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隔天下午,章貴妃突然命宮女前來傳話,說要見元禮和徐敏,請他們到景仁宮一趟。
徐敏心中一動,認為這是個大好機會,說不定可以適時推他們母子一把,有助于改善彼此關系。
當兩人來到景仁宮,元禮先見過了禮,接著輪到徐敏上前請安,章貴妃冷冷地一瞥,停頓片刻,才讓她起來。
章貴妃凝視著親生兒子沒有表情的俊臉,想必自己此刻也是一樣,這已經是母子倆長久以來相處的模式。
「慶王,本宮昨日已經听說顰兒真正的死因,既然你父皇和你岳父都決定不公開真相,本宮也無話可說,只能怪她福薄,無法跟你當一輩子的夫妻。」
看來得盡快再為元禮挑選一門適合的對象了。
「多謝母妃。」他拱起雙手,淡淡地回道。
她接著看向徐敏。「徐氏!」
「奴婢在。」徐敏屈了下膝回道。
「听說你為了顰兒的死,無辜受累,還失去了孩子,本宮會命御藥房準備最好的補藥,讓你調養身子,相信很快就會再懷上了。」
畢竟也是她的孫子,章貴妃不想表現得太冷血無情。
徐敏很高興誤會能夠解開。「多謝貴妃娘娘!」
「嗯。」章貴妃也算表達善意了。「至于另外一件事,慶王,待你守喪期滿,也該再娶個新王妃了……」
話未說完,元禮一陣搶白。「兒臣已經稟奏過父皇,不再另娶他人,而是把徐氏扶正,否則寧可當個庶民,此事希望能由自己作主。」
看到章貴妃的臉色變了,徐敏就猜這件事一定會遭到章貴妃反對。
「貶為庶人是何等重大之事,豈能兒戲?」章貴妃口氣更冷。
他正色地說︰「兒臣很認真地看待這件事,並非是兒戲。」
章貴妃不禁出言低斥。「從古至今,有哪一個皇子自願拋棄封號與身分,這不是兒戲又是什麼?何況是為了要將小妾扶正,更是于禮不合……」
「那麼兒臣正好當第一個自願拋棄封號和身分的皇子,往後不必再受禮制規矩捆綁。」元禮狂妄地笑說。
眼看氣氛不對,徐敏小聲地朝元禮說︰「有話好好說……」
「這兒沒你說話的余地!」章貴妃一道冷箭射了過來。
元禮豈能讓心愛的女人受到半點委屈。「既然母妃無法接受,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請恕兒臣告退。」
「元禮,別忘了你答應過我!」徐敏抓住他的手臂,試圖挽回。
他抽緊下顎。「可是……」
「誰準你直呼慶王的名諱?」章貴妃可不許她壞了規矩。
「是兒臣準的!」他冷著臉回道。
章貴妃冷言冷語地說︰「慶王,閨房之內怎麼稱呼都成,但是在外頭,可不能容許妾媵有任何無禮之處。」
「兒臣不在乎!」元禮頂撞回去。
她不禁握緊座椅把手。「慶王!」
「夠了!」徐敏看著雙方誰也不讓誰,再這麼吵下去,真的要撕破臉了,不禁大吼一句,可讓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一名資深的老宮女低喝。「放肆!竟敢用這種口氣跟貴妃娘娘說話?」
「你才給我閉嘴!」她朝對方斥道。
老宮女被吼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皇上駕到!」連皇帝都來湊熱鬧了。
面對章貴妃,以及正走進殿內的皇帝,徐敏不怕會被這兩只「魔王級怪物」消滅,反而抱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全力一搏,要是不趁這時候開口,就沒機會了。
「為何就不能好好地說話?你們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是至親的母子,明明心里都想見到對方,也很關心對方,可是為何一旦面對面,口氣就變得這麼惡劣?難道就不能各退讓一步嗎?」
她真的好氣好氣,氣到眼底都閃著淚光,也愈說愈大聲,想到從小得不到父母的愛,造成永難抹滅的傷害,可看到有人不懂得珍惜,更想打人。
「元禮,你再不把握機會,再過幾天,咱們就要回去了……下一次要等上三年才能再見到你娘啊……人生沒有很多個三年可以等,不要錯過了……」徐敏又看向章貴妃,不過淚水讓她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表情。
「貴妃娘娘也不要忘了,你不只是貴妃,還是個當娘的人……請對元禮溫柔一點,就算只是笑容也好,不要這麼殘忍,讓他帶著失望的心情離開……就當是奴婢求你了……」說著,她便跪下來磕頭。
元禮一把將哭到泣不成聲的徐敏拉起,緊緊地擁在懷中。
「好了,不要再說了……」
雖然皇帝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也因這番肺腑之言而動容,莫怪乎兒子會為了一名小妾,什麼都可以拋棄,有個女人如此真心真意地替自己著想,有哪個男人逃得掉,又不會為她心折的?
