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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喜妾 第12章(1)

趙無眠喜孜孜地拎著鳥籠踏進茱萸院,伸手要拉正在蒔花弄草的邵小蓉。

「蓉兒,我為你買了一對黃鶯,唱起歌來很好听……」望著落空的手,微微一怔的趙無眠目光閃了閃,極其無奈又好笑地看著閃開的人兒,心里無奈笑嘆,這只自稱膽小又怕死的小兔子不知哪里又不順心了,跟他鬧起脾氣。

芙蓉院基本來說已無主了,幾道進出的月洞門,小偏門已上了重鎖,不許再有人出入,院子里的丫頭、婆子不是賣了,便是請到城外的莊子。

而他身邊只有她一名女子,她雖是妾室身分他卻視她為妻,到底還有什麼事令她不開心,終日與花草為伍。

莫非是「兔死狐悲」?

可她又不是會傷春悲秋的人,要她為席夢芝的下場難過……她大概會以「你瘋了的眼神睥睨他一眼,然後仰天大笑,對她而言,惡有惡報,每個人都該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不過本該沉塘的席夢芝非但沒死,反而過得比在侯府的日子還快活,在征南將軍三番兩次的上和親王府關懷、問候下,她由沒名沒分的侍寢一躍為側室,在和親王的默許下與正妻平起平坐,畢竟朱德昭想真取天下必須仰賴席復久的兵力,于他多個兒媳也是值得地。

只是世子妃也是個不能容人的,心狠手辣的程度絕不亞于席夢芝,兩個善妒又張狂的女人踫在一起,只怕和親王府難有寧曰。

「蓉兒,誰又惹得你不痛快了?你快告訴我,我替你整治一番。」為博紅顏一笑,大丈夫願折腰。

「你擋到光了,走開。」蹲在花圃前修枝的邵小蓉頭也不回,口氣帶著嫌棄。

移了移位置的男子笑意不減,長袍一撩跟著蹲低。「這是什麼花?花色鮮艷得很。」

「金鳳花,有毒。」又稱指甲花,子、花、根、葉均可入藥,采收後曬干備用,具活血消積、軟堅透骨之效。

他一滯,笑容略收。「那這藍紫色花朵又是何種花齊?形似鳶鳥的尾巴。」

「它就叫鳶尾,有毒。」鳶尾味苦,性平、去水,下三蟲,破癥瘕之功效。

趙無眠的唇角有些抽搐了。「這是草吧?」

「蓖麻,有毒。」性善收,也善走,能開通諸竅經絡。

「……蓉兒,你收集這些有毒的藥草想毒死我嗎?」他不笑了,頓感頭大,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氣惱的對象是他。

但是,他幾時做了令她不快的事?

仔細回想這些日子,席夢芝不在了,她潛在的危機也解除了,她又順理成章、熱熱鬧鬧地從秋錦院擱回茱萸院。

反倒是他自個兒院落待不住,三天兩頭的往茱萸院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她,有一、兩回還因為她差點搞砸了為皇上辦的差事。

唔!似乎有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怪在哪兒,自從那日從普陀寺回來,她……等等,她的丫頭婆子呢?

趙無眠指的不是原來侯府派來服侍邵小蓉的下人,而是她陪嫁的那三個,他黑眸冷然的一掃視,果真不見那三人的蹤影,倒是兩名女影衛寸步不移地跟著她。

她們到哪去了?或者說去為她辦什麼事?難道說,她還想著離開?

思及此,他的心沉甸甸,蒙上一層暗影。

「我是很想毒死你,不過我膽子小,不敢下手。」她「前世」是護士,才不會下毒害人。

他一听,輕笑出聲,手往她細肩輕放,但她又擺明了不讓他踫,將其甩開。

「你總說自己膽子小、怕死,可是你做的事連大男人也不一定敢做,譬如威脅我。」

他若死了,她也難逃一死,即使查不出是她動的手腳,在這座自私的侯府里,他一旦不在了,不用當主子的上位者動手,光是那些眼高手低的婢僕就會讓她日子難過。

她也深知這一點,慢慢地在收服人心,就算不能為她所用也不能扯她後腿,起碼她交代的事要確實做好,不可陽奉陰違。

「我哪有威脅,我說的可是實話,‘很想’表示我膽小如鼠,只敢用腦子想一想,叫我付諸行動,我肯定溜得快。」自尋死路的事她才不做,活著才是每日怒力的目標。

「所以說你既聰明又狡猾,老是推我背黑鍋。」在他藥里下黃連,向老太君告狀他病體未愈,不宜行房;休妻一事她明明也立了「大功」,卻裝得一切與她無關般,她得意地在背後偷笑,嘻嘻嘻地像偷吃燈油的老鼠,他卻得承受旁人看他的憐憫眼神。

