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悅景回辦公室換了件干淨的衣服,來到徐辰姝的病房。
徐辰姝臉色慘白,不過進行手術時她只有下半身麻醉,意識很清楚,一看到周悅景來了,欣喜卻帶著哽咽的喊道︰「悅景!」
「那個時候為什麼突然往左邊急轉?如果我沒有馬上緊急剎車,後果也許會更嚴重。」事故發生後,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既然她的情況沒有大礙,他也想快點問清楚。
「我印象中右邊好像突然有輛車沖了過來,我直覺反應才想著往左邊避開……」徐辰姝感覺到他冷冽的氣場,就連眸光也帶著威懾,她無端感到心慌,微垂下視線避開。
「事發時距離綠燈結束只有幾秒鐘,那個路口的車只有三輛車,除了你和我的車,另一輛是在我的車子後方。如果是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的話,不在保險公司的理賠範圍內,還有可能會有法律責任,你知道吧。」周悅景冷冷的提醒道。
「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了,我、我有點記不清楚了……」她一直擔心的事陡然被他說破,她不自覺身子微微顫抖,目光游移,倒像驚嚇過度似的。
「記不清楚就慢慢想,總比被警察或保險公司誤會是故意制造交通事故要好。」周悅景看到她的反應就已經了然,他說完後便轉身打算離開。
「悅景,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徐辰姝委屈的央求道。
「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周悅景無動于衷的應了一句,繼續往病房門口走去。
他還沒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他才下意識轉身看去,原本好好躺在病床上的徐辰姝,上半身不知何時懸在病床外,雙手則是吃力的往地板伸去,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會翻下床。
而離她病床不遠的地板上躺著一只小巧精致的女用手表。
周悅景對徐辰姝自然有避嫌的心理,但是也不可能真做到視而不見,他忍著心頭的不悅,踅了回去,彎身將地上的手表撿起來,放到病床邊的櫃子上。
「悅景……」徐辰姝突然又喊了聲他的名字,她話音未落,整個人重心不穩,就要從病床上翻滾下來。
周悅景馬上要把她挪回去,他的手心剛踫觸到她的手臂,未料她竟借力要往床下翻。
病房里就他和徐辰姝兩人,她要是真的跌下來,造成二次受傷,徐金發那邊自然少不了一番解釋,他很清楚她的目的,不過同事一場,他也不想和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一般見識,便微彎下腰,大手順勢托著她的背,將她抱躺回病床上。
徐辰姝抓住這得天獨厚的良機,雙手緊緊攀著周悅景的背,趁著他彎身下來的瞬間,她自己的上半身幾乎是無比親密的貼到周悅景的胸口處,這可是兩人第一次有這樣的親密肢體接觸,他身上清冽的氣息簡直讓她沉淪,「悅景,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辰姝,請你自重!」周悅景真想一把甩開她,但又不想因為她落個什麼傷人的臭名,只好極力忍耐,可是他的眉頭皺得都快可以夾死蚊子了。
「你明明答應過要多陪我一會兒的……」她不依不饒的撒嬌道。
林曉微快走到一樓大門口時,迎面急匆匆快步走來一個體態豐腴的婦人,兩人險些撞在一起。
在醫院里走得急多半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林曉微禮讓的往旁邊一閃。
熬人繼續往里面走去,不過沒走幾步忽然又調頭追上林曉微,神色復雜的問道︰「你是不是認識周悅景?」
張逸芬一直認為丈夫對自家女兒過于嚴苛,出于彌補心理,她自然對女兒百依百順。前一陣子她正好在徐辰姝的手機里看到了林曉微的照片,在徐辰姝一面之詞的控訴下,護女心切的張逸芬這才對素未謀面的林曉微就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壞印象。
「你是……」林曉微一頭霧水的問道,她沒有印象自己認識這位婦人。
「我是辰姝的母親!小周和辰姝都在一起快要兩年了,听說就是因為你,小周才移情別戀的?」張逸芬下巴微揚,神色傲然的看著林曉微,仿佛林曉微板上釘釘的就是個橫刀奪愛的小三。
「阿姨,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林曉微和周悅景早就把話說開了,她當然不可能再有所動搖,神色端然的解釋道。