「請恕兒臣告退!」他朝皇帝行了個禮,便拉著徐敏出去了。
皇帝並沒考開口阻攔,只是看向掩帕流淚的章貴妃。
「朕已經有多少年沒看你哭過了?記得只有在你初入宮那兩年見過,之後就不曾再有。」
「皇上……」章貴妃起身見禮。
他握住愛妃的手。「徐氏說得沒錯,你是元禮的親娘,他再過幾天就要回去了,下回要再等上三年才見得到面,你就別再逞強了。」
「臣妾不知該怎麼做……」她真不曉得如何才能當好一個娘。
「至少先听他想說些什麼。」皇帝回道。
章貴妃點頭應允。
一夜過去了,元禮原本不想去景仁宮請安,是徐敏好說歹說,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不過也因此出現轉機,章貴妃不再提起要元禮納新王妃的事,只是留他下來,母子倆喝著茶,雖然沒聊太多,不過雙方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希望彼此能和諧相處。
徐敏事後得知也不禁為他高興,還要元禮待久一點,不用急著回來,甚至要他主動開口邀請章貴妃到御花園賞花散步,珍惜和母妃相聚的時光,否則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九皇兄又去景仁宮了?」個頭比徐敏還高上一些的十五皇子不禁愕然。
「怎麼成天往那兒跑?」
十八皇子免不了抱怨。「九皇兄不在,誰來陪咱們騎馬?」
「怎麼辦?」最小的十九皇子在旁邊附和。
太監們听到慶王不在,趕緊開口勸小主子們回去,不過沒人肯听。
「千歲不在,三位皇子請回吧!」她可沒空伺候。
十五皇子只好把目標鎖定在徐敏身上。「徐氏,你跟在九皇兄身邊應該有一段時日了,又是他的寵妾,應該會騎馬吧?」
「奴婢是會騎馬沒錯。」徐敏老實地回道。
他不禁大喜。「那好,你就來陪咱們騎馬。」
徐敏才不想陪這些高高在上的小表。「奴婢身分卑微,不敢放肆。」
「本皇子允許你陪咱們騎馬……」
「恕奴婢拒絕。」她懶懶地回道。
從來沒人敢拒絕他們的要求,十五皇子覺得九皇兄的這名小妾很有意思。「你敢不听本皇子的命令!」
可惜她根本沒在怕,氣定神閑地把靠山搬出來,沒被眼前的小表給嚇倒。「敢問十五皇子,是慶王比較大,還是你比較大?」
「呃,當然是九皇兄大了。」他吶吶地回道。
她假笑一下。「那就對了,千歲要奴婢乖乖地待在屋里,不要亂跑,奴婢自然得照辦,所以不能陪三位皇子騎馬。」
十五皇子有些語塞。「那、那要是九皇兄答應,你就肯陪咱們騎馬?」
「只要他答應,當然就可以了。」不過徐敏相信元禮不會答應,萬一害這幾位皇子出了意外,那些娘娘可不會放過她。
「好,就這麼說定了。」他一定要九皇兄點頭。
不過就如徐敏所料,十五皇子隔日遇到元禮,立刻跟他提起,不過不但沒有成功,還挨了一頓罵,更不準他們再踏進這個院落。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元禮早上去景仁宮請安,下午又去陪貴妃娘娘喝茶,徐敏可以看得出他心情不錯,想到那一天的搏命演出,總算是值得了。
而她也沒閑著,繼續應付那三個不肯死心、硬是闖進門來的皇子,或許就是因為徐敏的態度跟其他人不同,不會唯唯諾諾,也不會奉承巴結,更讓他們覺得有趣。
「徐氏,快來陪咱們騎馬,只要偷偷地出去,不要讓九皇兄知道就好了。」十五皇子慫恿地說。
十九皇子馬上點頭如搗蒜。「十五皇兄說得沒錯,我也會吩咐其他人不要告訴九皇兄,他就不會知道了。」
「奴婢很忙。」她可不想沒事找事。
「你在忙什麼?」十八皇子問道。
徐敏笑盈盈地回道︰「自然是忙著收拾東西,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能順利從皇宮內「魔王級怪物」的手中逃生,已經算是幸運了,她可不想多待一秒,還是早點走比較好。
「你們要回去了?」十五皇子大為惋惜。
她雙眼盈滿笑意,終于可以甩掉這些麻煩了。「沒錯,所以恕奴婢不能再陪三位皇子,快送你們家主子回去吧。」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徐敏就回房打包行李,已經是歸心似箭了。
翌日一早,元禮依依不舍地拜別了皇帝、皇後和章貴妃,雖然此行只有短短十日,卻收獲良多,和母妃之間算是跨出一大步,也期盼三年後,母子能再團聚,至于將徐敏扶正的事,他還是會再上折子,請求皇上恩準。
大隊人馬再度出發,往隆北高闇府前進。
他們要回家了!
