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

「古天昂！」

廁所傳來尖叫聲，古天昂以為發生什麼一腳踢開廁所門沖進去，卻見她捂住肚子、蹲在馬桶邊，手里拿著一根奇怪的東西。

他緊張上前問︰「怎麼了？」

游理想抬頭，小臉滿是激動，尖叫著宣布，「你要當爸爸了！」

臨近元旦，新的一年，得到這美好的消息的準爸爸有多激動？

他除了向全公司宣布，自己榮升老爸外，還整天繞著游理想打轉，連班都不想去上。

迸正方得了消息從上海飛過來要請游理想吃飯，柯玲瓏亦要過來，卻被古天昂攔住。

因為他要給理想一個最輕松自由的懷孕環境，不讓她有一丁點壓力。

可就算這樣，游理想依然感受到了孕婦會有的煩惱，被限制不能去上班也就算了，不能跑、不能跳、咖啡酒精都不能沾，最令她郁悶的是吃什麼吐什麼，怕辣刺激到肚里的小家伙，她連最愛的火鍋亦要放棄。

而且身體的任何一點變化都牽動她神經，有時會莫名煩躁、不開心，變得敏感又脆弱。

像懷孕滿三個月時，她想套上一條之前買的褲子，卻驚愕的發現穿不上，她頓時坐在地上流淚，想到自己吃什麼吐什麼，連膽汁都快要吐出來了，可腰圍竟然莫名其妙增長，她就難過不已。

雖然古天昂隨時待命對她呵護有加，亦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這天游理想實在悶到不行，沒有打招呼就跑去公司，蕭芳芳看到她立刻迎上來。

「老板娘來查勤？」

她失笑，又撇著嘴道︰「還是來公司好玩，干脆我來上班好了。」

蕭芳芳立刻擺手，「老板娘饒命，萬一有個閃失，一萬個我們也賠不起！」

自從老板宣布理想懷孕以後，每天一有空就玩消失，就算人在公司，也隔一個小時就撥電話隔空關心，听到內容全體員工都直呼受不了，從不知道原來冷酷果斷睿智的超人老板私底下這麼肉麻，真是百鏈鋼化繞指柔。

游理想被她逗得哈哈笑，指指樓上問︰「古天昂在不在？」

「不在，和廠商出去吃飯，沒跟你說？」

游理想搖頭，隨口問一句，「男的女的？」

蕭芳芳尷尬，她頓時明白，笑笑道︰「安啦，我隨便問的。」

蕭芳芳失笑，「都說女人懷孕會變得敏感，看來是真的。」

她也笑，「反正都出來了，他不在，我去附近百貨公司逛逛好了。」

「要不要陪你？」蕭芳芳體貼的提議。

她揮手，「有客人，你忙你的吧。」

離開公司，她轉去隔條街的百貨公司，逛了一圈感覺有點累，搭電梯上頂樓咖啡廳喝下午茶。

可才走進去，就看到熟悉人影，她忍不住擰眉。

「小姐幾位？」

「一位。」她小聲答，目光始終定在那熟悉背影上。

「那這邊請——」

「我坐那邊。」說著她逕自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盯著身前那一桌有說有笑的男女暗暗咬牙。

「現在是下午茶時間，蛋糕新鮮出爐的，味道不錯哦，要不要試一下？」服務生熱情推薦。

游理想翻開菜單，懷著怒意手指指了好幾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這些我全要！」

服務生驚愕，但想說顧客至上，重復了一次點單就收了菜單離開。

听見身後響起熟悉聲音，古天昂回頭，頓時愣住，隨即轉身和廠商說一句抱歉，起身走來她這桌坐下笑問︰「怎麼過來也不告訴我，中午又沒胃口？還是專程來吃東西的？」

自從她懷孕他請了家事助理專門做營養餐給她，可她孕吐得厲害，幾乎什麼都吃不下，看得他好心疼。

游理想低頭盯著水杯生悶氣，不想理他。

迸天昂皺眉，伸手覆上她額頭柔聲問︰「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游理想抓了他的手瞪他，「我很好，你不用管我，去跟別人說話好了。」

迸天昂挑眉，隨即明白了什麼失笑，「好，你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見他還真的起身回到原來的座位，游理想火大，看他低聲對那女人說著什麼，那女人又偏頭看一眼她，然後低頭和他說笑，她心中更氣，郁悶得要死。