「誤會?我之前都已經見過小周的了,怎麼可能會是誤會?正好小周現在和辰姝在一起,你要是當真問心無愧的話,就一起過去當面說個清楚。」對自家女兒天花亂墜的說辭毫不起疑的張逸芬,氣焰囂張的道。
林曉微本來無意和她計較,未料到張逸芬的態度這般蠻橫囂張,如果她現在離開,反倒會讓張逸芬覺得她心里有鬼,所以她也沒有推月兌。
張逸芬又打了個電話給丈夫,問清楚自家女兒住的病房號碼。
張逸芬和林曉微剛來到病房前的走廊上,就看見周悅景彎身抱著徐辰姝。
尤其是這樣從背後看去,張逸芬和林曉微壓根看不到此時周悅景的表情,也听不到兩人的交談聲,而徐辰姝又緊緊不放拽著周悅景的衣服,乍一看只覺得兩人親密無間的抱在一起。
「都看到了吧?」生怕打擾小倆口的張逸芬及時止步,一臉得意的道。
若不是顧忌著院長夫人的身分,護女心切的她還真想好好教訓一下林曉微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
「我不相信!」林曉微的臉色有瞬間的僵硬,繼續朝病房里走了過去。
周悅景忍著滿心的不悅,將徐辰姝的身子往病床中央挪動,確定她不會再摔下來後,他毫不猶豫的用力掰開了她的手,和她保持安全距離。
「周學長?」
听到林曉微的聲音,周悅景倏地轉過身,正好見著一臉茫然的林曉微,而神色傲然的張逸芬也站在一旁,他雖然不清楚林曉微怎麼會和張逸芬一起過來,不過也清楚剛才的場景定是被林曉微看了個清楚。
為了不讓林曉微胡思亂想,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大手往她肩上一放,無比親昵的將她攬了過來,神色自然的說道︰「張阿姨,跟你介紹一下,她是我的女朋友林曉微,我們已經在計劃結婚的事了。」
「悅景,你明知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徐辰姝一听,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加上傷後氣色蒼白,看起來倒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小周!院里早就在傳你和辰姝在談戀愛,你這樣讓你院長的臉往哪里擱!」自覺臉上無光的張逸芬也是氣得夠嗆,馬上把徐金發給搬出來,音量也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許多。
「如果我的存在會帶給你們困擾的話,明天我就會提交辭職信。」周悅景無動于衷的樓下話,絲毫不顧張逸芬怨恨的目光,大手稍一用力,又將茫然的林曉微攬近了一些,接著在張逸芬和徐辰姝的注視下,邁開長腿離開了。
一走到走廊上,林曉微馬上停下腳步,擔憂的問道︰「學長,這樣會不會對你的工作造成不好的影響?」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本來就厭倦了現在的工作環境,如果這樣真能讓我辭職,我還巴不得呢!」周悅景安慰道。
「你怎麼會有辭職的念頭,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要不是我把孫冬梅帶來就醫,你也不會有後面那麼多的麻煩了……」她忍不住又開始自責。
「你想太多了,我想辭職和這些事毫無關系,換個環境說不定對我來說還比較好。」他一派輕松的回道。這小妮子怎麼就這麼愛亂操心?
「真的?」林曉微听他這麼說,半信半疑的又問。
「當然!放心吧,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周悅景寵溺的輕拍了她的腦袋一下。
丙然,前一刻還惴惴不安滿心歉疚的林曉微,心情徹底被安撫了。
張逸芬平時養尊處優慣了,友人也都對她這個院長夫人阿諛奉承,何曾被一個小輩當面打臉,她看著周悅景和林曉微離去的方向,左手捂著胸口,氣憤的叨念,「真是欺人太甚!」
「逸芬,怎麼了?」徐金發處理完事情來到病房,就見妻子滿面怒容。
「那個周悅景居然當著我的面欺負辰姝,要是我人不在這兒,他說不定還會更過分!」張逸芬馬上告狀。
「夠了!」徐金發煩躁得干脆連女兒一起罵,「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對周悅景死纏爛打,我這張老臉都要被你給丟光了!」
徐辰姝本來就因為在周悅景面前受挫而郁悶不已,眼下還被父親訓斥,越想越委屈,干脆放聲大哭。
「你說的是什麼話!明明是周悅景有錯在先,你怎麼罵女兒?」張逸芬也不甘示弱的罵回去。
