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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留級生 第3章(2)

甄道民昨晚失眠了——盡避他知道史嘉蕾已經回到娘家。

昨晚他打了一通電話到她家,接電話的是她弟弟史嘉聲。史嘉聲說她已經睡了,還說她今天就會回來。

明明知道她在安全的地方,明明知道她還會回來,他卻輾轉難眠,煩躁焦慮。

昨天史嘉蕾跑出去之後,他發現了餐桌上的那些飯菜,當下便冷靜下來,深深感到歉疚及自責。

她幫他整理房間、為他做飯,這都是她希望兩人的關系能有所進展的表現,也許不是刻意,但潛意識里一定有那樣的想望。

雖然他們不是因為相愛而結婚,但他也沒把這段婚姻當是兒戲,一旦結了婚,除非她不願意、想離開,否則他一定會對她負責並忠于他們的婚姻,而要一起過日子,自然也希望和妻子有感情。

只是他不是個擅長處理感情的人,在工作上,他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可在感情上,他自知低能。他不知道該如何靠近她,跟她培養感情,進而讓他們的關系能從室友變成名副其實的夫妻。事實上,也許他一直在等她靠近。

而現在,她試著靠近他,他卻狠狠的將她推開。

他不得不說自己真的很懊惱,可是在看見撲滿成了一碗碎片的時候,他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只因那撲滿有著他對母親滿滿的思念。

雖然家里有錢,又是獨生子,但母親從不溺愛他、嬌寵他,母親會為他買書籍,卻從不為他買玩具。小一時,有個同學帶著機器人到學校玩,他看了之後非常羨慕,回家便向母親索討要求。

母親翌日給了他那個哆啦A夢撲滿,並承諾每天給他十塊錢,等他將撲滿填得飽飽的,再也沒有空隙可塞下十塊錢時,她便會為他買一個機器人。

然而八天後,他的母親及父親在一場嚴重的車禍中喪生。他的撲滿永遠都填不滿,母親也無法為他買機器人了。多少個想念雙親的夜里,他抱著那個撲滿哭泣到天明,他總是搖晃著它,听那八個銅板在里面滾動踫撞而發出的聲音,才覺得安心,覺得爸媽從沒離他而去。

慢慢的,他長大了、堅強了,不再抱著撲滿哭,他將它妥善收好,因為那是他跟母親的某種聯結,透過它,他可以記起七歲之前的種種美好。

就因為這個撲滿對他來說是如此難以割舍的存在及需要,他才會在發現她打破之後感到那麼的震驚和憤怒。

他承認,他沖動了點。

他明知她不是故意的,卻還是在盛怒的情況下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他一定傷了她吧?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親自走一趟史嘉蕾的娘家,將她帶回來。可今天他有個非常重要的客戶自德國來,肯定要耗上一整天招待、並與之商談簽約事宜。

梳洗換裝完畢,甄道民便驅車前往公司。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都忙著接待德國客戶,雖然偷空傳了幾通簡訊給史嘉蕾,可她並沒回復。

從沒有事能教他在工作的時候心神不寧,但那始終不曾響過的手機卻讓他慌得快發瘋。

晚上九點,好不容易跟客戶談妥了合作事宜,並將客戶送回下榻的飯店,他與秘書李曉曼終于能下班。

李曉曼目前四十歲,是資深秘書,從甄道民回國後便跟在他身邊做事,她的丈夫周昱鼎也在廣興集團旗下的子公司擔任要職,兩人育有一對兒女。甄道民的事情,不論公私她幾乎都知情,當然也包括他跟史嘉蕾這段離奇的婚姻。

說真的,身為下屬,她不該對老板的私事置喙,但若是身為一個年長他八歲的姊姊或朋友的話,她其實是擔心他的。

知道他為了完成甄廣交付的任務而臨時從公司里挑出賈欣宜來當結婚對象時,她就有不祥的預感,之後婚事告吹,她反倒替他松了一口氣,可沒想到更離譜的還在後面,他居然跟當時擔任他們婚禮顧問的史嘉蕾求婚,甚至真的步入禮堂。

