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見見前男友 第3章(1)

木頭地板被踏出震撼的腳步聲,一抹深藍身影直奔而出,響亮的敲擊聲幾乎被埋沒在對峙雙方的吼聲中,徐光磊看得一愣一愣地。

南區運動中心三樓,一面面落地大鏡圍成的舞蹈教室中,沒有跳著優雅舞蹈的舞者或是沉靜的瑜珈練習,兩個身著和式服裝的人影穿戴遮掩身體重要部位的面部、胸月復、腰部護具,手持長長的竹劍由左右兩方緩緩前進,直到兩劍相交那一瞬——「踫」一聲,他總是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什麼事時,一旁的裁判已舉紅或白旗表示該方攻擊有效或無效、哪方得分。

雙方來來回回交劍出擊,不斷變換位置,四周圍著跪座觀戰的人,徐光磊已經有些眼花,只能由兩個比賽者背上綁的布條顏色確定哪方是誰。

視線隨藍色人影移動、跳躍、奔擊,耳中震著吼聲、腳踏木板聲、護具被擊中的聲音……劍士的動作變幻莫測,到了後來,徐光磊發現唯一不變的原則只有一個,無論怎麼轉換位置與方向,除了出擊的一瞬跳起,其它時候那平貼木頭地板的腳掌,像鴨子在水面下劃水,讓人瞧不出動向。

比賽結束了,從徐光磊的方向能看見兩名比賽者背影,同在鏡子前褪下面部護具與頭巾。他視線始終鎖住身後系紅帶的身影。

褪下面部護具,戴詩佳汗流滿面,她伸手撥開額前濕發,還不及重新扎好微亂的發,一群孩子圍了上去,爭先恐後行禮,爭先恐後舉手發問︰「戴老師,你剛才的連擊打得好迅速,可不可以再示範一次?」

「戴老師,我下個月要升段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對一練習?我願意下課後留下來一個小時——」

「喂喂喂,下課後老師本來都是跟我們練的,怎麼可能只陪你一對一!」

「戴老師,你跟我練劍道型好不好?好不好?我可以提早一小時到……」

被團團圍住的她一臉認真地回答每個孩子的提問,後來起身帶他們做示範、橋正其中幾人的握劍姿勢,講解時的專注表情、揮劍時的犀利眼祌,皆是他不曾見過的。

交往三個月,有一天忽然發覺她總是拒絕在周六晚上的約會,追問之下,她支支吾吾說定期到運動中心上課,不想缺課。好奇心起,徐光磊提議陪她,這才知道戴詩佳說的上課是上日本劍道課,而且她是指導者之一,帶的是小至小學、大至大學的學生。

戴老師……徐光磊的表情漸漸從訝然轉為淺笑︰比起「律師」,「老師」這稱謂似乎更適合她。

「是不是……很無聊?」

下課後又被學生纏住許久,直到另一位老師出面解救,帶不願回家的學生去練切返對打,戴詩佳才終于月兌身,一身汗濕的劍道服都還沒月兌下,赤著腳就跑到走道另一頭的座位區。

「不會。」徐光磊拉開身邊的椅子讓她坐下,「我覺得很有趣。本來以為你可能是上熱瑜珈課或有氧拳擊之類的,我的同事里有幾個也到運動中心上課,老是听他們說這兩項很熱門。劍道,真的是意料之外。」

堅持陪她上課,可是落得枯坐兩個半小時,早知應該讓他至少上場體驗一會的……戴詩佳不禁想起他們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她內疚地低低頭,瞥見桌上他慣用的皮革筆記本攤開,一旁是裝著水彩的小鐵盒,紙卡散在桌上,上頭畫的,竟是一幅幅剛才她與另位老師對打的畫面。

