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母將慕黎歡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又一遍。「的確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我兒子為你昏頭轉向得連命都不要了……一個背叛他的女人,他還以命相護,該說他笨還是傻呢?」
「他究竟怎麼樣了?」她關心的只有這個。
「摔到了腦部,有腦震蕩的可能,到現在還沒醒,手跟腳都沒斷,不過一個月之內是別想下床了,還想听下去嗎?你若愛我兒子,就該徹底遠離他,你是個掃把星,他差點就被你害死了!」
慕黎歡沒有反駁,他的確是因為她才受重傷的,如果不是她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車子,他也不必為了保護她而用身體替她擋車。
他是如此愛她啊,就算在盛怒之下,也一心只想著要護著她……她怎能不痛不悔不難受?
「讓我去看看他。」
不必了。他昏迷中,你就算看了,他也不會知道。」
「只要一眼就好,既然他還在昏迷中,讓我看他一眼也沒有損失不是嗎?」康母昂高下巴。
「這樣你就會心甘情願地離開了是嗎?」
慕黎歡好笑又悲傷地看著她。「我有選擇的余地嗎?今天就算逸夫沒出事,我不是也得走嗎?」
康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想這麼做,但他是康氏財團唯一正統繼承人,跟你這種女人玩玩可以,但你沒資格成為康家的媳婦。」
慕黎歡深深吸了一口氣。「什麼樣的女人才有資格?像康女士這種名門千金?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世家名門?」
「住口!」康母神色更冷。「你敢這樣跟一個長輩說話?果真是個沒父母教養的孩子——」
「康女士!我的女乃女乃教養我一切,就跟我父母一樣,請你不要侮辱她!」慕黎歡難過地打斷她。「我女乃女乃呢?」
康母淡眸一瞥,把兩張紙從包包里拿出來遞給她。「雖然你們沒有回港登記,結婚可以當沒這回事,可為了以防萬一,你現在就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吧,她的去向我會告訴你的。」
慕黎歡咬牙再咬牙,接過紙,拿著筆的手不住地打顫,好半天才把名字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
自此,她和康逸夫已無任何關系了……
四年的感情,就由一張薄薄的紙終結,多麼諷刺又可笑的人生啊。
康母把紙收到包包里後,又拿了一張紙給她,那張紙一樣薄,可分量很重,是一百萬美金。
「收下吧,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康家人面前。雖然我不喜歡你,可我相信你是個有骨氣又守諾的孩子,收下它,我就不會再為難你和你女乃女乃。」
意思是,她如果不收下,就表示她可能還會出現在康逸夫面前,因此康母絕不會放過她和女乃女乃?
慕黎歡看著康母,微笑地收下了,卻隨便往口袋里一塞。「我現在可以去看他了嗎?」
俊顏微腫,這是她見過最丑的康逸夫,可是卻是讓她最戀戀不舍的康逸夫。
慕黎歡緊緊握住他沒纏繃帶的那只手,溫熱的淚珠,一顆顆無聲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拜托你一定要趕快醒過來,逸夫,這是我最後一次請求你,你這麼疼我愛我,一定要為我做到,好嗎?」她哽咽著,看著他四處纏著繃帶的身體、腫起的臉和唇,幾乎是泣不成聲。
「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能陪伴在你身旁,陪你騎馬,讓你煮咖啡給我喝,再也不能一起讀書、吃飯、看電影……知道嗎?這絕對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事,可是我不得不那麼做……
「女乃女乃辛苦地一手把我拉拔長大,疼我寵我愛我,我不能做出會讓她吃苦受苦甚至傷心難過的事,我更不想讓你因為我而為難,破壞了你和母親之間的關系,所以,我不得不在此時離開你,請你原諒我……
「我知道你應該會來找我的……會吧?就算你惱我恨我討厭我了,應該也是會來找我的吧?
