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乾清宮舉行家宴,以徐敏的身分,自然無法獲邀,事後听元禮提及除了皇後和章貴妃,以及幾位尚未就藩和出嫁的年幼皇子、公主之外,當然還包括了目前正受榮寵的嬪妃,個個是爭奇斗艷、用盡心機,無非是想吸引皇帝的目光。
這讓元禮那頓飯吃得痛苦,也根本沒吃飽。
于是徐敏趕緊讓明珠去端幾樣點心過來,讓元禮填飽肚子上床就寢,結束了一天。
餅了兩天,皇帝終于派人傳話下來,要嘗一嘗徐敏的那道拿手好菜「天下第一香」了,雖然把臭鹵水帶來,不過豆腐可就沒辦法,得讓宮里頭的蔚子當天制作才行。
幸好出發之前,她又跑了一趟林家豆腐鋪子,跟林氏討教專門的作法,也做了筆記,希望做出來的口感不會相差太多。
就這樣,她踏進了普通人無緣窺見的御膳房,和里頭的御廚研究半天,花了一番功夫,總算做出還算滿意的成品,然後進行下一步。
只不過當臭鹵水的味道傳開,就如徐敏所預期的,其威力之大,讓御膳房的人瞬間一哄而散,她不禁翻了個白眼,看來還是得自己動手炸豆腐。
臭豆腐的味道還沒傳到寢殿,就有太監速速回報,形容奇臭無比,可能有害龍體,不過皇帝還是堅持要吃這道「天下第一香」;緊接著,消息也傳到皇後的坤寧宮、章貴妃的景仁宮,她們生怕皇帝吃了這豆腐後龍體有恙,都趕往干清宮。
「請皇上三思……」
皇後和章貴妃紛紛跪下請求。
「就算臭了點,還是豆腐做的,沒那麼嚴重。」皇帝這輩子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豈會被區區一道菜給嚇倒。
「你們也都坐下來!」
「是。」皇後和章貴妃只好起身,跟著入座。
皇帝看向站在一旁的元禮。「你也坐下!」
「是。」他躬身回道。
待元禮落坐,皇帝好奇地問︰「想必你已經吃過這道‘天下第一香’?」
「不敢欺瞞父皇,兒臣至今尚不敢嘗試。」元禮面帶窘迫地說。
他更感興趣了。「連你也不敢吃?」
元禮神情有些尷尬。「是。」
「皇上,臣妾以為還是不要冒險,萬一……」皇後憂心忡忡地說。
「至少嘗個一口也好。」皇帝依舊躍躍欲試。
見皇帝興致高昂,其他人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
此時的徐敏還是一個人待在御膳房,掌握好火候,先炸幾塊來試吃,覺得沒問題了,才把浸過臭鹵水的豆腐全都丟進鍋里,炸到外表酥脆,最後再擺進銀制的大盤子內,又淋上一些辣醬,只可惜來不及做台式泡菜,總覺得少了一味。
「……徐夫人,‘天下第一香’可做好了?」只見太監先用手巾對折成三角形,捂住唇鼻,再將兩端綁在腦後,才敢探進頭來問道。
徐敏將銀盤子端出去。「已經好了。」
「這……要是皇上吃出了問題,你的腦袋可就不保了……」太監接過盤子,還是快要被臭味給燻暈了。
她笑吟吟地回道︰「我已經試吃過,保證沒有毒。」
「這麼臭的豆腐,比毒還可怕……」太監瞪她一眼,嘴里嘀咕。
「好了,你也快點跟上,別讓皇上等太久。」
「是。」終于要去見皇上了,徐敏居然不太會緊張,大概是因為她知道有元禮在,他會保護自己,沒什麼好怕的。
就這樣,這道臭豆腐便從御膳房,一路送到皇帝的寢殿,當眾人真正見識到它那股獨特的臭味,表情也不禁令人發噱,就連舉止優雅貴氣的皇後和章貴妃,都忍不住皺起眉心,忙用袖口掩鼻。
「……啟稟皇上,‘天下第一香’已經做好了。」太監把銀盤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趕緊退開,才敢大口呼吸。
「徐夫人,快點上前見過皇上。」
徐敏連忙上前幾步,眼角瞥見元禮也在座,心跟著安了。
「奴婢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這就是……」皇帝臉龐有些扭曲,不過為了面子,可不能捏住鼻子,那真是太難看了。
「是的,皇上,這便是臭中有奇香的‘天下第一香’。」徐敏抬頭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提醒自己不能笑出來。
皇帝看著一塊塊炸成金黃色的豆腐,看來無害,但聞起來的味道實在太特別了,不禁有些猶豫。
「咳……那麼朕就嘗一嘗……」