听著他不實的指控,邵小蓉鼓著小險,圓睜雙眼一瞪。「誰說我騙人了,我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狐狸,我很笨,腦子塞水泥,哪有你這個月復黑的可惡。」

「水泥?」他听過她背地里喊他「月復黑的」,大概是指不老實,城府深,一肚子黑水吧。

「那不重要,我是說你不要做賊的喊抓賊,若你心里沒有鬼,怎會看別人都可疑。」

望著朝胸口戳個不停的粉女敕玉指,趙無眠雙眼含笑一把抓住。「對夫婿無禮該當何罪?」

頸子一縮,她忽地想起兩人身分上的不同,有點小氣悶。「呃!我是幫你胸口找硬塊,那是一種病變,早治療早痊愈,發現晚了就沒救了,人要防範未然。」

看她蔫了下來,一副「我是雜草,請君踐踏」的委屈模樣,他失笑地揉揉她頭頂,將人拉起。「說吧!不要把事擱在心里,有話不直說,吃虧的是你自己。

她一向直率,有什麼說什麼,就算人家不讓她開口,她也會拐著彎透露,充分表達她的不滿,而今的扭扭捏捏他倒是不習慣了,感覺兩人有隔閡。

「我……」如水晶瑩亮的眸子瞅著他,欲言又止,她抬起頭又垂下,萬般掙扎在說與不說的漩渦里,「你……算了,現在這樣挺好的,你藏你的,我躲我的,各不相干。」

好個各不相?!這句話在趙無眠心里激起了驚濤駭浪,感到氣惱又難過。「蓉兒,我說過的承諾不會變卦,只你一人不二心,你在懷疑我對你的真情實意是虛情假意?」

難不成要剖腦取心才能看見他的真情意?

「我……我沒說你不是真心,只是……只是……」她的心有點亂,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覺她又想逃了。不是人逃,而是心避,隨著知道的事越多,她越覺得這些日子的柔情相待全是假的,對別人演戲的他也對她端出另一張面孔。

「只是什麼?」他不逼她,她不會說實話,誠如她所言,她膽小又怕死,可逼急了卻恰恰相反,膽大包天。

—咬牙,她把心中的不滿一口氣倒出來。「我問你,你心里真的有我嗎?不許猶豫……」

「有。」不等她說完,他直接給了答案。

「……分量有多重?」他回答得太快她反而不敢信。

女人的心很小,只裝得下家庭、孩子、丈夫、愛情。

而男人想的是一家以外的天地,鵬鳥有翼能飛萬里,何需拘于四面高牆圍起的方寸之地,家庭固然重要,但不阻礙他往外面飛,多高、多遠由他掌控,旁人無權過問。

趙無眠苦笑,卻也有心頭一松的感覺。「怕我給不了你正式的名分嗎?再等我一陣,我不會讓你失望,吾妻唯你邵小蓉。」

聞言,她臉上的不滿卻更為濃重。「第一,我不喜歡等人,憑什麼要我等你?第二,你的妻子只能是邵小蓉,那我是邵小蓉嗎?你一口一口的蓉兒,到底喊的是誰?」

她不是吃「邵小蓉」的醋,她就是邵小蓉,與他情投意合、花好月圓的那一位,這些她都知情,只是心里莫名過不去,堵得慌。

霍地,趙無眠黑眸一眯。「你惝復記憶了?」

「沒有。」她想很有骨氣地朝他大吼,一展雌威,可是發出的聲音軟弱無力,宛若蚊鳴。

她就是個沒用的,怕月復黑地。

「你想起多少?」他又問。

邵小蓉怨慰地一瞪他。「要想起什麼才行嗎?還是你想利用我得到什麼,沒達到目的前,我是一顆不能丟棄的棋子?」

看著她,他久久不語,凝滯的氣氛讓人倍感壓力,他深深呼吸了幾口才緩緩吐實。「一開始我對你確實存著利用心態,我需要板倒那個人,而你可能是扭轉局面的關鍵,放著現成的快捷方式我為何不走?所以我使了個計謀讓你嫁進侯府,反正你的前路也是滿地荊棘,何不合作你我各取所需,你給我要的,我庇護你。」

