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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床上的答應 第4章(2)

餅了半個時辰,內殿總算有人走出來,出來的是兩位大人,他們見到她先是詫異,後似責怪後宮不該到此,月華殿乃屬朝廷議政的範圍,女子避政,這女人怎會不懂,況且她僅是個後宮答應,地位說穿了只比宮女高一階而已,這樣公然坐在月華殿實屬不象樣。

再說,眾人不計較她的出身,以能誕下龍子為緊要,不提任何異議的讓她進了宮,結果,四個半月過去了,內務府的敬事簿上夜夜寫上「有寵」兩字,但就不見她的肚子爭氣,圓潤的身子中看不中用,偏傳不出好消息,讓眾人對她寬容的耐性逐漸消失,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實在一點用處也沒有,也辜負臣民對她的期望。

「曹答應安好。」如今眾人見到她沒了過去的熱絡,不屑全寫在臉上,這問候的態度也是隨便得很。

「兩位大人同安。」曹默默見到兩人立刻起身回禮,她認出一個是禮部尚書唐正禮,她之前在選後妃的大會上有留意過,另一個她雖沒見過,但由他身上的衣飾來猜,應該是戶部尚書泰國之。

弦月朝堂分六部,分別是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與工部。每部的衣飾以顏色區分,而為首的尚書在馬蹄袖上會繡有獸紋,見這兩人皆是一部之首,曹默默沒膽怠慢。

「嗯,曹答應的胃口可真不錯,吃得比之前更加的圓潤,瞧來在宮中的日子過得極好。」唐正禮瞧見她手上吃了一半的酥餅,有些譏她貪吃。

她笑得尷尬,「還好、還好。」事實上她都不好意思說,進宮這幾個月來,日子過得提心吊膽的,她都「清瘦」了一些些,自己這「瘦弱」的模樣若讓爺爺瞧見,他老人家不心疼死了。

「曹答應近來身子可有好好地調養,要不要臣找來宮外的名醫進宮來為你瞧瞧?」他再問,那眼神還刻意瞄向她的肚子。

她自然的縮起略油的小骯,笑回,「謝謝唐大人的好意,宮中御醫頗盡心,不需要另外找人調養。」

泰國之听了不悅,「是嗎?若御醫盡心,那也要曹答應盡力,別辜負了王上對你的恩寵才好。」他別有他意的說。

「是……」她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只得諾諾應聲,敷衍過去。

「臣等希望曹答應不要忘記自己進宮的責任是什麼,不是只有魅惑王上而已,你出身低下,能得眾人包容,該知感恩,否則過一陣子王上對你的恩寵過去了,你便一無所有了,臣等對你說這些別無他意,只是好心提醒,你好自為之。」唐正禮冷冷的說。

「沒錯,世後的出身也不高,但有幸能誕下王上,這才穩固地位,臣等還盼你母憑子貴,有朝一日由答應晉升上去,若率先為王上誕下皇長子,來日你就算封妃立後都不無可能。」秦國之繼續道。

曹默默越笑表情越僵,什麼話也答不上來,他們見她這沒什麼企圖的作為,不禁氣結,兩人本想再同她說些什麼的,見到一旁的雄對他們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兩人登時有些懼怕,遂不再多說,甩袖踏出月華殿。

兩人一走,她不住松口氣,模模雄的頭。這家伙對她還算不錯,也盡到人子護母的責任了。

只不過近來這生子壓力越來越大了,她肚子要是再沒喜訊傳出,外頭那些人八成想將她打包丟出宮外,自己真讓王上給害死,他到底要利用她到什麼時候?她這擋箭牌有一日一定會被眾人萬箭穿心。

「曹答應。」

她正沉溺在自嗟自嘆中,忽然听見聲音,立刻寒毛豎起。「老……老爺?」這人是王仁甫,是她過去的主人,王鷺雅的爹。

王仁甫為人深沉苛刻,有過必究,當初在他府上,她是能避他就避他,實在不想與他打交道。

她忍不住怨嘆剛走了兩位看她不順眼的尚書,又來了這個更難應付的舊主,她後悔極了,事情再急也不該跑來月華殿,應該等夜里那男人「召幸」時再提就好,反正他如今夜夜要見她,似乎將她當成抱枕,每夜抱著她睡,有時半夜抱緊了,熱得她受不了,流了一身汗,隔日一早還得換衣才行。