「皇上!」不只皇後和章貴妃企圖阻止,就連皇帝身邊的太監也希望他能收回聖意,萬一有個差池,誰也擔待不起。
見狀,元禮主動開口提議道︰「父皇,不如就讓兒臣先來試吃,證明徐氏做的這道‘天下第一香’絕對沒有問題。」
徐敏听他這麼說,胸口跟著熱了,明明元禮也很怕臭豆腐的味道,可卻為了自己,願意當試毒的白老鼠。
她又偷偷地看向其他人,特別是章貴妃,听到元禮這麼說,眼底出現動搖,那是為孩子擔憂的母親會有的反應,徐敏可以確信她並不真的像外表那般無動于衷,還是很關心自己的兒子。
說著,元禮便命在身邊伺候的一名太監,將一塊臭豆腐放進空碗,再拿過來給他,接著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拿起筷子,把它挾到嘴邊,咬下一口,嚼了幾下,之前幾次都是光聞到味道就卻步,沒想到滋味真的不錯。
「不只外酥內女敕,吃在嘴里,一點都不臭……」他驚奇地說。
皇帝听了,馬上讓太監也幫他挾幾塊過來,趕緊嘗上一口,同樣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朕從來沒吃過這麼特別的豆腐……你們也吃吃看!」
聞言,皇後和章貴妃不禁面面相覷,但又不能抗旨,只好屏住呼吸,咬了一口,連嚼都沒嚼便直接吞下去。
「如何?」皇帝詢問她們的意見。
皇後和章貴妃也只能附和。「確、確實如此。」
「而且愈吃愈香……」他又吃了一塊,不禁贊嘆。
「不愧是‘天下第一香’,絕對是獨一無二,不過是把豆腐炸過罷了,居然會如此美味,真的要給懂得欣賞的人吃才行……其中的秘訣是什麼?」
見皇帝望向自己,徐敏連忙恭謹地回道︰「回皇上,秘訣就是臭鹵水,它是用川椒、八角、丁香、桂皮、陳皮、羅漢果、豆豉、莧菜梗、生姜、酒和醬油等二十多種配料,全都加在一塊,然後擺上三到四個月左右,讓它自然發酵出獨特的臭味,再把渣去掉,留下鹵汁,將豆腐浸在其中,最後下去油炸,也就完成了。」
「原來如此,這道菜看似簡單,不過听你方才那麼形容,似乎真的煞費不少功夫……」說著,皇帝又吃了兩塊,這才停箸。
「好了!剩下的就賞給那些想要嘗嘗看這道‘天下第一香’的人。」
太監馬上將銀盤端出去,讓皇後和章貴妃不禁都偷偷地松了口氣,總算不必再忍受那股臭味了。
「徐氏!」皇帝看著眼前這名女子,其面容就如劉墉折子上所奏般嬌美如花,才能讓元禮著迷,她能夠受寵,想必會使的心眼和手段可不少。
徐敏整個人處于戒備狀態。「奴婢在!」
「朕原以為你這道‘天下第一香’言過其實,結果出乎意料之外的可口,配得上這個名號。」他嘉許地說。
她沒有得意忘形,小心應對。「多謝皇上!」
「皇後,你說該賞什麼好?」皇帝問著坐離自己最近的皇後。
皇後予人一種敦厚老實的感覺,和坐在身旁的章貴妃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回皇上,布疋、首飾,想必慶王平日已賞給她不少,臣妾實在想不出來。」
于是皇帝又問了章貴妃。「章貴妃你說呢?」
「回皇上,臣妾也想不出來,不妨讓徐氏自己說。」章貴妃淡淡地回道。
皇帝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好,徐氏,你想要什麼?」
這不是在為難她嗎?不管皇帝賞什麼東西,都是燙手山芋,拿回家還得要供起來,萬一摔壞,可是要殺頭,真是太麻煩了,徐敏只好用眼神向元禮求助,希望他幫自己解圍。
「啟稟父皇……」元禮才這麼說,就被皇帝打斷。
他豈會看不出元禮的用心?「讓她自己說!」
「那麼……」徐敏眼看元禮想幫她也幫不了,只好自力救濟。
「啟稟皇上,奴婢有一個願望,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皇帝倒想听听看。
徐敏覷向坐在右前方的元禮,兩人深情相望。
「奴婢的願望是……希望皇上能和千歲以父子的身分,把酒言歡、閑話家常……」
這番話讓元禮目光起了波瀾。
不只皇帝怔住了,就連皇後和章貴妃也都驚詫地看著她,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向皇帝提出這種要求。