「要不是你把她寵壞了,她會這麼不長進?」徐金發這陣子本來就為著醫院的事情傷腦筋,女兒好端端又出了車禍,這也就算了,眼下連著妻子也不分是非的攪和進來,他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辰姝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女兒嗎?!你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清楚,你就別想出這個門!」丈夫還是頭一回對自己這麼凶,自覺受了天大委屈的張逸芬眼眶倏地就紅了,攔在病房門口不讓徐金發離開。
徐金發公事繁忙,無意和張逸芬僵持太久,最終還是言不由衷的服軟認錯,張逸芬這才沒有繼續鬧下去,末了還要徐金發承諾一定會對周悅景做出相應處罰。
「周悅景是院里人才引進計劃的第一批名單,而且他研究的科研項目有好幾個在業界都是領先水準,我不能輕易對他做出處罰決定……」
「現在名校畢業的高材生一抓一大把,我就不信少了他,這麼大的醫院就無法運作了,反正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你自己看著辦!要不然我就帶著辰姝到老爺子那邊過日子!」張逸芬丟下話,就再也不理他了,而是好言好語哄著女兒別再哭了。
徐金發不想張逸芬為了這麼點小事鬧到老爺子那邊去,想著干脆找周悅景談一談,做做樣子就當交差。
棒天到了醫院,徐金發就打電話給周悅景,要他到自己的辦公室一趟。
「小周啊,情況是這樣的,之前孫冬梅的事情一鬧,院里又正好處于評審的關鍵時期,影響不太好……」
周悅景听他這麼說,便順水推舟的道︰「徐院長,我能夠理解,為了避免事態繼續擴大,我打算辭職。」
「辭職?小周,你也知道院里人手遠遠不足,你要是離職了,就又少一個人了。」徐金發慶幸自己還沒說到處分的事情,要不然更難打圓場了。
周悅景是婦產科的權威,許多艱難的手術都是由他主刀,他要是走了那還得了,整個科沒有一個能擔得了這個大梁的。
「每年都有新的同事進來,就算我辭職,婦產科也會照常運作的,院長不用擔心。」周悅景不卑不亢的應道。
「新進來的那些哪能和你比!稍微難一點的手術都不敢讓他們上。你也知道,要培養一個真正的專才,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做到的。」徐金發忍不住嘆了口氣。
「徐院長,我很抱歉做出這樣的決定,不過你還是盡早安排好接手的人員吧。」周悅景絲毫不為所動。
「我一時間也找不到新的人手,這樣吧,你暫時先不要告訴其他人你打算辭職的事情,免得影響大家上班的心情,我會盡快安排人接替你的工作,到時你再遞交辭職信。」徐金發見周悅景去意已決,只得先含糊的答應。
從徐金發的辦公室出來後,說也奇怪,周悅景並不覺得心情放松下來,也許是還沒有從工作崗位完全抽離出來的緣故吧。
他帶著這個念頭,回到辦公室後又下意識把王文芳的病歷調出來仔細閱讀。
疤痕體質,第一胎胎死月復中,兩年不到又懷了第二胎,這個病患是徐辰姝轉手給他的,所以一開始上面的病歷都是徐辰姝寫進去的。
他接手過來時也曾例行性詢問過王文芳的一些基本情況,沒問到有什麼異常的既往病史。
周悅景盯著王文芳的病歷看了好一會,終于想到了他自己這幾天沒想明白的地方。
既往病史對王文芳死胎的原因只字未提,因為是他臨時接手過來的,他一開始也沒留意到這麼個細節。
周悅景想到這時,起身打算去病房再去問問王文芳。
不過他人還沒到,護士長就已經著急的跑過來,說王文芳突然開始劇烈宮縮,痛得快盟暈過去了,已經被推去手術室那邊去了。
疤痕體質的孕婦容易發生子宮破裂情況,而且臨盆的產婦極少還能思路清晰的交談,周悅景去換手術服的路上又打了個電話給徐辰姝。
徐辰姝百無聊賴的躺在病床上,壓根沒想到周悅景居然會主動打電話過來給她,早已拋卻了之前對他的怨念,無比開心的問道︰「悅景,什麼事啊?」
「你有問過王文芳第一胎死胎的具體原因嗎?」
「沒有啊。」她沒想到他主動打電話來只是要問王文芳的病史,心一沉,接著模稜兩可的補充道︰「听說是得了重感冒,用藥不慎才會造成死胎的。」
「確定是用藥造成死胎?」
「反正我听到的是這樣。」
「你有沒有問過她其余的病史?」
「沒有啊,你用得著這麼緊張兮兮的嗎?」徐辰姝沒好氣的抱怨了一句就掛了電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聊的看著天花板,不一會兒,她的臉上慢慢浮起復雜詭異的笑意。
也許昨天,她還會好心的多提醒他一句。
周悅景掛了電話後就匆匆忙忙換了手術服去到手術室,兩名助手和麻醉師都已經就緒。
他察看王文芳的狀況,大概是因為疼痛難忍加上緊張過度,她的意識不怎麼清楚。
手術室內的每個人都高度緊張著,伴隨著有條不紊的配合,近三個小時後,產婦的雙胞胎終于艱難的降生。