「哼!你果真沒安好心,披著羊皮的狼。」她氣憤地捶了他一拳,力道還不算輕,但他只是把她摟得更緊。

「但是事情起了變化,你和我原先設想的不一樣,原本的你的確如你所言的膽小又懦弱,畏畏縮縮地不敢接受父兄落難的打擊,服毒自盡了,死在迎娶的花轎上頭——」

「我中毒?」難怪她覺得不對勁。

「你沒死,卻失憶了,而又活過來的你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大膽直言,卻又能巧言令色,審時度勢的逢迎拍馬,還會有許多驚人巧思,你的言行舉止讓我非常困惑,不緊盯著你我不放心……」

沒辦法,她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她以眼角睨他。

「可是麻煩來了,盯著盯著就盯出興趣,我心里想著,這個毛病特別多的小女人除了當我的女人外還能嫁給誰?她本來就是該我的,我收了她也不為過,難道她還敢有二話?」

看她似乎有話要說,趙無眠低身在她唇上一啄,眼泛柔光地握起她瑩白小手,放在手心輕輕揉槎。

「她當然敢,還密謀著要逃離我,她收買了我的小廝,動之以情,又收攏了守門的婆子和趕車的車夫,誘之以利,還在我面前小意順從,企圖想瞞天過海……」

他感受到即將失去的心慌,他無法掌握她。

「什麼她不她,不就是我,繞什麼圈子!」說了老半天也沒說到重點,要是沒耐心的早就轉身走了。

趙無眠目光深濃地凝望如玉嬌顏。「我的心充滿了你,我腦子里想著是你,我再也不能忍受看不到你,我動心了,為你而失去以往的堅定,不願你恢復記憶而怨我離我而去。」

「動心並不代表全心全意,人的一那心可以分成好幾個等分,誰曉得你用了幾分?」

愛情教人難以掌控自己,教人可以為愛去死,但是……理智呀!不可喪失,她就是理性重于感性,當初才會到了二十八歲還嫁不出去,急白了她母親一頭黑發。

「我不分,一顆完整的心,給你。」他的心,從來只要給另一個有情人。

沾了蜜的情話人人愛听,原本打算理論一番的邵小蓉也動容了。「你還沒告訴我,邵小蓉是誰?」

「你。」趙無眠毫不遲疑的一指。

「我?」他還想騙她!

「你只能是邵小蓉。」別無選擇。

「為什麼?」她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想活嗎?」

「喔?」什麼意思?

他輕撫她困惑不已的小臉。「你的另一個身分已經死了,已經埋入黃土。」

「我……我死了……」他是說有另一個女人代替江淡雪死?!

「蓉兒,我只問一句,你想要什麼?」要如何她才會留下?他能給她的,他絕不皺眉,想盡辦法呈上。

「我想要什麼……」偏過頭,她想了一下,非常認真的,然後……「你要對付的人是誰?」

她想要一句真話。

「我父親。」還有和親王。

「啊!」她嘴巴張大,半晌闔不攏,十分訝異。

「為了私欲他做了不忠不孝、不公不義的事,為了國家社稷,為了因他而枉死的無辜孤魂,我必須制止他。」江山易主天下亂,百姓流離失所,骨肉離散,是人間至痛之事。

大仁大義呀!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邵小蓉微微地嘆了口氣,瞄了一眼正屋旁的廂房門扉開了條縫,她一招手。「我沒有恢復記憶,我還是商人之女邵小蓉,只不過……多了一個他。」

一名虎頭虎腦的小男童從半掩的門扉後走出來,小心翼翼地走到邵小蓉身邊,依賴地拉著她衣裙。

「他是……」怎麼會有個孩子?

趙無眠的目光投向倏地背過身裝忙的落英、繽紛。

「他叫江成濤,是江玉瑯的長子,前太常寺卿江啟新的嫡長孫,江淡雪的親佷子,小名濤哥兒。」她一口氣背完江家家譜,唯恐一停頓就忘個精光,她最不擅長記人名。

「你知道了。」看來無須再解釋了。

她螓首輕點。「你要我就要連他一起要,買一送一,你賺到了。」

「買一送一……」有這種送法的嗎?他撫著發疼的額側,低笑。「就這一個,沒旁的?」

「江府還有人嗎?」若無意外,應該全死光了。

說的也是,這孩子能活著是奇跡。「濤哥兒,過來,叫聲姑父。」

怯生生的濤哥兒縮著身子探出那腦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姑姑,看她一點頭,才糯糯地喊了一聲,「姑父。」

