慕皆為償情。
是這樣嗎?殷若然怔怔看著桌上的紅燭,燭火一閃一閃,光影不定地映照著她的失神。她已經這樣看著那紅燭很久了。
心底那些大大小小伴淺著的情愫,游絲般地穿透她的心田,每教她不提防,便如此陷入怔忡。她在猶豫,感情有痛,像情花里的荊棘,百般教人為難。燭火猛一陣搖曳。她回過神,嘆了一口氣。又是一怔。
真是。她對自己搖頭。她怎麼愈來愈像莫愁姐了。不知莫愁姐、女乃娘與小紅過得可好?
「小姐,建章宮命人送來了一碗參湯。」翠竹進來,高興地稟報。
太後送來的?殷若然大為訝異,覺得奇怪。「小姐,這表示太後接受小姐了吧,恭喜小姐。」翠竹連連恭喜。
殷若然細思片刻,吩咐翠竹道︰「讓人請皇上過來,就說是今晚月色宜人,我準備了一桌佳肴宴請皇上,共賞明月。」
「是的,小姐。」
餅一會,龍天運悄然出現,神色愉悅,不想殷若然會主動相邀。「多謝皇上駕臨。」殷若然笑吟吟地,「皇上,建章宮遣人送來人參湯,恰逢今夜月色大好,若然想與皇上共享。」
「母後命人送來的?」太後回心轉意了?龍天運不動聲色,看著笑得可人的殷若然,若有所思。
「皇上,你嘗嘗。來,我來喂你喝吧。」端過人參湯,仍是笑吟吟。龍天運看著她,張開口,她噙滿笑,喂他喝了一口。
而後,龍天運靜靜看著她,靜靜不說話,像在等待什麼。殷若然笑容收斂,隨著他的安靜而沉默。兩人就那樣對看,互看進彼此眼里的許多不明之言。
「你為什麼要喝了?」殷若然突然開口。「因為你喂我喝了。」
餅了片刻,龍天運俊靜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起來,滾下臥榻。
「我馬上叫人請太醫過來——」
「不必了。」龍天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驚動任何人。「別驚動任何人,我馬上就會沒事。」那聲「我」,極是柔情。
丙然沒錯,建章宮突然差人送參湯來不是好事。幸好只喝了一口,這點毒性等毒質散去,過兩日就沒事。為了提防這種事情發生,從他身為東宮開始,每日就服用一丁點毒粉,讓身體對毒物產生抵抗。
痛苦扭曲的表情慢慢在平復,而後,命人將那碗參湯倒了。
「你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喝了?」殷若然臉色不動。
「你貴為九五之尊,要是一個不好,嗚呼哀哉,我的小命可就不保。」為什麼不惜為她以身試毒?
「這時候,你竟還能說這種無情話。」她不是有意說笑,但龍天運唇角微揚。
「這種事,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當初你要我入宮,應該就想過這些問題了。放我出宮吧。只要我離開,一切就會相安無事,不會再有風波。」不再一口一句皇上。
「倘若讓你離開,當初我又何必讓你進宮來。」她千方百想就是想離開他是吧!就看不到他的心,不肯給他她的心。「若然,朕要封你為妃,朕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他……又是朕了。
「封我為妃?」他才剛剛為她試毒,此刻又要封她為妃,听起來像是不錯的買賣。
「不,朕決定了,」龍天運忽然緊盯住她,緩緩說道︰「朕決定立你為後。」
立後是禮法所制。他明白太後等人的想法,早先也是無所謂,原也打算如太後等人所願立淑妃為後,與他想要殷若然是兩回事。
初見殷若然,因前所未見,看上了,想要,就只是想要,他的地位身分權力要得起,想要誰就能得到誰,就算是此刻他要殷若然的身子,那也是輕而易舉。
但奇怪——他的心情……
他從未如此想討好一名女子,不只是想得到她的身體,更想要她的心。身為皇朝天子,貴為九五之尊,天下美人任他擷取,也都爭相想得到他的寵愛,他不必費力,更不必費心費神,就能讓眾色妃嬪為爭得他的寵愛而使盡全力討好。但,他卻如此想得到她的心,如此想要她歡喜,為什麼呢?
是神靈山中的宿緣?
