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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黃酥達人 第9章(1)

裴盛遠的家……很大,而且這麼說,還太過含蓄了。

長途飛行的疲累,讓紀揚鈺下了飛機後坐上車,就不小心睡得不省人事。等她一醒來,便發現車子駛進了山里。山不高,也沒什麼房子,唯一的一棟建築物盤踞在山頭上,是座仿城堡的豪宅,雄偉壯觀,據說那就是薛利特莊園。

自從進入這座山後,眼楮里看到的,全是薛利特的產業。

這里距離倫敦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離諾丁漢也不遠,這種被夾在兩大都會區之間的郊區,還是整整一大片山頭,價值不菲無須多言,薛利特的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車子開進大宅的圍牆後,便是一個很大的英式花園,草皮一片翠綠,還有尿尿小童的噴水池點綴其中。然而,遠處傳來的喧鬧聲,卻打破了原來該有的靜謐氣氛,也吸引了車上的人注意。

「小少爺!小心啊!主人說你不能亂跑,你那樣很危險……」一個中年福態的英國大嬸,追著一只大大的羅威那犬跑著。

「啊駕——啊駕——」一個小小的身影騎在那只羅威那上頭,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儼然已經把它當成馬兒了。

紀揚鈺看清了狗兒上的人影,急忙叫道︰「停車!」

司機嚇了一跳,急忙踩住油門。

裴盛遠還來不及反應,她便突然拉開車門,往那一人一狗跑去。

「丞丞!」在約十幾步的距離,紀揚鈺伸出了雙手。

「媽咪!」

紀丞宣看到她,急著要沖向她,一個不小心從狗兒身上摔了下來,嚇出她一身冷汗。

不過幸好草皮松軟,緩沖了下墜的力道,紀丞宣只覺得有點痛,不過心里的沖擊,可是遠大于身體的,一個忍不住,小男孩便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

此時,紀揚鈺已經沖了過來,不舍地抱住了他。

「嗚……媽咪!你果然來接我了……還有爸爸……他們都說媽咪不會來了,丞丞一直哭,他們都騙人,我知道爸爸媽咪一定會來的……」他一見到母親,幾天來累積的委屈一次爆發出來,哭得好不可憐。

「丞丞乖,不要哭了,媽咪不會再讓別人把你帶走的!」紀揚鈺心頭一酸,連忙察看兒子沒有大礙後,更是緊緊摟住不肯放了。

這場母子相見的畫面,讓在場的人都不由得為之動容,尤其是裴盛遠,更是深深地自責竟讓他們母子因為他遭受到這種驚嚇。

他的兒子、他的愛人,他想過去擁抱安慰嚇壞了的他們,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插入的空隙,做一個男人至此,也算悲哀了。

「媽咪,我要回家……」哭了好一陣子,紀丞宣才哽咽地道。

「好,媽咪帶你回家!」紀揚鈺站了起來,牽起孩子就要往大門走去。

然而,這里是薛利特家,既然將孩子都千里迢迢弄來了英國,就沒有這麼容易讓他走的道理。

丙然,走沒兩步,一道威嚴沙啞的聲音便由身後傳來——

「咳咳!是誰膽敢從我薛利特家,把我的人帶走?」

隨著這個聲音,每個人都把注意力轉了過去,一名頭發半白、年約六十的紳士拄著拐杖,西裝筆挺的出現。

「父親。」裴盛遠皺起眉頭道。看著父親斜視紀揚鈺的輕蔑目光,這下不必問都知道,夏芸芸的小報告,絕對不只提到了紀丞宣的存在,一定連帶將孩子的母親給貶低到了極點。

紀揚鈺則是由裴盛遠的反應,察覺到眼前老人的身分,不由得心一沉。

看來,要把丞丞帶回去的任務沒有想象中簡單,不過身為一個母親,她雖忌憚,卻不害怕。

「你回來了?」保羅淡淡地望了兒子一眼,「怎麼把陌生人也帶來了?」

見到是自己兒子,還帶了一個東方女人,保羅很自然的轉換用中文,畢竟他老婆是台灣人,講中文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何況,他這句話也是故意說給那個女人听的。