蛋糕上來，她用小叉子戳戳戳，瞪著立刻體無完膚的小蛋糕，完全沒有胃口，喝一口女乃茶，頓時覺得惡心，用餐巾捂了嘴起身去洗手間。

吧嘔完用冷水漱了口，才感覺好一點，她軟軟靠在洗手台前瞪著鏡中一臉慘白的自己，泄氣地扔掉紙巾啐了聲，「壞蛋！」

可才出洗手間，就見那個壞蛋等在門口一臉著急，她心情好了一點，但挑眉轉身往外走不理他。

迸天昂上前拉住她的手柔聲問︰「又惡心？要不要去看醫生？」

雖然醫生說三個月後惡心的狀況就會好轉，可都三個月了，她看起來一點也沒好轉。

一听到看醫生游理想又煩躁了，甩開他的手撇嘴道︰「你別管我，去跟廠商代表談情說愛吧，我自己回家好了。」

迸天昂失笑，摟了她慢慢往外走，一邊解釋，「北京天氣冷，我考慮重新代理一種潤滑油，對方是該品牌亞洲市場的代表，剛好到吃飯時間，所以我請她吃飯，別吃醋好不好？」

游理想心里舒服點，卻仍嘴硬道︰「我才沒吃醋，你盡避去談好了。」

迸天昂笑道︰「我跟她說我老婆懷孕心情不好，約她明天在公司談。」

她撇撇嘴不說話。

拉她到座位上，看她點了一堆東西卻沒什麼動，古天昂哄她，「多少吃一點？」

游理想搖頭，「吃了又要吐，不吃了。」

他心疼的摩挲她蒼白的臉，嘆氣，招來服務生結帳打包，牽了她出百貨公司。

一上車，游理想低頭說︰「我想回我媽家。」

「遵命。」

車子穩穩上路，游理想看他一臉愉悅的表情不爽道︰「我還沒消氣。」

迸天昂笑容不變，「我知道。」

自從懷孕以來，她益發敏感，像個小女孩，可他愛死這種被她黏、被她緊張的感覺，總之他就是喜歡被她吃定。

看他笑得得意，游理想再度生氣，背過身不理他，心里暗罵一百遍古天昂大壞蛋！

車開到胡同口，他停車，抱她下來，她撇嘴，「我會自己走！」

他不放她，反將她抱得更高，害她緊張地摟住他脖子，見他笑，她生氣地打他，他笑得更開心。

進門，方敏出來看到小倆口打打鬧鬧笑道︰「又鬧脾氣了？」女兒什麼時候都要人哄呢。

迸天昂笑著喚一聲，「媽，理想想吃您做的飯了。」

游理想瞪他，「我哪有說？」

方敏心疼的模模女兒小臉，「看你，小臉都瘦得尖了，想吃什麼我馬上做。」

游理想吞吞口水撒嬌，「餃子。」

「我出去買菜，很快回來。」方敏說罷，回房穿了大衣出門。

游理想戳戳男友胸口命令，「放我下來。」

迸天昂彷佛沒听到，逕自抱了她進花房，玻璃牆外陽光明媚，花房里溫暖如春，蝴蝶蘭撲鼻芬芳。

他抱著她一同坐在躺椅上，讓她舒服的靠在自己懷里，掌心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撫模她微微隆起的小骯，喃喃著說︰「小寶貝，別折磨我愛的女人了好不好？」

游理想埋頭在他胸前無聲的笑，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沉穩的心跳聲令人心中煩躁沉澱，她突然好想睡，臉蛋磨蹭兩下，輕聲道︰「唱歌給我听。」

迸天昂微笑，讓她整個人側躺在自己身上，腦袋靠在他肩上，他親吻她光潔的額頭，小聲唱，「我們兩個人陌生又熟悉，愛似乎來得很小心翼翼，我想問問你是不是相信，愛來了，這種滋味很美麗……」

