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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黃酥達人 第2章(1)

王老板可說是皇家瓷器里每個女性員工都敬而遠之的人物。

他是做東南亞瓷器外銷的生意,市場十分獨門,一年會來公司幾次,都是直接開口訂最貴最好的瓷器,訂單不小,所以公司相當看重他。

然而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嗜好,就是好。一開始皇家瓷器派女性業務員接待,都被他的咸豬手搞得淚眼汪汪,最後從秘書到打工的文件小妹,都沒人想接近他,而男性業務他又不要,只好每次都是人一來老板就親自出馬,全公司的女性才得以幸免。

然而,在見到老板之前,總是要有人帶王老板到會客室吧?總是要有人奉茶吧?如果老板真的沒空,總是要有人陪他哈啦兩句吧?

這個困難的工作,如今就落在了紀揚鈺的頭上。

王老板準時來了,在紀揚鈺出發之前,丁琴擔憂地看著她,「你沒問題吧?以前我都是請陳秘書先接待王老板,陳秘書有點年紀了,王老板沒興趣,總裁這一次怎麼會指名你呢……還是我去和總裁說一下……」

「沒關系,丁姊,我有辦法的。」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包包,里頭裝的可是她的秘密武器呢!

紀揚鈺慢條斯理地去了,好像真的一點也不緊張,丁琴不免有些怨懟地望了總裁室的門一眼,希望里頭那個男人能突然良心發現,別再整可憐的小秘書了。

門的另一頭,裴盛遠正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喝咖啡,桌面上擱著文件,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只是腦海里萬般念頭不停地轉著。

為什麼整她?他也說不上來,或許是她一開始就躲他,讓他有被輕視的感覺;又或許是她對他的習慣實在是莫名其妙地了如指掌,在她面前宛如透明人的感覺使他不悅;更可能是她一直不願承認認識七年前的他,讓他疑雲重重又苦無證據,一股氣憋在心里,只好發泄在她身上。

王老板這個人他知道,這家伙的臭名早遠播到英國去,因為有台灣公司的女業務不堪他的騷擾,一狀告到英國,歇斯底里要死要活,還是裴盛遠的父親,也就是英國皇家瓷器董事長保羅?薛利特出來斡旋,這件事才平息下去。

紀揚鈺現在應該已經在招待王老板了吧?她會不會也被王老板弄得哭哭啼啼?

說不定王老板那雙色眼,現在正笑婬婬地盯著她的胸部,髒手正模著她的大腿,一張豬嘴嘟得老高,直直湊向縴弱的她……

裴盛遠忍不下去了,他有些後悔叫她去做這件事。皇家瓷器是有格調的公司,不必讓女員工像酒家女似的去招待客人,而他公報私仇的行徑,更是不應該,萬一她真的因此受到什麼欺侮,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自責。

而且是非常非常自責!

站起身,他一秒鐘也耽擱不了,打開門便風一陣地卷向會客室,一心只想去解救那個可憐的弱質女流,千萬不要因為他的一時沖動,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

三步並作兩步沖到了會客室,門一如他所想沒有關緊,算那女人還有點智慧,免得在里頭呼救沒人听到。沒有再多猶豫地推開門,心中估計著各式各樣惡虎撲羊的戲碼,卻沒想到里頭的氣氛,卻大出他的意料,令他不由得愣在當場。

王老板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翻著公司最新的目錄,紀揚鈺則坐得離他老遠,低著頭在看一本流行雜志,兩人沒有交談,王老板甚至算得上正襟危坐,氣氛別扭得古怪。

他一進門,王老關便抬起頭,一臉驚喜地迎上來,「你是新任的裴總裁吧?果然年輕有為,幸會幸會,我等你好久了。」

「呃……我是。」裴盛遠伸出手,主動與他握手,「王老板你好,今天……」

然而他話才說到一半,又傻眼地停了下來,他一看到站在王老板身後的紀揚鈺,一雙眼差點沒凸出來。

她臉上畫了一個奇慘無比的妝,大紅的腮紅配上夸張的綠色眼影,加上血盆大口,為了讓鼻梁更顯挺直,還多畫了兩道媲美刀疤的陰影線,整體看起來比歌仔戲的花旦還花俏,只差沒登台唱兩句。

難怪王老板對她沒興趣,任何男人看到化妝品味這麼奇特的女人,都會倒盡胃口。

想通了這一點,裴盛遠好氣又好笑,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反應,俊美的五官頓時扭曲得有些奇怪。

「裴總裁?」王老板納悶于他的異常反應,「你還好吧?」

「我還好。」他只能強自擠出一個應付的笑,連忙轉移話題,否則他怕自己憋久了不是笑場,就是抓狂。「我們來談談這次的合作吧!」

「當然當然,我已經看完最新的目錄了,對你們二十六頁這組瓷器挺有興趣的……」

就像背後有鬼追趕般,王老板似乎急著結束這次會面,也許是想趕快遠離紀揚鈺這丑女,免得影響自己某方面的興趣與能力,所以此次生意談得異常順利,沒多久便敲定了,王老板也不再多留,旋即干笑著道別。

裴盛遠送客送到了電梯口,等人走了,他想了想又走回會客室,果然紀揚鈺還在里頭,而且那一臉可怕的妝已經用卸妝濕巾先除去,又恢復原本清麗的樣貌。

他仔細看著她,不由得心忖,如果她方才是這副樣子來到王老板面前,結果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順利。