「不敢,曹答應現在已是王上的人,我見了你還得稱呼你一聲娘娘呢。」王仁甫切齒腐心的說。

這話听來令她如火在煎燒,王仁甫心胸狹窄,他是在怨自己女兒未能進宮侍寢,而她這府中丫鬟竟然雀屏中選的選入後宮。

「老……呃……王大人不要見怪,我也是陰錯陽差才進到宮中的,當初真的無意如此……呃,對了,小姐也嫁得好,爵爺不也是乘龍快婿嗎?多少人羨慕小姐能嫁予他呢!而且我瞧小姐也很中意爵爺,相信兩人婚後會是對佳偶。」

她原本想解釋自己進宮的無辜,但見他臉色更難看,只得話題一轉,轉到王鷺雅奉旨嫁了人人稱羨的好丈夫一事上,盼他釋懷些。

哪知,王仁甫神色更為灰青。「曹答應不會以為我從小培育鷺雅,造就她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理由,就是讓她去當一個男爵夫人,而且還是前朝劉氏的孽子遺孤吧?」

「這……」他的野心她當然知道,他想讓自己女兒做弦月王後,自己當國丈,這才能鞏固王家榮貴不敗,而那劉男爵就算人品再好,一個無權無勢又是前朝劉氏的後代,已是注定前途無光,就算王鷺雅自己喜歡,王仁甫又怎麼會滿意甘願。

「當日我要你陪鷺雅進宮就是個錯誤的決定,你不僅害鷺雅的清白被質疑落選,還狠心斷了她的王後之路,使王上當殿指婚劉權昕,讓她再無可能進宮爭後位,我倒沒想到你是心機這般深沉的人,當初真是看走眼了,才會讓你伴在鷺雅身邊三年!」他真是悔不當初。

他當初會要她陪女兒進宮,無非是想以她平庸的身段和樣貌來突顯女兒的美艷無雙,進宮前他都已千叮嚀萬交代她不可惹事闖禍,一切以小姐為重,誰知還是出了差錯,這錯還因此斷送女兒和他一世的榮華富貴!

「你真誤會了,當初我真不是有意害小姐被誤解的……」

「你再怎麼解釋也無意義了,如今鷺雅的前途全毀,這都拜你所賜,不過倘若你還有一點愧疚之心,倒有一個方法能讓你補救。」他心思深沉的說。

「讓我補救?」

「沒錯,我二女兒典雅與鷺雅兩人是孿生姊妹,有著同樣一張臉孔……」他一反方才對她的怨恨之相,涎起了陰笑。

曹默默听出他的意圖,沒辦法跟他一樣笑得出來。原來他還沒死心,還作著當國丈的夢。「王上的後宮讓誰進來,不是我這小小的答應能作主的,還是要王上瞧得上眼首肯才行。」

「所以我才說要你補救,所謂的補救就是幫忙,制造機會讓王上見到典雅,再想辦法讓王上對她留下好印象。王上眼下雖對看淡,但他畢竟年輕,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未來仍會有眾多女人進宮與你爭寵,而憑你的身世,答應之後頂多晉升為嬪,再來是上不去了,可若典雅能夠進宮做你的姊妹,何嘗不是與你有個照應,將來你們兩人連手在宮中也不怕有人欺負了。」他跟她分析利害關系。

她聞言簡直頭痛,前面兩個大人是要她盡快生子,這個是要她塞女人給王上,這全都強人所難,她一件也做不到。

「我這個……恐怕……」

「曹娘娘,王上有請呢!」小全子實時過來請人,委實救了她一命。

「王上得空了嗎?那我進去了。」她急忙甩下王仁甫要閃人。

「你……就這麼說定了。」見她不肯表態,他索性在她進去內殿前徑自說道。

曹默默頭發脹,假裝沒听見,撫著額快走,忽然听見王仁甫發出一聲痛叫聲,愕然回頭,就見到雄正啄下他幾根胡子,痛得他抱嘴哀號。

莊嚴肅穆的朝堂之上,冶策不怒自威的坐在上頭主持朝政。

「王上,臣等有事要奏!」今日朝上氣氛詭異,幾位大臣的怒意毫不遮掩的顯現在臉上。

「說吧。」冶策鎖眉道。

「王上,自古以來明君聖主強調的是薄稅富民,制定政策以立富國基礎,而這「興農令」開辦以來,旨在于墾地開荒,提倡獎勵農耕,此政令幫助弦月國土能地盡其用,可近來竟有人打著聖旨在外阻止政令施行,不知王上可听聞此事?」上前說話的是戶部尚書秦國之,他兩道灰眉糾結在一塊,貌似極為氣憤。