盎貴險中求,但幸福怎能險中求?明明是個行事大膽利落卻又謹小慎微的人,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

只不過結婚才短短一個月,李曉曼卻意外在他身上發現了某些改變。她發現他的神情柔和許多,她發現他比往常還要早下班,她發現他的笑容多了,她發現他身上的改變都是好的改變。

她忍不住想,是因為史嘉蕾嗎?若是如此,那她真心為他高興,因為這表示他在這場大膽又荒謬的賭局中又勝了。

李曉曼家離飯店大約只有十幾分鐘車程,于是甄道民先送她回家。

在車上,他打了通電話給史嘉蕾。她沒接。于是他又打回她娘家——

「喂?是媽媽嗎?」接電話的是蕾媽,讓甄道民松了一口氣。

一般來說,岳母總是比岳父好溝通、好說話。

「道民啊,有事嗎?」蕾媽的聲音听起來是愉悅的,似乎沒因為他們吵架,史嘉蕾氣得跑回娘家的事生氣。

「媽,嘉蕾呢?」

「她下午已經回去了啊。」蕾媽問︰「她沒回家嗎?」

「我不知道,我還在外面,剛要回去。我打她手機,她一直沒接。」

「這孩子真是……鬧什麼脾氣?」蕾媽輕啐一聲,幫女兒說好話,「道民,蕾蕾有時很孩子氣,你要讓她一點。」

「我知道,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他慎重其事的道歉。

「沒沒沒,我們沒擔心。」蕾媽笑說︰「夫妻吵架難免,別往心里去就好。」

「知道了,那先這樣。」

「好,開車小心呀。」

「好的,媽,再見。」

結束跟蕾媽的對話,只听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李曉曼發出壓抑的偷笑聲。他斜瞥了她一眼,有點懊惱。

「老婆跑回娘家啦?」李曉曼促狹的調侃,「難怪你今天一副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濃眉一蹙,「少幸災樂禍了。」

她掩嘴一笑,「看來我們這位甄太太還真不是蓋的,我在你身邊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怎麼了?說出來听听,讓我這個過來人幫你指點迷津吧。」

「謝謝你了。」他板著臉,沒好氣的道,「我還應付得來。」

李曉曼噗哧一笑,「你如果應付得來,哪還要打電話到處找老婆?」

「你想讓我在這里把你丟下車嗎?」他語帶警告。

她知道他不會這麼做,只是覺得糗,不希望她繼續談他的家事。

她笑嘆一記,「Boss,女人是需要哄的,你不能拿商場上對付對手那一套去對付她。」

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我不想跟你討論我的家事。」說著,他將油門一踩,加速前進。

開車回家的途中,甄道民其實很煩躁,甚至有點惱火。

想起自己一整天心神不寧,想起她居然不回復他的簡訊也不接電話,想起她摔破了他的撲滿居然還敢離家出走,想起自己居然這麼的在乎她,他真的很火大。

抵達家門,他急躁的打開大門,搜尋著她的身影,客廳里一塵不染,整齊舒適,卻不見她的人影。正想著她難道還沒回來,突然听見她的聲音——

「Hi.」史嘉蕾听見開門的聲音,怯怯的從房里走了出來,語氣既心虛又充滿歉意。

Hi?她跑回娘家,而且不接他電話、不回他簡訊,讓他坐立不安,甚至招來李曉曼一頓笑,現在她居然若無其事的跟他說Hi?