鉛筆輕輕勾出輪廓,水彩描染出顏色,交劍的瞬間、轉身的姿態、擊中的部位……因為是速寫,所以線條極簡。

「塊狀水彩跟自來水筆,很方便吧。」徐光磊介紹著他的隨身用品。

徐光磊的工作是文具采購,戴詩佳早慣了他總是隨身帶著筆記本與筆,且知道他寫得一手好字︰現在才發覺,原來他這麼會畫畫。

「說老實話,本來我是帶來打發時間的。」是種習慣吧,有時注意力分散或無聊到走神時,他會寫字或畫畫,做些永遠不會令他失去專注力的事。他喜歡畫靜物、抽象畫面或是卡通,唯獨極少畫人物,那會令他想起高中三年的美術課,因為資源有限,將石膏像的三百六十度全都畫過了,從此之後,畫人物時他很直覺地想起那線條完美’但死氣沉沉的蒼白。

徐光磊拿起其中一張近寫,畫中她褪下面部護具,臉微側。「下星期可以再跟你來嗎?今天帶小盒水彩,顏色不太夠,紙卡也太小,構圖有限……」

他手中的紙卡還未上色,只是鉛筆勾勒輪廓、表情,戴詩佳看了很久很久,看那隨筆捕捉的神韻,她從不知自己打劍是那樣輕盈自在的模樣。

「畫得太丑了,你不開心?」她不說話,徐光磊不免緊張起來。第一次看劍道比賽,每一個細微動作、表情都不願放過,如今細看紙卡,多處畫得隨興過頭,線條隨她跳躍起伏著,顯得紊亂。

「不、不,不是這樣。」戴詩佳視線由紙卡上移開,連忙搖搖手,「真的真的畫得很好,我一直很羨慕會畫畫的人,尤其是水彩,暈染開來好漂亮。」

「可這張我還沒上色。」她急于解釋似在掩藏某些心事,徐光磊輕輕說破,想再追問卻見她尷尬地抓著頭,于是轉道︰「那我就當你答應我再當小苞班了……去吃飯吧,好嗎?我餓了。」

「喔,對喔,都過九點了。」瞥了眼時鐘,戴詩佳連忙起身。平常她都會待到最後再離開,今天跟另一位老師說好了會準時走,沒想到還是被學生纏了一會。

「你再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就出來。」

徐光磊看她慌忙逃走,搖頭失笑,開始收拾水彩與筆記本。這時,兩名學生走來,抱著戴詩佳的護具,在一旁替她打包進特制的提袋中。

「請問,你是老師的男朋友嗎?」高個子學生問著。

「是。」徐光磊點頭。

「那個……希望你不要以為打劍的女生都很粗魯,」矮個子學生接著說道,「老師K人是快狼準沒錯,被她打完也會腫個兩三天,叫痛還會被她笑——呃,我是說她真的是一個好老師,工作那麼忙還願意幫我們特訓,比賽、升段前還陪我們練到半夜。老師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跟他說那麼多干嘛!」高個子學生推了他一把,抬抬下巴,「總之,希望你不要限制老師到這邊教課,是男人的,就尊重女朋友的空間,不要小鼻子小眼楮。」

小鼻子小眼楮……那敵意應該不是錯覺。徐光磊與那高個子學生對看,約莫是十六、七歲,跟人嗆聲頗有氣勢,令他想起他們比劍時的吼聲,出擊前總會先下戰帖,堂堂正正的。「我沒想過要限制你們戴老師什麼,我們說好了下次她還要讓我跟。我喜歡看你們練習。」