她听著微笑，緩緩墜入夢鄉，半睡半醒間，听到他小小聲說︰「實貝，爸爸從那時候起就愛上媽媽，雖然她有點小任性，捉模不定，可是我好愛好愛她……」

她在心里笑著回答，呵呵，寶貝，媽媽也好愛好愛爸爸。

進入第四個月，游理想的肚皮像吹氣球一樣飛快鼓起來，孕吐的癥狀消失，她的心情也平穩，變回愛說愛笑的游理想。

準爸爸卻進入另外一階段，將重心從她身上轉到孩子身上，三不五時買回一堆東西，衣服、被褥、女乃瓶、玩具、尿布、嬰兒床，連一歲以後才能用到的學步車都搬回來。

游理想瞪著堆了越來越多東西的客廳哭笑不得，只得下命令，「不準再買東西。」

雖然老婆大人下令不能再從百貨公司搬東西回來，可熱情高漲的古天昂依舊有辦法表達他對孩子的喜愛，那就是打造一個夢幻嬰兒房。

怕吵到心愛的女人，他趁游理想周末回游家的兩天，偷偷進行。

等游理想周末晚上推門回家，立刻呆住，他將另外一間臥室的牆打掉，改用厚厚落地玻璃隔著，里面是粉藍色的壁紙，天花板有白雲朵朵，牆壁上嵌著粉色的花朵和黃色的星星壁燈，地上鋪著厚厚柔軟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像踩在棉花團里，小小的嬰兒床擺在上面，有柔軟的白色紗幔罩著，好夢幻。

角落里擺著粉藍色可愛的置物櫃，他買的衣服被褥分門別類放在里頭，抽屜外細心的貼著手寫的便簽——︰寶貝上衣，寶貝被單，寶貝尿布，寶貝雜物……

她看了失笑，古天昂從身後摟住她道︰「這樣就可以隨時看到寶寶的情況，如果晚上哭鬧我就過來哄她，可以看到你，又不會吵醒你，等孩子再大一點，擺上小書桌和電腦，就算孩子偷偷看不好的電影我們也可以發現——」

游理想笑倒，想起古天仰曾說過的話，靠在他懷里問︰「你是不是連選什麼幼稚園、幾歲打工、幾歲上學出國什麼的都想好了？」

「當然。」

游理想拉他一起並排躺在厚厚的地毯上，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道︰「我沒有上過正規學校，如果她以後不喜歡上學呢？」

迸天昂擰眉，「听說國際學校教育風格開放自由，我們送去國際學校不就好了。」

游理想靈機一動，「不如我親自教好了。」

他反對，「不好！」

游理想挑眉，「為什麼？怕我教不好？」

他湊上來捧住她的臉笑道︰「是怕你沒時間理我，我不要有了寶寶你就不屬于我。」

這男人——她大笑，可笑到一半她愣住。

「怎麼了？」古天昂緊張，起身扶著她跟著屏息。

游理想蹙眉，指指肚皮，瞪大眼楮看著他小聲說︰「寶寶踢了我一腳。」

「咦？」古天昂訝異。

游理想笑著重復，「孩子動了欸，剛才踢了我一腳，就在這——」

他瞪著她的肚皮，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游理想抓過他的手放在肚皮上讓他感受，孩子很配合，掌心傳來輕微的震動，古天昂嚇得縮手，她見狀哈哈大笑，他扶住她，滿臉驚喜，再度小心翼翼覆上手，感覺那神奇的律動，眼眶濕潤，輕輕摟她入懷。

游理想滿足嘆息，這一刻真的好慶幸懷上他的孩子，被他愛著、愛著他，身體里孕育著愛的結晶，這種滋味，真的很美妙。

「寶貝情況很好，長得很快哦，動作也很頻繁，看樣子是個好動的寶寶。」

游理想躺在床上，一邊照超音波，一邊听醫生說她看著螢幕上的影像，一陣感動。

「好了，可以起來了，慢一點，現在肚子慢慢大起來，一舉一動都要更小心哦。」

游理想從床上下來笑道︰「已經很小心了，連走路都小心翼翼，有時候很想跳一下活動活動筋骨。」

「對原本活潑好動的媽媽來說，懷孕確實更累一些，所以母親是天下最偉大的職業。我幫你開點鈣片，你在外邊等一下。」醫生吩咐。

游理想笑著點頭說謝，出了診間坐在候診區，一旁椅子上坐著一個小男孩在玩溜溜球，她記得，上次做產檢也見過這孩子。

她微笑，「你一個人？媽媽呢？」

小男孩指指她身後，游理想回頭，一個大月復便便的孕婦走過來，看到她就笑，「上次也有見到你，你都沒怎麼胖，年輕真好，我生這小子的時候也沒怎麼長肉，現在第二胎，吃一點就長肉。」