他濃眉一擰,「你跑哪兒去了?」

他本來決定不生氣,好好跟她賠不是,可在積累了一天情緒後見到罪魁禍首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完全壓抑控制不了情緒。

「你媽說你早就回來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她確實早就離開娘家,只是之後又去了甄廣家。

她之所以跑去找他爺爺,是為了向他打探那個哆啦A夢撲滿的事,也就是因為她走了這麼一趟,才終于知道它的歷史及重要性。

「我沒接到電話,對不起。」

「對不起?」他直視著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不只摔破了他母親送他的撲滿,還教他心煩了一天,簡直可惡!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抓起來打。

「我、我知道。」史家蕾低著頭,像是被叫到訓導處訓話的學生般。

「你知道什麼?」甄道民眉心一蹙,「吵了架就跑回去找媽媽,你是小孩子嗎?」

「我……」

「你怎麼不在家里住上十天半個月再回來?或是干脆別回來了。」

這句話一出,他就後悔了。明明不是真心想這麼說,卻因為一時氣惱而嘴快,他從來不是個沖動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他都是淡定從容,可現在他竟因為她徹夜未歸、不理會他而情緒大暴走。

他是怎麼了?他沒事吧?

听見他要自己干脆別回來了,史嘉蕾猛地抬頭望著他,泫然欲泣。

他要跟她離婚嗎?他想對她說「滾回你家去」嗎?

他們沒有感情,只是以夫妻名義同居在一起的室友,而且她隨時可以提出離婚要求,所以不管是她主動還是被動求去,都不應該覺得難過,明明該是這樣,怎麼當他說出口時,她卻難過又惶恐,擔心他真的不要她、要叫她滾?

可是這怪得了他嗎?她打破了對他來說那麼重要的物品,他氣她也是應該的。

「對不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她低下頭,語氣有點哽咽。

听見她那微微哽咽的聲音,再看見她眼眶泛紅,下一秒就會落淚的樣子,甄道民的心口一揪,不自覺的蹙眉。

他在干什麼?不是要原諒她、要好好說話、要為自己的態度道歉,要修復他們的關系嗎?為什麼心里早有打算,表現卻是如此的沖動又孩子氣?

是,沒錯,他表現得像是個鬧別扭的小孩,簡直幼稚。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是真的知道!」史嘉蕾說完,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里。

他心頭一震,正以為自己又凶跑了她而為此懊悔時,又見她從房里跑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個……他登時瞪大眼楮,那是他的哆啦A夢撲滿。

「我已經很努力拼了,可是有些地方碎得太厲害,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撲滿是你媽媽送你的禮物。」史嘉蕾說著,懊悔又歉疚的眼淚忍不住落下。

自爺爺那兒知道這個撲滿是他死去的媽媽送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後,她後悔得快要死掉,想到自己竟然還說要買一個賠他,她就覺得好慚愧。

她在回來的路上去買了專門黏合陶瓷制品的接著劑,花了兩個小時將撲滿一塊塊拼起來,無奈有些地方實在太碎,而且根本找不到碎片,所以坑坑洞洞的。

人家說破鏡難圓,她真的好害怕他們的婚姻也是如此。

看著她努力拼湊、黏合起來的撲滿,甄道民心頭一撼,此時他注意到的不只是那個像馬賽克藝品般的撲滿,也注意到她手指上纏著兩片OK繃。

那OK繃昨天還未出現在她手上,顯然是今天剛受的傷,是黏撲滿時被碎片劃傷的吧?

頓時,他因為自己剛才激動的態度及情緒化的言語而感到內疚。

「爺爺說你媽媽在把撲滿送給你之後的第八天就發生了意外,我居然還對你說了那種話……我真的很難過、很後悔,很慚愧。」史嘉蕾將那撲滿小心的、牢牢的抓在手上,「我知道你很生氣,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諒我,不想看見我,我能理解,我……」我可以自己滾回家。

最後一句話她放在心里,沒有勇氣說出口。因為她怕,怕一旦說出口,甄道民就會順勢提出離婚,雖然他承諾過絕不主動提出離婚,但她犯了這樣的錯,就算他違背承諾,她也無話可說。

看著她抓著撲滿的雙手直顫抖,甄道民心一揪。原來她知道了,而且是從他爺爺那兒知道的,可見她今天離開娘家後,便是跑去找爺爺問這個撲滿的事。

見她哭得這麼傷心,他知道她心里有多懊悔。她拚了命的將撲滿拼湊起來,就是為了求得他的原諒吧?突然間,他想起母親——記憶中總是輕聲細語的母親。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肯定會叨念他不該為了撲滿罵哭一個女孩,再說這個女孩還是他的妻子。

忖著,他突然冷靜下來,沉默的接過撲滿,輕輕搖了一下,听見那熟悉的聲響。

史嘉蕾淚眼汪汪看著他,怯怯的說︰「八十塊都在里面。」

「我知道。聲音沒變。」

听見他平緩的聲音,再看著他臉上平靜的表情,她微怔。他還生氣嗎?