「立我為後??」殷若然一呆,隨即搖頭。「我一無背景,二無靠山,封我為後……」又搖頭。豈非嫌她活得不耐煩。
「皇上,請放我出宮吧。」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太後為鞏固其勢力,必然會扶植外戚勢力,讓一族的女兒立為皇後,生下皇子,以繼承皇位。立她為後,她會成為太後的眼中釘,這樣下去,她還活得了嗎?龍天運不可能隨時在一旁保護她,只怕她性命朝不保夕。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離開朕——」龍天運強壓抑住心中涌起的怒氣。她就那麼不願待在他身旁?「休想。你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既是「朕」又是「我」,糾結的感情已分不清……
一輩子?殷若然竟無聲笑起來。帝王的恩寵,將很多的愛分給不同的寵愛,再將那些愛分了深淺輕重。等有一天她年華老去,他不再覺得她特別,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需要一輩子那麼久嗎?
「罷了,什麼都不必說。」那聲無聲的笑令龍天運內心一揪,將殷若然緊緊擁住。
皇林園春色歸晚,在其它各處的花事早了之時,這一片林園卻仍是一片嫣紅奼紫,滿目花嬌。
那一片綺麗遼闊如海,教她看得出神,不由得側臉看著身旁的龍天運,如同欣賞那片花海般,含笑看著他。
「你在看什麼?」龍天運勾起笑,為她的目光心跳。
「看皇上啊,美色當前,不看可惜了。」尋常百姓平凡夫妻間的生活應當便如是。只可惜,她身在深宮,只是無數妃嬪中的一個。「皇上又是在看什麼?」
「看你啊!」他笑吟吟的,眼神晶亮光采,為她方才的話心跳不已。
她竟說當今皇上是美色!
就是因為如此吧,引得他的心如此牽掛。
他探手摘了一枝紅艷,輕輕插上她的雲鬢,流露出不經意的多情。殷若然心中不禁一動,蕩漾成圈圈的漣漪愈擴愈大,盈滿了她整個心。
「你——」剛想開口,冷不防打個冷顫,龍天運看在眼里,將她拉進懷里。
「著涼了?」他將額頭貼在她額頭,滿心的關懷,流露得那麼自然。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殷若然心中又是一動,沒有拒絕。瞥見他衣袖有處綻裂,大概是剛才攀摘花朵不慎被樹枝劃破。說道。
「你袍袖綻裂了,我幫你縫補。」他為她摘花,這算是還情吧。
「若然……」龍天運喜不能自已。殷若然第一次主動對他這般柔情。
侍女送來了針線。殷若然專注認真,一針一針穿縫。
「啊……」凝神中,突叫了一聲。她根本不諳針黹,被針剌破了指頭,一點泌紅的血涌凝成顆圓滿的珠。
龍天運立刻握起她的手,輕輕吸吮她的指頭。她心猛一顫,感覺到他唇舌吸引的酥麻滋味,一股麻熱隨著指尖傳至心田。臉龐不禁一紅。
「來。」龍天運再次為她披上袍子,將她拉到身旁。她遲疑一會,輕輕靠入他懷里。
久久,兩人都沒說話,一股情意潺潺流瀉著。
那一片花海,愈看愈是綺麗,看花了她的眼,看昏了她的心。她覺得有點疲懶,閉上了眼,就那樣依偎在龍天運懷里,不知不覺睡著。
龍天運低頭俯視,看著她一派無心的睡容,那樣不設防,雖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憐愛和狂喜。殷若然這般毫無防備的睡容,柔柔地靠在他懷里,這可否表示,她的心在靠向他了?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一片花海,落在渺渺的遠方。江山無限,情懷無限。他低頭又看著殷若然,那般清澈無心的容顏……
啊……她想出宮,他就讓她出宮吧!
可嘆他居然沒想到——
他靜靜看著她,唇角一揚,似是心中有了什麼計議。
芍藥花叢後,杜邑侯妃母女隱在陰僻處,一個冷眼,一個帶點微傷,同看著這一幕。
「看到了吧?那殷若然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皇上整個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娘娘竟然還那麼傻,在太後面前替她說情。」杜邑侯妃一副冰冷的口吻告誡淑妃。
淑妃咬咬唇,忍住心傷。
「皇上妃嬪眾多,中意殷若然,原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容忍,怎麼能侍候皇上。」
杜邑侯妃掃她一眼,有意尋隙似地問道︰「如果皇上受了她的迷惑,立她為後呢,那樣娘娘也覺得無所謂嗎?」
淑妃花容略微失色,浮現一絲倉惶。她眺眼亭欄邊那幕濃情和融的景色,猶豫一會,強掩失意,強顏笑道︰
「果真如此,那也無妨。我只要能在皇上身邊,服侍皇上就行了。」
「沒出息!」杜邑侯妃橫眉白了她一眼,頗為不悅地哼了一聲。她處心積慮要讓女兒登上後座,女兒卻這麼軟弱沒用,被那殷若然騎到了頭上還不肯吭聲。杏眼一瞪,說︰「你是這麼想,但人家可不一定會讓你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