把我罵一頓什麼的……」說著,慕黎歡輕笑了起來。「所以,我們應該還會再見面的吧?所以,我其實可以不必那麼傷心的吧?可怎麼辦呢,那是多久以後的事?也許,再見面時,你已經不認得我了,把我當成路人甲……
「你又要說我在胡思亂想了吧?你說過就算我換了面容,你都可以認出我來,絕不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把我當成陌生人……其實我也是,我也一定會認出你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快醒過來吧,我請求你!就算你醒過來之後,我再也看不見你,再也無法跟你在一起,也請你一定要為我醒來……
「我愛你,康逸夫,請你記住,我慕黎歡真的很愛很愛你……」
這一夜,她哭倒在他的病床邊,小手握著大手。
夜,一點都不漫長,一直到她被請出病房之前,康逸夫都沒有醒過來。
听說女乃女乃被送回台灣的家了,那個煙嵐小鎮。
慕黎歡打長途電話給女乃女乃,一听到女乃女乃的聲音,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這個傻孩子,哭什麼?女乃女乃沒事,他們只是請女乃女乃去城里玩幾天……咳咳咳……城里真好玩,女乃女乃都快玩瘋了,沒睡好,犯咳了……咳咳咳……」
「女乃女乃,你騙我,明明是我害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錯,要不是因為我,女乃女乃何必跟著人家去你根本不愛去的地方玩。」她哭了出來,越想越痛心,越想越生氣。「女乃女乃,我不會再讓那些壞人為難你的。」
「不為難不為難。」女乃女乃輕聲安慰她,又咳了幾聲。「不就是出去玩了幾天嗎?你別哭,像是嫉妒女乃女乃出去玩似的。」
女乃女乃的音調,永遠那麼那麼的溫柔,就像兒時听的搖籃曲,讓人覺得安心又幸福,知道女乃女乃是為了讓她放心才這麼說,心里就更為心疼,可為了不讓女乃女乃擔心,有很多話她還是不能對女乃女乃說。
她抹去眼淚,微笑地對女乃女乃說︰「我會盡早回去的,女乃女乃。」雖然,話筒那一方的女乃女乃根本看不見她的笑。
「把他帶回來給女乃女乃看看吧,如果可以的話,嗯?」
聞言,她的淚又掉下,點頭又點頭,卻哽著嗓。「知道了,女乃女乃,你等等我……」明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可她還是應著。
每天,她偷偷到醫院里,遠遠地瞧著康逸夫的病房,知道他醒了,她開心,听到他可以說話聊天了,她喜極而泣,可是總覺得缺了什麼……
太安靜了。
沒看見她的他,真的真的太平靜了,平靜到讓她以為她似乎根本不曾存在在他的生命里直到,康母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他忘記你了,這樣正好,從此,你就真的跟他毫無瓜葛了,只要你離開,他什麼事都不會知道。所以,你可以走了,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之後,她在半個月內瘦了五公斤,眼楮哭到快瞎掉,整個人虛弱得幾乎下不了床,要不是杜斯言在一旁照顧著她,她可能就會病死了……
杜斯言,那個當天跟她在床上的男人,她的學弟,臨時被抓過來當替死鬼的學弟,是她最脆弱時唯一陪在她身邊的人。
「你給我振作一點,一個可以輕易把你忘記的男人,不值得你這樣傷心欲絕!」他對她說。
「不要哭了,不是說只要他好好的,你不能愛他也無所謂嗎?現在他好好的了,你又想要求更多?老天爺的記性很好的,不要忘記你對祂的許諾。
「沒有一個人沒有另一個人會真的活不下去,那只是懦弱的人替自己找的可笑借口……」
一字一句,像要敲醒她的鑼,震得她耳膜發疼。
而在此同時,傳來女乃女乃病重的消息……
結果,她連女乃女乃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怎能不恨?不怨?不怪?
她恨自己因為一個男人而遲遲沒回台灣看女乃女乃,她怨自己因為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而讓女乃女乃提早離開人世,她怪那個男人母親的所作所為,累得一個老人家擔心受怕還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杜斯言陪著她回到台灣的煙嵐小鎮,替她女乃女乃辦了喪禮,讓她依靠,靜靜地看她流淚,直到她恢復過來,可以冷著臉開口趕他走時,他才離開。
他從來沒說喜歡她,只是很紳士地陪在她身邊,走了也沒說再見,只是每年女乃女乃忌日時他都會出現,然後在鎮上住幾天再離去。
這個對她過去知之甚詳的男人,這個曾經在她最脆弱時陪在她身邊的男人,從來都不是她想結婚的對象,因為,心底的傷口,不想一再被揭開。
想把康逸夫徹底遺忘的心,是因女乃女乃的死。
對他,一樣有恨有怨,恨他完全把她遺忘,怨她因為他的遺忘而間接失去了見女乃女乃最後一面的機會。
偏偏這恨這怨還無處可撒,因為,他已經把她給忘了。
而如今,就在她慢慢打開心房想去愛另一個男人時,康逸夫卻出現了。
她曾經誓言要忘記的男人,卻發現她曾是他的女人……
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