或許因為他一時沖動下的命令,他會失去一名老顧客,或者……失去一個他很有興趣的女人。

幸好,真的幸好。

「我……似乎不應該讓你來招待王老板。」面對她平淡卻略帶控訴的眼神,他顯得有點狼狽,不過他可是堂堂的總裁,向屬下道歉太失尊嚴了,所以他不自然地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來表達他的後悔。「幸好你的自保之道還不錯。」

「不敢,我還要感謝總裁讓我能借著這次招待王老板的機會,在「百忙之中」偷個空休息呢!」紀揚鈺的笑雖然還是那樣淡淡的、懶懶的,看起來卻不是很真誠。

這顯然是拐個彎在抱怨他之前加給她太多工作,如今還推她下火坑,她沒火大辭職已經算客氣了,不過這次是他理虧,他也只能苦笑。

「好吧,以後我不會再針對你了。」

「我該說感謝老板嗎?」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不惡整員工是當老板的基本原則吧?也只有這個小雞肚腸的男人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得像施恩一樣。

因為已經承諾放過她,裴盛遠個人認為不愧對她什麼了,便又恢復那種了不起的老板架子。「只是我很好奇,你當真不怕王老板葷素不忌,連你現在這副尊容都不放過?」

「我不擔心。」這一次,她露出的微笑就頗令人玩味。「因為依你的個性,你不可能真的放我在這里單獨面對王老板。」

他真的驚訝了,要換成別的女員工,明明是長官要她去送死,大概嚇都嚇死了,怎麼可能還期待長官會回心轉意來救她?

紀揚鈺不是對人性太過樂觀,要不就是她真的很了解他。

至于答案,明顯是後者。

裴盛遠不急著回去辦公了,他突然關上門,拉了把椅子悠哉地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紀揚鈺,我覺得你……一定認識以前的我。」

紀揚鈺第一次覺得,與裴盛遠獨處一室,比和王老板獨處一室還可怕。

尤其他單刀直入的問題,更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我說過,我以前不認識你呀!」她力持鎮定。

「如果你不認識我,怎麼會知道我那麼多習慣?」她一直以來表露出的一些蛛絲馬跡,他可是記得很清楚。

裴盛遠不嫌麻煩地一一列舉,「我喜愛的顏色、習慣的文件格式、我的脾氣……你幾乎都了如指掌,簡單地說,你很知道該怎麼對付我。」他篤定地盯著她,就像老鷹盯著獵物一樣。「而且我告訴你,除了我自己,從來沒有人知道我喝咖啡喜歡加的是蜂蜜。」

紀揚鈺的笑容幾乎要凝結在嘴上,但她仍是逼自己表情自然些,「……也許我在皇家瓷器做久了,所以比較抓得住長官的想法吧。」

不!裴盛遠直接否決了她的答案,因為他心知自己的龜毛世間少有,不可能有人猜得那麼精準。她一定為了什麼原因,回避了認識他的事實,而這個事實,或許與他想找的人息息相關。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回台灣嗎?」他突然說起了一段故事,話語間,細細地觀察著她的反應。「潘卓在這里做得好好的,我一回來就取代他的位置,讓他對我懷恨在心,但我寧可得罪他也要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在找一個人。」

紀揚鈺仍是一副恬靜模樣,只不過她的心思明顯被他吸引了,而這就是他要的反應。

「我的這里,曾經開過刀。」裴盛遠比比自己的頭,「所以之前在台灣的記憶,我通通失去了,可是在我的腦海里,一直有著一個東方女人的身影。」說著說著,他就像陷入回憶里,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我幾乎可以確定,這女人是我在台灣的時候認識的,她有著長長的頭發、縴細的身材……雖然我總是看不清她的臉,但我知道她面對我時,都是面帶微笑的。」他頓了一下,言辭突然變得犀利,「……就像你一樣。」

她心中一跳,「你都說你失去記憶了,說不定是你開刀前曾經看過的電影……」

「不,不可能,我能感受到她真實存在我身邊。」他可以容忍她不知為什麼逃避,但不能忍受她否認他與那東方女人間深深的牽絆。「而且我知道自己和她一定有很深的感情,她對我很重要、很重要,所以我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我要問問她,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卻不在我身邊……」

裴盛遠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紀揚鈺居然慢慢紅了眼眶,美眸里似乎閃爍著晶瑩水光。

「你怎麼了?」他直截了當地問,故意將她逼到絕境,只要她說出他要的資料。

「沒有,這是……你的故事很淒美,我只是被你的決心感動了。」她閃躲得很巧妙,拭去淚光,馬上又恢復成沒事人一樣。「可是你說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一些已經離職的老同事,或許會有點線索。」

裴盛遠看著她的目光不免帶著失望,畢竟她還是為了不明原因守口如瓶。如果那個東方女人不是她,要是哪天他真能與那女人相聚,他說不定在質問女人的行蹤前,會先問問她究竟給了紀揚鈺什麼好處,讓她的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如果你問得到的話……」他意味深遠地望著她,「那就拜托你了。」說完,他嘆了口氣起身,步出會客室。

可惜這時候的他沒有回頭,如果他轉個身,或許就能看到紀揚鈺眼中的淒楚與不舍。「我寧可你忘了我,也不希望你恨我啊……」

這就是他要的答案。

一個龜毛又機車的老板,可能只針對一個人嗎?

不,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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