「父親,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丞丞的親生母親。」裴盛遠禮貌卻冷淡地道。

案子兩人的對話一向就是這樣,因為從小就關系疏離,硬要裝得父慈子孝,連他們自己都不習慣。

「我不承認她。」保羅皺起眉,揮揮手像在趕蒼蠅一樣。「你讓她離開,我們薛利特莊園不承認外人。」

「父親……」

裴盛遠正想反駁,卻被紀揚鈺打斷。

「好,我離開,反正我也不想在這里多待一秒。」薛利特家的盛氣凌人令她相當不舒服,保羅看狗的表情都好過看她,她轉身看向兒子。「丞丞,我們回家吧!」

「等一下!」保羅不相信這個女人這麼不識相,終于正眼落在她身上。「你可以走,但孩子不行。」

「為什麼不行?」紀揚鈺莫名其妙的反問。他們將孩子偷偷帶來,她不追究已經很好了,還想硬留下人,英國還有沒有王法?

「孩子是我們薛利特家的後代,必須留下來。」保羅自認紆尊降貴地與她解釋,料想這柔弱的女子應該會知難而退,要不,拿筆錢打發她就是了。「你想要多少?直接開口吧!」

這老頭是連續劇看多了,想要用錢買親情?她差點沒翻個白眼。不過要比冷淡,她的氣勢可也不輸人。于是她忍住心中的不滿,盡量理性又有條理地道︰「我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孩子跟著我有安全感;而你們薛利特家,卻是個令孩子害怕的地方。如果你硬要留下孩子,與綁架有什麼兩樣?薛利特先生,我並不畏懼你的權勢,也不貪求薛利特家什麼,我只要我的孩子免于害怕,能與自己的母親好好生活著。」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保羅眉梢幾不可見地一揚,對她有些改觀了。本以為這女孩看起來縴細嬌弱的很好搞定,想不到說起話來既堅定又強悍。

是了,听說她是他皇家瓷器台灣公司的員工,還做到總裁秘書,有膽識本來就是應該的……他忍不住欣賞她的勇氣,但又忌憚她的身分,一下子陷入了矛盾。

不過對一個商人而言,對自己最有利的事就要擺在最前面,其它都是其次。于是保羅拋開了那些無謂的賞識,朝她冷冷一笑。「這孩子與我薛利特家族有血緣關系,如果你硬要帶走,相信英國法院會給你一個很好的答案。」

意思就是,他保羅?薛利特不惜動用關系,在英國的法院爭取有利判決,也要把孩子留在英國?這樣的認知對于無權無勢的紀揚鈺而言,等于是殘酷的剝奪掉她的一切,這教她如何能接受?

她眼中冒出火苗,正要發難,但她身旁的裴盛遠,語氣卻更冰冷地搶先一步開口——

「父親,你要威脅揚鈺,還得先問過我。」他微微往前一站,他不可能看著她毫無招架之力的被打壓,看來,他父親自以為大權一把抓,似乎小看了他這個兒子。「老實說,你一聲不吭把我的孩子帶回英國,令我相當不滿,現在又限制他的去處,等于是瞧不起我這個親生父親,我先跟你講明了,如果薛利特家要為此打官司,我一定站在揚鈺這邊,而且把它炒成國際新聞。

「你認為在國際媒體的監督下,愛面子的英國法官會將孩子判給有謀生能力、經濟穩定的親生父母,還是判給你這個三天兩頭不在家、以冷酷現實出名、連自己的婚姻與家庭都處理不好的遲暮老人?」

裴盛遠的一席話,保羅立刻感受到威脅,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你……你是我兒子,竟然站在一個外人那邊?」