「嗯!以後你就是侯府的人,要抬頭挺胸做人,有姑父在的一天就沒人能欺負你。」以一挽一,劃算。

他的心,定了。

他不僅在為孩子撐腰,也是說給他心愛女子听,他們姑佷都是他趙無眠的人,有他就有他們,他會顧全他們一輩子。

「嗯!」濤哥兒重重點頭。

「蓉兒,你好像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你什麼時候還?」

聞言,粉女敕桃腮染上緋色,羞惱地一橫目。「小人趙無眠,這個是你要的,兩清了。」

「什麼東西?」她想兩清?難。

「證據。」

「證據?!」趙無眠大驚地打開塞入手中折成方形的紙張,雙目眨也不眨的從頭看到尾……

數日後——

致遠侯府一如往常的在寅時時分就有下人忙碌,並未驚動主家,灑掃的灑掃,擦地的擦地,送水淨面的小心端著面盆,灶台的火也已升起。

兵里煮著粥,幾十盤小菜在廚娘手中裝碟盛盤,一份一份上了白玉托盤,等著各房丫頭、婆子前來領取。

廚房里熱熱鬧鬧,院子、水榭里人來人往,睡得正香甜的主子們感受不到山雨欲來風滿樓,還以為今日是暢快順心的艷陽天,一樣平靜無波。

忽地,一陣猛烈的拍門聲如要拆房子似的響起,門房一臉不耐煩地拉開一條門縫,尖醉刻薄的話語尚未滑出。

身穿瓖銀獸面鎖子甲、頭戴羽飾九曲銀盔、腰系重劍的鐵騎軍一下子撞開門,迅速進入。

「你……你們想干什麼,不知道這里是御封的致遠侯府嗎?誰敢大膽造次,不要命了是不是……」

「是不要命,不過指的是你們,若再敢欄阻官兵辦事,一個個壓入大車,絕不寬待。」為首的男子冷冷掃視旁邊的奴僕侍衛大聲喝斥。

一干習慣仗勢欺人的管事和府中侍衛一瞧見鐵騎軍聲勢浩大的樣子,一個一個如驚弓之鳥瑟縮著,面露惶恐地不敢多言,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做何處理。

此時,自是有伶倒嬤嬤、小廝趕著去通風報信,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好歹是先帝賜封的致遠侯府,應該不會有重大干系,只要侯爺出面便可迎刃而解,就算侯爺不行還有和親王。

未能穿戴整齊的趙梓林獲報後匆匆來至,身後是一臉憤慨的朱縴曼,猶不知死活的她還想端起郡主的架子。

對于大名鼎鼎鐵騎軍的副將,趙梓林一眼就認出來了。「鐵副將,此行是何用意?率兵人我致遠侯府大肆搜捕,你就不怕我參你一本,讓你掉了腦袋。」

鐵大福是粗人,仰頭大笑。「不知是誰要掉腦袋呢!死到臨頭還敢說大話,我等奉命前來緝拿謀逆賊子致遠侯……不,趙梓林還不速速就擒,勿做頑強抵抗。」

同時他手一揮,士兵們就入內去,要把趙梓林的其它家眷帶來。

「謀逆?!」他倏地兩眼赤紅,一掌擊碎身側的花瓶。

「不要妄想做困獸之斗,侯府前前後後已重兵包圍,三千名鐵騎軍在府外恭迎大駕。」

「證據呢!沒有證據就想平白誣陷忠良,我到皇上面前仍是死也不服。」想拿他入罪絕無可能,他們早就銷毀來往信件和大量囤糧與鑄鐵賬本。

「早已面呈皇上了,包括你們謀反者的名單,還有‘新皇’登高後高官厚祿封賞的密件,上頭蓋著和親王朱德昭的大印,答應事成後立即封你為異姓王爺,賞封地和朝廷俸祿。」

「什麼?!」

趙梓林憤憤地眯起眼,暗忖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他明明處理得干干淨淨,從流放的江府家眷到出嫁的江府千金,翻遍了所有攜帶的對象,沒找到任何信件,一個活口也沒留下,為何還有證據流出,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一份,足以讓他們功敗垂成。

「皇上下旨侯府內涉及謀反一事的相關人士全部拘捕下獄,由大理寺會同刑部及宗人府共同審理。」皇室子孫也難逃制裁,一並收押以待開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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