第一個孩子雖然身子小,但是還算健康,哭聲挺響亮的,可第二個孩子臍帶繞頸,全身皮膚蒼白,毫無血色,幾乎沒有明顯的生命特征。
「應該是胎母輸血導致的低血容量性休克,馬上送去兒科插管和吸痰,及時開通靜脈通路進行輸血。」周悅景對抱著第二胎的小劉言簡意駭的吩咐了幾句。
小劉還是第一次看到渾身蒼白的新生兒,本來都嚇得有點懵了,听了周悅景的指示後,點點頭抱著昏迷的新生兒疾步往外面狂奔。
「醫師,不是雙胞胎嗎?我怎麼只听到一個寶寶的哭聲?」王文芳突然奄奄一息的問道。
「新生兒有點貧血,抱到兒科輸血就沒事了。」周悅景怕她受到驚嚇引發後續反應,避重就輕的帶過。
「那就好,醫師,謝謝你……」王文芳虛弱的應了一句後才疲憊的闔上了眼楮。
周悅景開始進行傷口縫合,未料王文芳突然渾身痙攣,他心頭一驚,看了儀器畫面一眼,她的心跳和血壓都在急速下降。
「周醫師,產婦怎麼了?」其他助手也顯得很緊張。
周悅景從醫以來,第一次踫到如此毫無征兆的案例,王文芳持續痙攣,還伴隨著口吐白沫的癥狀,突地,他的腦海里冒出一個不祥的念頭,「產婦有癲癇!」
「要通知調用抗癲癇的藥嗎?」直線下降的生命體征不啻是個重磅炸彈,把眾人都逼急了。
「來不及了!立刻注射腎上腺素!」周悅景果斷的做了決定。
一針腎上腺素注入後,王文芳的情況並沒有好轉,生命體征還是繼續下降。
「把除顫儀給我!」接過除顫儀的時候,周悅景不受控制的雙手微微顫抖。
隨著除顫儀的每一次接觸,王文芳的身體只是條件反射的彈了一下,很快的,她的生命體征就徹底終止了。
從她發生癲癇到生命結束,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周悅景放下除顫儀的時候,手術室只回蕩著心電圖儀嗶的長響。
他自認為在診治方面心細如發,乃至于同樣以身作則的要求他人。
醫學無小事,他一直這樣認為,沒想到還是錯過了這麼關鍵重要的資訊,要是他早一點知道產婦有癲癇的既往病史,重新擬定手術方案,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周悅景一臉凝重的走出手術室,等候的家屬馬上擔憂的上前問道——
「孩子的媽現在怎麼樣了?」
「子宮破裂並發癲癇癥,死亡時間上午11點49分。」周悅景听到自己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上無力的響起。
「你說什麼?文芳進去前還好好的,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王文芳的丈夫姜德順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情緒激動得一把揪住周悅景的衣襟,一拳揮了過去。
要是平常周悅景不是躲不過,可是他也無法原諒自己,整個人有些恍神恍神的,猛力一拳揍過來,他也向後踉蹌了幾步。
姜德順大聲咆哮著要沖上前想要再揍他個幾拳,但被聞訊趕來的醫護人員七手八腳的攔住了。
如此重大的醫療事故,徐金發一得知情況,也急忙趕來了。「我是這里的院長!有事和我說。」
「我老婆進去時還好好的,現在說我老婆死了,這不是醫療疏失是什麼?你們醫院草菅人命……」姜德順心痛的怒吼。
「我向你保證,會立刻安排工作小組調查死亡原因,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面對醫療事故,不管醫院方是不是責任方,都得先擺出態度穩住家屬,在醫療體系內浸婬多年的徐金發自然是深諳此道。
「人都死了,滿意個屁啊!是他替我老婆動的手術,你說怎麼辦?」姜德順一雙通紅的眼楮死死瞪著周悅景。
「現在是法治社會,一切交由司法處理。我答應你會讓他立刻停職,等調查結果出來後,肯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要是繼續在這里鬧下去,我們沒辦法進行調查,自然不能談後續的賠償事宜。」徐金發畢竟是老江湖,一邊許給姜德順甜頭,一邊不忘暗示他,再瞎鬧下去最終什麼都得不到。
丙然,暴怒的姜德順這才稍微冷靜下來,頹然的坐倒在一旁的長椅上。
「到我辦公室。」徐金發沉著臉看著周悅景,交代一聲。
回到辦公室,徐金發深呼吸了幾口氣,才開口問道︰「我知道你想辭職,可是你這是什麼態度?居然拿產婦的生命開玩笑,你身為一個醫師,難道不知道職業道德是何等重要嗎?」
「產婦突發癲癇,我盡力了。」周悅景淡淡的道。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要解釋,比如產婦的病史不夠清楚,比如說產婦的疤痕體質和癲癇體質注定這場手術本來就具有高風險,然而話到嘴邊,他發現說再多都沒有意義。
因為產婦已經去世了。
姜德順有句話說的很對,人都死了,不管院方怎麼做,又怎麼可能會滿意?