「我真的很抱歉。」她不安的又再道一次歉。

她有很多男孩子氣的動作、表情及用語,可不管她多麼男孩子氣,此時的她在他眼里,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可愛、無害,讓人想將她一把擁在懷里的女孩。

他當然可以擁抱她,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可是他不想嚇到她,更不想遭到她的拒絕,不過……抹去她臉上的淚應該無妨吧?

他擱下撲滿,一手捧起她的下巴,一手揩去她眼角的淚。

此舉教史嘉蕾震驚得說不出話,瞪大兩只眼楮,羞窘的、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行了。」迎上她困惑的、猶如小狽般無辜的目光,他不知怎地竟一陣心悸。

他將手收回,微微攏起眉心,「別再哭了。」

「你不生氣了嗎?」

「當然生氣,只是沒那麼生氣了。」

史嘉蕾聞言,稍稍安心下來,露出淺淺的微笑。她拍拍胸口,像是在對自己說「不怕,不怕」。

「你不會叫我滾回家吧?」她怯怯的問。

「你是說休了你嗎?」看她一臉惶恐不安的模樣,他心底有種說不上來的喜悅。這表示她很在乎這段婚姻、在乎他吧?

「我做了很蠢的事。」她低下頭,一臉歉疚。

「我們當初有過約定。」他溫聲安撫,「我絕不會主動提離婚的事。」

所以說,他不提離婚只是為了實踐承諾,而不是因為不想?想著,史嘉蕾有點失落。

「這件事,我也有不對。」

她微怔,狐疑的看著他。

「你幫我整理房間是好意,打破了撲滿是無心,我不該那麼凶惡的罵你。」他的表情雖然還是冷冷的,但眼底有著歉意和不知所措。

「我打破你媽媽送給你的東西,是我不對。」她退後一步,慎重的彎下腰,深深一鞠躬,「對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話鋒一轉,「你的手指頭怎麼了?」

「喔,」她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咧嘴一笑,「沒事,黏的時候被劃了幾道。」

他嘆了口氣,「痛嗎?」

「不痛。」她用力搖搖頭,怯生生的看著他,「那……我們沒事了?」

「沒事了。」

聞言,她松了一口氣,笑道︰「嚇死我了。」

她那天真的笑容,讓他的胸口莫名熱了起來。

「對了,」她不知想起什麼,一臉認真地問︰「你的房間為什麼那麼亂?」

他一愣,顯得有點難為情,「那是……」

「我第一次進到這間房子時,看見客廳廚房那麼整齊干淨,還以為你是個愛干淨的居家好男人耶。」

「我沒有不愛干淨,」他懊惱地說,「那是我的房間,你管我亂不亂。」

看他有點惱羞成怒,史嘉蕾忍不住笑開,「嘿嘿,你這個人也挺表里不一的。」

「不是表里不一,我是尊重你。」他微惱的解釋。

「尊重我?」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難道你是因為我在,才特別保持整齊干淨的?」

「我再強調一遍,我沒有不愛干淨,只是回到家很累,不想整理。」

看他漲紅著臉,一副羞憤欲死的表情,史嘉蕾掩嘴竊笑,「好啦,沒關系,反正以後我會幫你整理的。」

「你高興就好。」他轉移話題,「吃飯了嗎?」

她搖搖頭。

他抓起外套跟鑰匙,瞥了她一眼,「走吧。」

「欸?」她不解,杵在原地。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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