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遠的中秋禮盒構想,在公司的重要人員們試吃過紀揚鈺做的蛋黃酥後,全數無異議通過,每個人都相信一定能創造這一季的業績高潮,何況中秋節可不只台灣有,中國大陸、日本、韓國也都有,甚至東南亞國家幾乎也都有類似祈月、賞月的節日,禮盒都很有賣點。
接下來要面對的問題,便是要找到能制作出精良瓷器的替代工廠。
皇家瓷器的廠房仍在重建中,估計沒有個一年半載大概不會恢復,然而時機是不等人的,所以裴盛遠近日更是瘋了似的尋找瓷器工廠,甚至已經做好最壞準備,也許真要硬著頭皮從英國總公司進口了。
至于潘卓,他沒料到裴盛遠居然真的有個大案子,害他得罪了彼得陳,如今裴盛遠做不出來,他自然樂得冷眼旁觀,甚至暗中阻撓英國的設計團隊為裴盛遠設計圖樣。
可是潘卓能擺爛,有個人可不行。
紀揚鈺除了身為秘書,另一方面基于對裴盛遠的情感,每日看他疲于奔命,心里十分不好受,掙扎了半晌,她決定帶他去找一個人。
上班日,兩個人背著兩個行李袋,走在北部的某個山區之中。
瞧著紀揚鈺專挑小路走,有的路甚至還要拿刀砍雜草才過得去,裴盛遠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去掃墓了。
「你說的人真的在這山上?」他邊砍草邊除枝,還要擔心路開得夠不夠大條讓她不被枝葉刮傷,好不忙碌。「突然從英國正統瓷器,要換成中國風,這個冒險可真夠大了。」
「沒辦法,誰教你的英國設計師被潘卓硬卡在英國。」她左顧右盼,指著一個小坡,示意從那里上去。「我帶你去找的那個人,在台灣算小有名氣的藝術家,作品十分精細特別,甚至有收藏家開價百萬想要收藏他的作品,只是他不太接商業作品。不過他在山上真的有一座燒窯工廠,每天出個百來只瓷器應該不成問題,何況你的月餅禮盒走精致高價位路線,不需要像瓷磚那樣一天出個幾千幾萬片,他的風格則是細膩優雅,非常適合由他來做。」
「所以這山上真的有一座陶瓷工廠?」裴盛遠苦著臉,用力砍斷一枝樹藤,好讓她能拉著另一端跨上一個小落差。「這麼偏僻的地方,就算東西做好了,要怎麼送下山?」
「嗯……」她指了指天上,「你不會相信的,他們有自己的輕型飛機運送,多運幾趟就好了,在台灣,合法的可沒幾個。」
紀揚鈺站定後,看山林里的情勢,微微地笑了。
「確實就是這條路,你不信也是正常的,要不是我以前來過好幾次,再搭配指南針,恐怕也認不出來。那家伙在創作的時候,可以在山上閉關個三個月都不下山,難怪小路都長滿了雜草。」
基于對她的信任,裴盛遠硬著頭皮繼續往上爬。反正如果沒找到,就當做與她一起登山出游培養感情好了,雖然這趟旅程真夠辛苦的。
只是他不知道她口中的藝術家,就是在五年前對他人生造成天翻地覆影響的男人。
盧文琰,是紀揚鈺唯一從小就認識、到現在還有聯絡的密友。五年前,他們對裴盛遠做過十分殘酷的事,所以即使認識這麼一個陶瓷大家,她也不敢隨便提出。
要不是裴盛遠真的快火燒了,加上她確定他已經失去了這幾年的記憶,才會冒險帶他來見盧文琰,只希望這段旅程不要出現什麼問題。
從早上六點鐘出發,爬到了下午兩點左右,終于在走出一片樹林後,來到了一塊廣場上,且真的有架輕型飛機停在這兒,後方是座規模不小的瓷窯廠。
裴盛遠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上前拾起一枚破瓷,竟有著難得的鮮艷色彩與細密質地。
「看來,我這一整天的山,不算白爬了。」他松了口氣,整個人簡直快虛月兌。
紀揚鈺也是香汗淋灕,不過倒沒有他這麼大的反應,只是疲累地露出一個微笑。
其實,她不能說不感動,畢竟兩人這趟艱難的旅程,憑的也只是她一句話,他竟毫無保留地信任她,還沿路做苦力,讓她能走得比較輕松。
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他總是擋在她面前,保護著她。
「我先進去,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她領在他前頭,率先進了工廠。
她知道這時間盧文琰一定會在里面做事,她必須搶先給他一點暗示,要不然他那個莽撞的男人,待會兒見到裴盛遠要是說錯什麼話,那可就糟了。
才一踏進去,一個原本坐著拉胚、厚實雄壯的背影突然轉了過來,因為紀揚鈺後頭陽光逼人,他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認出她來,便像座小山般笑意盎然地站了起來。
「唉呀,真是稀客!」盧文琰隨意拿條毛巾擦了擦手,熱情的就想握住她的手,但低頭看到她蔥白干淨的手指,又傻笑著將滿手泥土的手收回。
「鹵蛋,我帶了個朋友來,他在外面。」她也不廢話,主動握住他的手,都幾年的朋友了,還在意這個?