「此事朕不知情,是何人打著朕的旨意妄為?」冶策皺眉問。

「啟稟王上,臣等調查過了,是曹答應所為。」農務是屬于戶部的職責,因此泰國之特別憤然。

冶策聞言為之一楞,「曹答應?」

「王上,曹答應身為後宮卻到宮外假傳聖旨,混淆視听,阻止國之政令執行,古有明訓,後宮不得干政,她卻打著王上的名號,在外胡作非為,王上必得嚴懲以正後宮。」連禮部尚書唐正禮也義正辭嚴的道。

「沒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曹答應之言行實在不可取,王上得嚴辦之。」又有人陸續進言。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指責聲浪不斷。

冶策滿臉陰沉。「曹答應終日在宮中不曾外出,可有證據確認真是她所為?」

「有,臣連人證都有。」秦國之是有備而來的。

「將人帶上來!」

很快地,一名年約五十,頭禿肚圓的男子被領進殿中,這人一輩子也未曾踏進過這座金碧輝煌的大殿,更遑論見過龍顏聖尊,當下進來後立即緊張的跪伏在地。

「草……草民叩……叩見王上,王上萬歲萬萬歲!」

「嗯,報上姓名與來歷。」冶策不耐煩的道。

「是……是,草民姓金,名換財,是城東人氏,家中世代務農,皆盡心為王上開墾荒地,是王上最忠誠的子民。」

「朕明白了,說說曹答應做了什麼,你若有一句虛假,朕會剝了你的皮治你誣陷之罪!」他事先警告。

「呃……是,草民句句屬實絕不敢欺君……」他聲音越發的顫抖。「曹……曹娘娘日前來到草民的府里,砸了草民的房舍,還讓人拿板子打了草民一頓,就……就連草民最近看中即將進門的小妾,也給趕跑了。」

「听听,這豈有此理,你再說說她何故這麼做?」泰國之替眾人再問。

「曹娘娘道是為親友出頭,那親友有塊貧瘠之地,草民響應「興農令」,便決定拿出錢財來開墾,哪知曹娘娘到來,即喝令草民不得開墾那塊貧地,草民不從,曹娘娘竟就撕毀草民與人簽定的興農墾地契約,還道「興農令」誤國,並非良政,理應廢除,否則長遠下去,國敗家亡!」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竟由一個後宮的嘴里說出,這成何體統?!」唐正禮氣急敗壞,大殿上的人同樣義憤填膺。

冶策听了眉毛橫豎,整個人由龍座上站起。「她是何時去找你的?」他沉聲問。

「回王上的話,曹娘娘是七日前來草民府上的,草民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您可以派人檢視,草民之言絕無虛假。」這人願意接受驗傷,以證明自己所言屬實。

冶策怒容滿面,記得七日前那女人到月華殿來見他,說是進宮多時思念家中親人,想出宮一趟,當時他身邊尚有許多事待審理,未曾多想便隨意允了,哪知她竟是出去闖禍?

「去,去派人將那女人給朕抓來,這次朕定要好好的嚴懲,以正視听,絕不姑息!」他怒氣喧騰。

眾人聞言十分欣慰,王上清明沒有受所惑而縱容後宮。

不久,曹默默被人帶入大殿。

她汗洽股栗也是不安得很,自己出宮後偷偷去找這姓金的算帳,讓他將強佔的田地與房舍還給晚霞的爹,可怎知這人也頗有能耐,竟能透過關系鬧到朝殿上來。

雖認為自己沒有錯,但難免作賊心虛,她畢竟先斬後奏,拿後宮的身分在外施壓。

她見到坐在上頭的王上七竅生煙的模樣,不禁不寒而栗,瞧來他氣得不輕啊!