「真的?」矮個子眼楮一亮。

斑個子又一記肘頂,將他頂開。「最好是這樣,要不然——」

「家文、家杰,你們幫我收好劍跟護具了嗎……」

戴詩佳從更衣室出來,換回一身短袖短褲運動服,走近了才發覺徐光磊與兩個學生三人六只眼盯著自己不放,氣氛有些詭異。

「收好了。」高個子無事一般接過她手中折好的劍道服,收到袋中將拉鏈拉上。「老師辛苦了,下周見。」

兩個學生恭敬鞠躬,轉身跑回教室。

戴詩佳擰擰秀眉看著兩兄弟穿戴起護具,加人練習。

「走吧。」徐光磊替她背起裝護具的大袋子,將劍交給她。

他們離開運動中心,因時間晚了,附近還開著的餐廳沒剩幾家,戴詩佳開車開了一小段路帶他來到一間人聲鼎沸的熱炒店。

「爆炸好吃熱炒店……」這店名還真是直白好記……徐光磊跟在她身後進去,在老板的招呼下坐到了離飯鍋、湯鍋最近的位置。

「老板,今天我帶的不是學生啦,沒像他們那麼貪吃啦。」戴詩佳頗難為情,卻被老板一把壓到椅子上。

「今天帶的不是學生喔,」老板哈哈大笑,「拜托,戴老師,我嘛看得出來,男朋友嘛!不好意思啦,男朋友第一次來應該坐里頭吹冷氣的,可今天客人多,給你們坐到外頭來了。不過這里離飯鍋最近,也不錯啦!菜我來幫你們點,你愛吃的我攏知影啦,先來瓶酸梅汁解解渴,老板請客的,等等多吃點啊!」

老板嘻嘻呵呵地離開,徐光磊噙笑看著她。「你常來?」

「偶爾、偶爾……」戴詩佳嘴角抽了抽,「好幾次弄到快半夜才下課,學生們都餓暈了,所以就來這邊吃點消夜,然後再送他們去搭車。」

「剛剛那兩個學生也跟你來吃消夜?」徐光磊問著。

「剛剛……喔,家文跟家杰,沒有。他們兩個一個國中一個高中,十點半前一定叫他們下課回家。」說到這兩個學生時徐光磊眉頭皺了皺,她想起剛從更衣室出來時他們三人正在說話,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麼。戴詩佳為兩人倒了酸梅汁,解釋著︰「有幾個段位比較高的大學生,一般下課後我都會讓他們留下來自由對打,教他們一些進階技巧。」

說著說著她又露出剛才課堂上對戰完的晶亮眼神,沒見過她這樣滔滔不絕地談論一件事。討論工作時,他問一句她才答一句的,徐光磊看得出戴詩佳很喜歡劍道。「你練很久了?」

「大概小一還小二時開始的吧。」

「小一……也太早了。」

戴詩佳轉身熟練地為兩人添飯,回過身時道︰「我阿公以前是檢察官,他有幾個警察朋友是打劍的,常來家里喝茶,後來莫名其妙我就開始練了。你剛剛看到的另一個老師,她家在台東開劍道館,還有我們的館長,他也是五、六歲就開始練。其實劍士里很多劍齡都非常長,我的學生里最小的是五歲呢,只要可以溝通就可以開始練。我不算早的。」

她又開始說不停了,從某某學生的得獎史,到幾位老師維持劍道館運作做的努力。徐光磊靜靜听著。她的頭發因為長時間戴著護具已有點毛躁凌亂,沒化妝的臉頰上能見到幾點雀斑,身上穿的是再平凡不過的運動T恤,但……很可愛,十分可愛。

徐光磊為她夾了一塊菜脯蛋,戴詩佳才驚覺自己一路說個不停,頓時臉脹紅了,心評評跳個不停。她怎麼會一直說一直說,這些話題他會感興趣嗎?偷偷瞄了眼,從那一貫斯文的臉上,她讀不出太多。

吃完消夜,戴詩佳送他到公車站。

其實她一點也不介意送徐光磊回家,但他不願意,他說,晚了,不想她一個人開回程的路。「那,至少讓我陪你等公車好嗎?」車上電子鐘顯示為十一點,萬一沒公車了,她還能送他回去。

「嗯。」徐光磊點點頭,然後車里陷人一片沉默。

戴詩佳將車窗按開一些,視線停在後照鏡,注意正後方的公車站。

「你擔心汗臭?」忽然,徐光磊說著。

戴詩佳瞪大雙眼,只愣了一秒,趕緊將車窗全都按下,「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明明在更衣室已經稍微擦過一次身體了……她抓了頭發到鼻下猛吸氣。