游理想搖頭，「我也胖了八公斤了，還會再胖的。」

孕婦笑著牽了小男孩的手道︰「跟阿姨說再見。」

小男孩邊玩溜溜球邊說︰「阿姨再見。」

臨走前，孕婦無奈嘆氣，「唉，當初想生兒子，現在生出個皮小子又想生女兒，覺得還是女兒乖，如果生龍鳳胎最好，省得受兩次罪。」

游理想笑笑，揮手向他們說再見。

又等了一會，護士過來將藥袋交給她，游理想道謝，正要離開時手機響起，她接起來。

「檢查完了？」

「嗯，一切都很好，放心。」她輕撫肚皮慢慢下樓。

那邊明顯松一口氣，柔聲道︰「有點塞車，你在樓上等我，我到了上去接你。」

她笑著回應，「我已經下樓了，醫院里細菌多，我在門口等你好了。」

她掛斷電話走出醫院大門，緩緩走到路邊人行道，就見之前那對母子亦在，好像在等著招計程車，看她過來走上前打招呼。

「你先生今天不來接你？」胖胖的孕婦說。

「堵車，一會來，要不我們載你一段路，這個時間怕是不好招到車。」

孕婦婉拒，「不順路吧，太麻煩。」

游理想搖頭，「沒關系，反正如果有空車你就走，他先到就載你一段。」

孕婦也不再拒絕，開心說謝。

游理想看看一旁專心玩溜溜球的小男孩問︰「他好像很喜歡玩那個。」

孕婦點頭，笑眯眼，「是啊，小孩子就是這樣，喜歡什麼就一直玩到膩，前段時間喜歡滑板，恨不得睡覺都睡在滑板上，這兩天又迷上溜溜球，時時刻刻都揣在懷里。」

游理想笑了，緩緩彎下腰指指小男孩手中的溜溜球說︰「這個阿姨也會玩欸，不如我們比賽？」

小男孩抬頭，手一松，溜溜球滑落，滾到路中間。

孩子下意識跑去撿，一輛車來不及反應迎面駛來，男孩媽媽尖叫著撲過去，游理想呆呆站在路邊，卻見車子急轉沖向自己……

迸天昂抵達時已經來不及了。

「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子宮大量出血……」

迸天昂听不清醫生說些什麼，他恍惚的站在手術室門外，耳邊只有嗡嗡的耳鳴聲和隨後趕到的方敏痛哭聲。

他只晚了幾分鐘，只晚了幾分鐘……

病床上，游理想蘇醒，看到熟悉的兩張臉，潛意識微笑。

方敏含著淚握住女兒的手說︰「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叫醫生？」

迸天昂卻只是緩緩將她抱住，緊緊抱在懷里。

游理想皺眉，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他在哭？她抬頭，看到母親亦背過身抹淚，她伸手，模模小骯，平坦的，她心慌地推開他，掀開被子，「嘶——」

好痛，熟悉又陌生的痛感，她顫抖的掀起病服一角，屏息，肚皮上一道縫合的傷口，肚子是扁的，她抬頭看他，啞聲道︰「孩子呢？」

迸天昂再也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入懷里哭泣。

游理想心緊縮，很痛很失落。

他抱住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來晚了，對不起他要她懷孕，對不起他太貪心……

他哭得像個孩子，可她哭不出來。

而醫生告知她，她身體受到重創，未來懷孕機會極低時，她滿腦子想著的，只是他想要的未來，她再也給不了。

對待弟弟的孩子都能那麼疼愛，巷口撿的一條小狽死了都難過了一個月……他曾那麼期待，那麼溫柔的叫喚小寶貝，衣服鞋子尿布一樣樣親自挑選，將嬰兒房布置得那麼夢幻，連未來教育都想到了……想到這些，她哭不出來，心像被刀割著，一刀一刀，他能想到的最棒的未來，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可能都給不了了。

這個夜晚，方敏逼守了兩天的古天昂回去休息，他離開後，游理想躲在被子里靜靜流淚，她能想像他有多心痛。

迸天昂回到家，走進嬰兒房，望著小小的床、小小的衣櫃、小小的鞋襪……他緩緩坐在地上無聲哭泣。

北京深冬夜里，他們曾一起歡笑，又一起哭泣，曾並排躺在這里一起憧憬的未來，成為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