「你認得這個人吧?」冶策指著那來告御狀的人,怒火雷霆的問她。

「認得……」她瞧了那跪伏在地上的人一眼,低低的點頭,眼角余光還瞧見金換財伏地的臉正得意的笑著。

「那你可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

「這個嘛……臣妾是對這人說過也做過一些事……」

「混帳東西,身為後宮不知檢點居然擅闖民宅逞凶,還敢議論國之政令,甚至阻其執行,言行荒唐至極,你是有幾顆腦袋敢這麼做?」他的怒氣如巨浪滔天。

她雙肩瞬間一縮,「臣妾腦袋只有一顆,所以不敢胡作非為,做的都是正當的事。」她硬著頭皮回道。

「住嘴,你還有理強辯?!」見她回嘴,他更是火冒三丈。

曹默默吸了幾口氣,忍住懼怕。該說的話還是得好好說出來,這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遂大膽的道︰「「興農令」當初雖立意良好,想要靠富人的資金開發貧瘠荒地,達到地盡其用、山河並壽的目的,但行之多年來,早就成為有心人士的圖利之法,有錢人利用此法宣稱是荒地而奪人財產,而真正的荒地受到開發的又少之又少,這幾年人謀不臧的結果,不少人因家產被奪而流離失所,更造成富者更富、窮者更窮的後果,王上想達到全國均富的理想,已然是空談。」

眾人沒想到她竟敢當朝議政,一張張的臉孔登時怒極了。「你……你這是女子亂政,藐視君上、別懷異心!」泰國之隨即痛斥。

曹默默不以為然,「政令若有疏失,便該改革,這不該分男女,只要是與民生有關的事,女子為何不能表達意見?」

「你——」所有人氣得胡子倒豎,恨不得堵了她的嘴。

「我只是將現況告知各位,別一味的倒行逆施,這對咱們弦月的未來可沒好處。」她據理力爭。

「還不給朕閉嘴,這里豈是你表達意見的地方!」冶策勃然大怒。

他朝她一吼,她馬上委屈的闔上嘴。自己出宮鬧事,固然行為不當,但她認為他不是庸碌無能之輩,深謀遠猷的他定能理解她這番話的道理,可是他的表現讓她失望了,他竟是對她的話一句也沒听進去。

原來,他也是個听不進諫言的人,是她自以為是看錯他了。

這教她寒心酸鼻、垂頭喪氣,已有心理準備,此回他定不會再饒過她,忍不住悼心失圖起來。

「王上,曹答應至今不知悔改,若任其作亂,恐會禍國殃民,臣等懇請王上一定要論罪議處!」眾人同說,連禍國殃民的重話都搬出來了。

群臣早已看不慣她,此人在後宮不能誕育子嗣毫無建樹不說,居然還在外頭妨礙眾人生財,那「興農令」是富人的生財令,哪容她這般破壞。

原來這大殿上十個人有七、八個都因這條政令而受惠,以墾貧的名義佔取他人土地。

這些既得利益者不容利益受到阻礙,當然同氣連枝的群起攻訐搗亂者,齊心要曹默默倒霉。

而眾人見王上已然怒發沖冠,馬上再落井下石的齊聲求懲,務必將曹答應挫骨揚灰。

「這是當然,曹答應無法無天,行為有失皇家體面,朕必定重罰不怠!來人啊,將這恣意妄為、惡性重大的女人給朕帶下去,朕要親自教訓,將之帶至玉兔宮禁足,哼,讓她面壁思過三天!」

禁足、面壁思過?!眾臣楞了半晌,听明白王上的話後,紛紛愕然。

大伙以為龍顏大怒,曹默默定當受到重責,不是打入冷宮就是逐出王宮,連砍頭都有可能,哪里知曉響雷打了個半天,最後降下來的雨卻小得可憐,而這等毛毛雨,連頭發都沾濕不了吧。

「王上,您……」有人不甘心要再議。

冶策立刻怒火高張的揚了手,道︰「卿等不必再勸,禁足思過這等重刑是她該受的,朕絕不心軟,甚至讓她思過期間禁食,朕不準她進食一粒米飯!」他一副怒火攻心的模樣,說得痛心疾首,好似這等罰責已是人間極刑。

眾臣聞之傻眼,想要再提些什麼,卻已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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