「哈哈哈!」徐光磊看她著急的樣子,爆出笑。

「喂!是不是真的很臭啦?」戴詩佳瞪著他,再拉起領口聞了聞,哭喪著臉。「開玩笑的,沒有汗臭味,」徐光磊伸手握了握她拉著頭發的手,正經八百的表情說道︰「只有熱炒店的味道。」

「你——徐光磊!你自己身上還不是熱炒店的味道!」戴詩佳被他逗得又好氣又好笑,槌了他肩膀一下,「煩耶你!」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開開玩笑嘛。只是想跟你說,跟我在一起不用那麼拘謹。」徐光磊仍是笑著,瞅著她的惱羞成怒,忍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臉頰。

「哼。」戴詩佳轉開頭,可不得不承認和他打情罵俏……有些甜蜜,像韓劇日劇中才會出現的,有點不真實但又是那麼令人向往的橋段。

她仍在賭氣,不肯看他,徐光磊停了會才說道︰「在運動中心時,你的兩個學生跟我說,希望我不要阻礙你去教劍。」

聞言,戴詩佳緩緩轉回臉看著他。她早覺得家文、家杰對他說了什麼,原來是這個……

「這件事我很在意。他們這麼說,表示你前男友曾經不讓你去上課嗎?」話問出口,徐光磊暗暗驚訝自己語氣認真過頭……戴詩佳已經分手的對象,他有必要追究這麼多嗎?

前一秒還甜蜜歡樂,眨眼間他眼神、語氣全都沒了溫度,瞬間的轉變令她心口有些窒悶。戴詩佳听不出那是試探還是參雜著什麼樣的情緒。

他們互相沒有隱瞞過以前的交往情況。她不是個反應快的人,直覺性的誠實供出︰「我跟以前的男朋友是大學同學,個性、想法都很相近,直到出社會後……我適應工作較慢,成天忙得焦頭爛額的,時間管理得很不理想,老是取消約會。平日不能見面,他希望我周末能盡量陪他,可我偏偏周六晚上要教課。那陣子又剛好七、八個學生要升段,我連著好幾個周六、日都在劍道館跟運動中心陪學生練習。他終于受不了了。」「他要你別再教劍了?」

她靜靜點點頭。

「你就真的不教了?」戴詩佳沉默了很久,才小聲道︰「我……我從開始打劍以來沒有缺過一堂課,最起先或許有過勉強、有過很煩的時候,但去道館漸漸成了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是生病發燒,我也會去,覺得流汗過後病包快好。工作後,周末加班,我會把護具放在車上,時間到了去上課,下課後再趕回事務所。」

徐光磊眉微凝,盯著她側臉。

「這就是我跟前男友分手的原因,因為我覺得自己的事更重要。」戴詩佳越說越小聲,但也越坦然。只是話說完,她又擔心起來,害怕兩任男友分手會是同一原因……「你生氣了?」

徐光磊掀唇欲語,後方忽來的光亮打在後照鏡上,令兩人向後看去。

「車來了。」戴詩佳眯眯眼,確認是他要搭的車。她長手從後座替他拿起帆布背包,交到他手上時微笑著,「到家傳個簡訊給我。」這是每次道別時,他會說的話。

徐光磊看著她避開的眼神。

戴詩佳被看得有點心虛,大概是她的搞笑不好笑吧。「你不傳簡訊給我也可以啦,呵呵……」那她會做個明白人,畢竟,站在男生的立場,如果連打劍都比跟男友約會更不可錯過,那交往來做什麼呢?

徐光磊還是看著她。

「唔,快點快點!鮑車停下來了。」戴詩佳催促著。

就在她要開門下車替他攔公車時,徐光磊一把抓住了她手臂,欺過身來側頭吻了上去。

戴詩佳瞠大眼,後方公車車燈太亮,她眼前一片白,腦中嗡嗡作響,頭很暈,很暈……

他的唇很柔軟,壓著她的,引她回應︰他的吻也很霸氣,不容她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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