「我是你兒子,但揚鈺是我認定的未來妻子,並不是外人。」裴盛遠一手緊緊牽住紀揚鈺,另一手則是牽住了紀丞宣,宣告他的堅定立場。「父親,我愛你,但我也愛揚鈺,所以當你要用不正當的手段欺負揚鈺以及我的孩子時,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他認定的未來妻子……紀揚鈺目光復雜的看了眼裴盛遠,她沒想到他竟會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這麼說,她都做好離開他的心理準備了,他卻在薛利特家昭告了她的身分,令她避無可避。

而且,他顯然與她站在同一邊,與父親杠上了,更令她原本對他築起的心牆硬生生出現了幾道裂痕。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所以,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很好,你、你要把我氣死……」保羅氣得滿臉通紅,突然一個氣喘不過來,紅潤的臉龐頓時變得慘白,還瞪大了眼,急促地吸著氣,身子一彎就要往前一倒。

裴盛遠與紀揚鈺見狀心一驚,前者急忙上前扶住保羅。「爸,你怎麼了?」

這時一旁看熱鬧的佣僕全都騷動起來,方才追狗的那名婦人,應該是地位較高的管家之類的,相當有經驗地指揮若定,「少爺,主人有嚴重的氣喘,只要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發作……我先去大宅里拿藥,其它人將主人扶進去……」

她一聲令下,所有人便開始動作。

不知父親有氣喘的裴盛遠幫著其它人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父親,但在臨進屋前,他不忘回頭,為難又緊張地看向她,「揚鈺?」他的語氣是有些害怕,也帶著哀傷的。

紀揚鈺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情緒,因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能讓她把丞丞帶走,沒有人會阻止,連他都覺得她一定會走,然而這一片混亂,就像在考驗她的良心似的,她知道自己一走,他便會陷入兩難,究竟是要跟她離開,還是留下來照顧父親?

如果保羅出了什麼事情,不用說裴盛遠,她相信自己也會一輩子不安,何況即使她帶走了丞丞,也很有可能改天丞丞又被偷抓回英國,事情根本無法徹底解決。

許多想法在與他目光相交這電光石火間,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幾乎不到一秒的時間,她當機立斷地道︰「我暫時先留下來,你……先將你父親抬進去吧!」

為了不讓紀揚鈺把丞丞偷偷帶走,薛利特家當然是將母子安排在兩間房。不過同時也為了安她的心,不讓她反彈太大,丞丞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

這種情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紀揚鈺只能勉強接受,第一天來到英國就先戰了一場,讓她無比疲累,梳洗完後,幾乎是頭一沾枕就昏睡過去。

棒天,她吃力地由熟睡中醒來,似乎是前一天太累了,她渾身還覺得乏力,好像有什麼壓著她似的,讓她覺得十分沉重……

不!是真的有什麼壓著她,而且還在她耳邊呼著氣。

紀揚鈺慢慢轉頭過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裴盛遠的俊臉,仍在呼呼大睡,一只手還扣在她的腰上,而他睡夢中似乎仍在煩惱著什麼,深深皺著眉頭。

她本能的舉起手,想替他撫平眉間的皺褶,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卻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去。

女人啊,就是這麼犯賤,無論男人怎麼傷害她、怎麼誤解她,只要他在她面前示弱,她很容易就會心軟,還想去安慰他。

在心里自嘲了一會兒,她決定把手收回來,但還來不及動作,他突然張開眼,凌空抓住了她的手,促狹地道︰「你想偷襲我?」

「我想偷襲你不會只用手。」她不想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冷淡著語氣,拎起他還放在她腰間的手。「你怎麼會睡在這里?」

裴盛遠深深地望著她。「因為我要你習慣身邊有我。」

紀揚鈺細眉蹙了起來。「我說過,我這次來只是想帶回丞丞,之後我就……」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徑自無賴地接道︰「你就會和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說完,還迅雷不及掩耳的親了她一口。「快起床了。」