這樣的傷痛,他以前也經歷過,只不過以前的他是家屬,時至今日,他卻成了被家屬痛恨的劊子手。
不是身處其職,根本感受不到這其間的諸多巧合和無奈。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男醫師的目光,茫然又呆楞,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抹呆楞背後的意義,不是畏罪心虛,而是還沉浸在對生命逝去的茫然中,無法恢復。
死生大事,尤其還是親眼看著鮮活的生命在幾分鐘內就此逝去,對任何一個人的心理沖擊都是不小的。
「我願意接受停職處分。」
「你以為你停職一切就會風平浪靜了?現在的醫療事故賠償動輒上百萬,即便是那樣也堵不住家屬四處造謠,毀損醫院的聲譽!」徐金發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籍猛地往桌面一砸,震得旁邊的杯子都跟著晃動起來。
「賠償方面醫院如果有困難的話,我願竭我所能賠償給患者家屬。」
「賠償輪不到你插手,你先回去吧,等調查結果出來了再商量要怎麼辦。」徐金發現在是看到周悅景就頭痛,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林曉微今天剛到公司就听到了個特大的好消息。
上層終于同意她做醫療方面的專題報導了,她上午把思路框架都理了一遍,中午她就迫不及待的去醫院要告訴周悅景這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她要用她的一己之力,為醫師這個行業發聲,盡避她所盡的只是一份綿薄之力,不過也是她的一片熱忱。
林曉微到周悅景辦公室的時候,見他正在整理桌面,看這樣子像是要準備下班了。
「周學長,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林曉微說話時把半路買過來的冷飲隨手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嗯,我接下來要休假一段時間。」周悅景不想讓她擔心,簡短的一語帶過。
「休假?你已經很久沒有休過長假了,放松一下也不錯。」她一看到他就發現他的心情悶悶的,不過她下意識認為他只是太累了,現在一听到他要放長假,相當贊同。
周悅景要帶走的東西並不多,他把要交接的資料整理好,沒多久就和林曉微從辦公室里走了出去。
林曉微不知為何,總覺得今天的周悅景頗為沮喪,也從來沒有如此消沉過,她擔憂的問道︰「周學長,你沒事吧?」
「沒事,走吧。」他轉回身,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使用多年的辦公室。
從一開始的意氣風發到中間的持續懷疑持續否定,還有更多的是說不出口的茫然,這個他熱愛過也為之揮灑過汗水的地方,甚至一度也想過要主動放棄離開的地方,這會真的有段時間不用過來了,卻不是簡單能告別的。
這種滋味太過于復雜,苦中帶澀,他甚至還沒正式告別,居然就有點留戀起這個崗位帶給他的種種過往。
周悅景和林曉微快走到電梯那邊,護士長忽然喊住了他,「小周,你放心……」
護士長是個直性子,她當然不會相信是周悅景的粗心大意才造成醫療事故,不過她也听說了院長答應死者家屬的條件之一,是讓周悅景先停職一段時間。
周悅景入職至今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純粹是他的行醫水準高出一等,讓一幫同事心服口服的更是他個人醫德的魅力。
周悅景一回身,就看到護士長關切的目光,以及依依不舍站在不遠處的一幫同事,大家的表情都一樣,都是擔心他,卻又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就派了護士長當代表。
而且早在他從徐金發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被主任叫過去談心了。
眼下護士長她們也是一樣。
「我知道。之前我經手手術的病人如果有問題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周悅景知道護士長要說什麼,難得打斷她的話。
「嗯,知道了。」護士長情緒低落的點點頭。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周悅景說完後這才和林曉微一起進了電梯。
林曉微下午還要上班抽不開身,看著周悅景似乎倦怠得不想多說,她離開前又不厭其煩的叮囑他先回去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