然而她卻沒料到,裴盛遠沒有在外頭等她,反而跟在她身後入門,見了兩人相握的手,眉間隱隱隆起。
就算是禮儀,也握得太久了吧?他在心里酸溜溜地咕噥。
由于從盧文琰的角度看過去,裴盛遠由門口進來,和紀揚鈺一樣恰好背光,他只見是個男人,便打趣道︰「洋芋,你居然也會帶男人來?我以為你從五年前那件事以後就要遁入空門了哩……」
男人?她又還沒說他怎麼知道?紀揚鈺心頭一驚,連忙回頭看,果然看到臉色不善的裴盛遠。
她急急忙忙又轉回頭,「你少說兩句,他是……」
在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之前,盧文琰已經看清楚來人,也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哇!你是人是鬼啊?」
裴盛遠這下真的皺眉,「我還想問你是人是熊呢!」
「呃……抱歉抱歉……」盧文琰終于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話講得太快,便尷尬地抓了抓滿頭亂發和一臉落腮胡。「在山上都不知道住了幾個月,不修邊幅也難免,總不能拿柴刀來刮胡子嘛……」
「鹵蛋!」紀揚鈺在裴盛遠身旁,拚命地用眼光暗示著,還微微傾身,一手不著痕跡地從後面繞指他的頭。
她的動作令盧文琰突然靈光一閃,說話不經大腦的毛病又跑了出來。「喔!我想起來了,你腦子有問題,對吧?」
「你腦子才有問題。」他真的要找這個男人幫他做瓷器?裴盛遠現在開始嚴重懷疑盧文琰究竟可不可靠。
「不,我的意思是,你腦子生過病,開過刀對吧……」看到紀揚鈺擠眉弄眼的,盧文琰又發現自己的口誤,急忙又改口,「那個,反正呢,我是個面相大師,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腦子曾經生病,你記不起以前的事,也不是你的錯,記不起來也好……」
平時就沒什麼心計的盧文琰哪里還想得出什麼理由,只好亂掰,但紀揚鈺一雙白眼簡直快連人一起翻了過去。
她早知道盧文琰這直腸子看到裴盛遠一定會失態,但不知道會這麼嚴重,早知山上手機收不到訊號,沒有通訊方式能先聯絡到他,她應該打死也要先連夜上山,叫他該閉嘴時嘴巴就鎖緊一點。
然而,都听到這里,還听不出端倪,那裴盛遠就是白痴了。「你以前認識我?」
「怎……怎麼會呢?」盧文琰很生疏地裝著傻。
「否則你怎麼會知道我腦子生過病?」
「唉,我說過我是面相大師嘛!別唆那麼多,泄露太多天機,害我走霉運怎麼辦?總之你現在和洋芋在一起很好,我很開心,以前的事就不要去想了,想起來對你的人生也沒什麼好處……」他越笑越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裴盛遠倒是越听越有心得,決定旁敲側擊。「我的面相,和揚鈺很合嗎?」
「當然當然,你們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早在五年前就應該修成……啊不,早在百年前就該修成正果了,呵呵、呵呵呵……」
紀揚鈺差點沒拿支花瓶粗胚塞進他嘴里。認識他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他這麼多話,但多話就算了,還專挑不能說的說。
她簡直不敢看裴盛遠的眼楮,要是這樣他還沒听出有問題,那他不是笨蛋就是個白痴。
可惜他兩種都不是。
「好了!」她只好硬生生地插進兩個男人的話題。「我們都還沒談到正事呢!」
「對我來說,這也是正事。」被她一打岔,盧文琰已經閃到一邊裝忙,裴盛遠有些遺憾失去了質問盧文琰的契機。
這頭傻熊,一定認識以前的他!
「你不要本未倒置了,是找他看面相重要,還是找他談公司的事重要?」
「對我來說,都重要。」他定定地望著她。「因為這牽涉到你。」
「我……」被他這麼復雜的眼光鎖定,紀揚鈺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
見原本說得好好的兩人彷佛快吵起來,盧文琰連忙又走了回來。五年前他已經拆散過他們一次,後悔了好久,可不想在自己的地盤見到第二次。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吵架傷感情嘛!你們今天來,是想來找我幫你們做瓷器的,對吧?憑我和洋芋的交情,有什麼問題呢?來來來,你們想要做什麼瓷器?」
兩人還真的因此停止了對峙,都十分納悶地盯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找你做瓷器?」小兩口異口同聲地問。
「啊?」盧文琰搔搔頭,最後濃密的落腮胡里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呵呵呵,我說過我是面相專家啊,你們都不信!」
廢話!這小兩口吵架都吵傻了,他盧文琰也就只會做瓷器,莫不成他們特地披荊斬棘的上山,是來找他打獵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