她微惱的看著那個已經閃出房間的男人,縴手不由得踫了踫自己的唇,心里百感交集。

梳洗好後,她換上一襲湖水綠的連身裙,還搭了一件小外套。雖然是夏天,但英國的天氣比她想象的要涼許多,尤其這里還是山上。

裴盛遠在門口等她,帶她來到了餐廳,此時保羅與丞丞已經坐在長型餐桌前用餐,她雖然對于沒看到他的母親而感到疑惑,但也沒心思多問,至于席間還有一個令人不意外的不速之客——夏芸芸。

可怕的是,這個始作俑者,竟還柔柔地對裴盛遠及紀揚鈺一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媽咪!爸爸!」紀丞宣的眼楮里出現驚喜。

原本裴盛遠與紀揚鈺還覺得餐廳氣氛僵硬,直到丞丞開口,彷佛打破了一顆緊繃的氣球,讓人心里一緊後又放松開來,兩人也微笑著向丞丞點頭,再與保羅及夏芸芸打聲招呼,正要落坐時,尷尬的情況來了。

空位雖然有好幾個,但只有丞丞身邊那一個前面有餐盤,其它座位面前則是什麼都沒有。

紀揚鈺很清楚,這是對自己的排擠,總不可能裴盛遠這大少爺難得回家,還沒有東西吃吧?

此時,只見裴盛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搭著她的肩,將她送到丞丞身邊的位子坐下,他大少爺也大馬金刀的坐在她身邊,往她的盤子里夾了些許吐司、可頌,還有女乃油培根臘腸等東西。

接著,他老兄竟然拿起叉子,你一口、我一起的喂起紀揚鈺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連旁邊的丞丞都嚷著也要爸爸喂。

「這……這成何體統!」保羅見狀不由得慍怒,他薛利特家是這麼沒有家教的嗎?

裴盛遠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沒辦法,誰教你們沒有準備我的盤子,我只好和揚鈺共享一個啦!幸好她願意分給我,不然我就要餓肚子了。唉,我們薛利特家的僕人,真是越來越懶惰了。」

紀揚鈺一听,一股笑意不禁在唇邊揚起,只是她低頭掩飾了過去。這男人顛倒是非的功力果真一流,明明是對她的排擠,他卻全引到自己身上來。

這也算是對她的疼愛吧!她雖不想,卻也只能被動接受。

保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冷冷地向候在一旁的佣人使了個眼色,裴盛遠面前立刻就多了盤子及餐具,效率驚人。

裴盛遠與紀揚鈺親親熱熱的共食,不僅僅是做給保羅看的,對夏芸芸而言,又何嘗不是示威呢?她今天來,就是知道紀揚鈺會在,故意來宣告自己在薛利特家的地位,可不是來被比下去的。

因此,她明明早就到了,卻還是直到現在才拿出她的禮物,故意獻給了保羅。

「薛利特爵士,我听說您昨日生病了,所以特地來送這份禮物給您。這是我去台灣時,在當地買的高級人參,這對身體非常好,你一定要吃啊!」

「哼,還不是被氣的。」保羅忍不住順勢酸了兩句,原本他就對東方的文化及醫藥十分有興趣,否則也不會娶裴盛遠的母親了,一听到夏芸芸帶的禮物,心里確實喜歡,但反應卻故意演得更夸張,「很好很好,人參我喜歡,真是太好的禮物了。」

「這東西花了我很大的心力呢!不過能為爵士您挑選禮品,是我莫大的榮幸……」說話之間,美目還似不經意地瞟過了紀揚鈺。「唉呀,一樣是從台灣來,紀小姐居然沒有帶禮物啊?我想沒有就算了,像人參這種東西,窮人是買不起的,太窮酸的東西還是別拿出來,薛利特爵士也不見得會想要你的禮物,紀小姐不用擔心,薛利特爵士不會介意的。」

這一席話到底是安慰還是諷刺,紀揚鈺听得啼笑皆非。她這趟只是來帶回自己的孩子,沒大開殺戒已經不錯了,還送禮呢!

不過,她可不是個會乖乖挨打的家伙,她淡淡一笑,似乎對夏芸芸的話不以為意,然而一開口就是大絕。「薛利特爵士是氣喘病吧?人參……不見得適合氣喘病人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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