回到同州縣,天氣很冷,而且已經飄起雪來。
未時左右,當大隊人馬穿過王府城門,奴才婢女們全都出來迎接,也忙著將皇帝賞賜的東西搬進庫房,就連奕咸聞訊也匆匆地趕來,想要快點見到父王。
「父王一路辛苦了。」他漾著紅撲撲的幼女敕笑臉,拱手揖道。
元禮看著嫡長子,或許是兩個月不見,總覺得他臉上的稚氣褪去了些,似乎又長大了。
「府里一切安好?」
「是的,父王。」奕咸回道。
李嬤嬤也上前見禮。「千歲辛苦了。」
「這段日子有勞你了。」元禮想起臨別之前,母妃交代的事。「還有母妃要我跟你說一聲,不過只有幾個字,她說‘本宮明白了’。」
「是。」李嬤嬤神色不變地說。
他有些狐疑。「你跟母妃在打什麼啞謎?」
「這是奴婢跟娘娘之間的秘密,自然不能告訴千歲。」她當然不會說出那封信上寫的內容。
「徐夫人呢?」
「就在後頭的馬車上……」元禮指著隊伍的尾端。「回來的路上,她幾乎很少騎馬,看來這一趟真的把她累壞了。」
于是,李嬤嬤走向馬車,看到丫鬟攙扶著徐敏下來,雖然肩上披了件斗篷,還是注意到她把手心護在自己的小骯上,心中一動,想說會不會是自己猜的那樣?無論是或不是,都不能冒險,馬上轉頭命人去準備軟轎。
「多謝李嬤嬤。」徐敏才正打算這麼做,就被搶先一步。
李嬤嬤端詳著她的氣色,還算是不錯。「徐夫人的身子沒事吧?」
「呃……」她望進李嬤嬤的眼底,感覺對方似乎看出什麼,便小聲地回道︰「李嬤嬤晚一點能不能請良醫正到西三所來一趟,不過先別讓千歲知道,萬一不是,讓他空歡喜一場就不好了。」
聞言,李嬤嬤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
元禮走了過來。「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沒事。」徐敏決定先蹣著他。
等到軟轎來了,元禮扶她坐上去。「外頭天冷,先回屋里休息。」
「是。」她兩手覆在小骯上,若是真的有了,這次絕對要好好保住孩子。
就這樣,徐敏回到西三所,趕緊喝著熱茶,然後躺在熟悉的床上,總算可以喘口氣,也一下子就睡著了。
睡不到半個時辰,她就被明珠喚醒,原來是李嬤嬤帶著良醫正來了。
「有勞你了。」徐敏將右手手腕遞上。
良醫正躬了,在繡墩上坐下,先幫她把脈。
不只徐敏、連李嬤嬤也同樣屏息以待。
終于,良醫正把手指縮回去,起身面帶笑容地跟她拱手道賀。
「徐夫人已經懷了個把月的身孕了。」
李嬤嬤問︰「你確定?」
「下官可以確定,不會錯的。」他說。
明珠淚眼汪汪地說︰「恭喜夫人!真是太好了!」
「因為癸水沒來,再加上自己也有一點感覺,所以就特別小心……」徐敏一面說,一面抹去滑下眼角的淚水。
「原來真的有孩子了……」
「下官這就回去開帖安胎的藥方……」
「先不要!」徐敏打斷良醫正的話,見他和李嬤嬤一臉納悶,只好大致做個說明。
「因為我有件事想要確認,要是現在就開了安胎藥,很快地,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有喜了,包括千歲在內,那就達不到我要的目的,可以再等個兩天嗎?」
良醫正實在無法作主。
「就照徐夫人的意思吧。」李嬤嬤自動扛起這個責任。
他這才答應配合。「那麼下官就等個兩天,再把安胎藥送來,徐夫人可不能再跑去騎馬,要多多休息。」
「是。」徐敏頷了下首。「你也要保證不說出去,萬一風聲走漏,可就是你的錯。」
待良醫正再三承諾,絕對會保守秘密之後才離開,而李嬤嬤則還是望著她,等著徐敏把話再說清楚些。
于是,徐敏坐起身來。「咱們不在的這兩個月當中,東三所的江夫人有什麼特別或是奇怪的舉動嗎?」
「特別倒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去了幾趟世子所,關心世子的狀況,說是擔心千歲不在王府,丫鬟奴才會伺候不周。」她說。
「還有呢?」
李嬤嬤目光在徐敏臉上搜尋。「听說還親自煮了面,又做了糕點,讓身邊的丫發送去給世子吃,不過都被你派去的兩個丫鬟擋下,江夫人還因此到世子面前哭訴,說不該把她當賊一樣防著,里頭保證沒有下毒。」
「嗯。」徐敏就猜江氏應該會有所行動。
「李嬤嬤之前曾經告訴過我,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有多可憐,下場也沒一個是好的對不對?」這是在進京和回程的路上,她想出來唯一的理由。
「的確是這麼說過。」李嬤嬤不解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徐敏輕嘆一聲。「這就是我想要確認的,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相信你。」她願意信任這個丫頭,所使的心機都是用在對的地方,不是為了私利。
有了李嬤嬤的支持和信賴,也就多了一個伙伴和盟友,這是件值得慶祝的事,徐敏覺得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
而究竟江氏是不是躲在暗處的「怪物」之一,又是否能一舉打倒她,只要等到明天,答案應該就會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