「不是君臣,更不是皇帝與皇子,而是像一對尋常父子問候彼此,這三年來過得如何、身子好不好、有什麼心事,皇上可以像個普通父親,拍拍千歲的肩頭,鼓勵他幾句,千歲可以說出心里話,就算起了口角,也不必擔心觸怒龍顏……」說到這兒,徐敏盈盈地跪下。
「這就是奴婢的願望,還望皇上成全。」
四周一片靜默。
元禮相信自己這輩子只會愛她一個,因為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女人,比這丫頭更了解自己,更明白他內心的渴望,不過雖然感激,但也明白這是不可能成真的事。
「徐氏不懂規矩,還請父皇恕罪!」他從來不敢抱持這種期待。
皇帝似乎也被她感動了。「不!朕願意成全她這個願望。」
「多謝皇上!」徐敏不禁欣喜若狂。
直到此刻,章貴妃才正眼看待她,有些明白為何李嬤嬤會說徐氏像當年的自己,單純只是為了喜歡的人,願意去做任何事,可是當這份喜歡摻進了權力、野心和,便令人漸漸遺忘原本的那份初心。
當年上頭幾位貴妃欺人太甚,見不得她受寵,想置她于死地,為了活命,她只得狠下心來,用盡鎊種手段鏟除異己,最終爬上貴妃的位置。當皇後召見她時,還笑吟吟地牽起她的手,稱贊她做得很好,總算有後宮女人該有的樣子,原來外表看來溫順的皇後一直在坐山觀虎斗,並借自己之手,除掉敵人。
當章貴妃幡然醒悟自己也不過是枚棋子時,已經無法回到過去,更放不開到手的封號和權力,就算明知是毒,也離不開,為了保有目前擁有的一切,不想讓人有機會取而代之,可謂是費盡心機。
如今在這座後宮之中,除了皇後之外,她已經擁有莫大恩寵,還想要得到什麼?
自己還能找回本來的那顆心嗎?
當晚,皇帝父子倆坐在寢殿中,暫時拋開身分,屏退左右,這可是父子倆從未有過的經驗,起初彼此還有些尷尬,不過三杯黃湯下肚後,總算可以很自然地聊起一些瑣事。
「……兒臣年幼時,最想做的事就是坐在父皇的膝上,讓父皇抱著,不過這個心願始終無法實現。」元禮慢慢地打開心房,吐露真心話。
听著他的抱怨,皇帝不禁嘆了口氣。「朕不能無視朝中禮制和規矩。」
雖然貴為一國之尊,得到天下,相對的,卻也有很多事不能做。
元禮想到自己曾經許下的承諾,要將敏敏扶正,否則寧可拋去一切。決定以退為進,先探探口風。
「兒臣明白,所以才會處處挑戰禮制和規矩,甚至羨慕起百姓,若是可以,就連慶王這個封號都想拋去。」
皇帝不悅地斥道︰「這是什麼話?」
「只要被貶為庶民,就能將妾扶正,如此更沒有人會將禮制規矩的大帽子硬扣在兒臣頭上,兒臣也不必再另娶他人,委屈心愛的女人因為太過受寵而遭到謠言所傷。身為藩王又如何呢?連這一點兒小事兒臣都辦不到,還不如外頭那些百姓。」元禮說得是義憤填膺,但也是事實。
皇帝橫他一眼。「總而言之,你為了徐氏,可以什麼都不要。」
「兒臣除了喜歡馬,可以盡情地馳騁在草原上,就只希望一家和樂平安,別無所求,有何不可?」
他說得倒很輕松,卻听得皇帝直想發火。
「徐氏若知道你要拋去一切榮華富貴,又會做何感想?」皇帝可不相信有女人願意過苦日子。
元禮笑得信心十足。「每個女人無不希望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只有徐氏願意跟著兒臣住在養馬場里,粗茶淡飯的過一天,甚至還不想回王府,像她這樣的女人,兒臣還是生平頭一回遇上,想不為她傾心都難。」
「把妾扶正,確實困難。」他哼道。
「只要父皇一道聖旨,有誰敢吭聲?」元禮回道。
皇帝怒瞪著他。「你把聖旨當成什麼了?」
「那麼父皇就把兒臣貶為庶人……」
「你這是在威脅朕?」皇帝惱了。
「兒臣不敢。」元禮將不馴的態度收斂了些。
「只是兒臣已經受夠皇室和王府的禮制規矩,想過得自在些,如此一來,也能替朝廷省下一大筆俸祿。」
「你……」皇帝才在想這個兒子長大了,這會兒又來氣他。
他看著皇帝,動之以情地說︰「此刻在兒臣面前的不是大豐王朝的皇帝,而是兒臣的父親,願意傾听兒臣的心里話,更願意了解兒臣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元禮下跪請命。
「請父皇成全!」
餅了半晌,皇帝才啟唇。
「讓朕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