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鈞,你相信‘任我行’那老頭的話嗎?」躺在任家的客房床上,阿忠問周大鈞。
「你如果懷疑,我們現在就走。」周大鈞翻了個身,面朝里睡。
「可是他拿出了‘蔚藍海’小紀的名片,真的由不得我不信。」阿忠道。
「蔚藍海」小紀是高亞競的宣傳,而高亞競是周大鈞一直以來的競爭對手。
十年前他們兩人以男孩團體「大軍壓境」同時出道,團名是取自二人名字的諧音「大鈞亞競」,高亞競比周大鈞大了一歲,但周大鈞長得帥,具領袖風範,加上爹娘名字取得好,所以硬是排名在高亞競前面,周大鈞以前年輕,沒想那麼多,不過現在想來,或許高亞競難免心里不服氣。
拆伙之後,高亞競另投新經紀公司,為了與「寰宇星」解約還鬧了一陣子新聞,從此他們二人就成了競爭對手,一路從電視比到電影,誰拍了幾支廣告、代言費多少,開多少錢的車、和哪個女明星鬧緋聞……沒完沒了。
本來周大鈞是一路領先,但從上一部電影開始,情況似乎有被逆轉跡象,寰宇星老板莊寰發覺情勢不妙,特別請來艾爾瑪大師神算,艾爾瑪直言寰宇星「桃花不夠」,首當其沖的就是寰宇星一哥周大鈞。
「桃花」代表的不僅是一個人的戀愛運,還象征個人魅力與受歡迎的程度,對藝人來說尤其重要。
桃花不夠,就得找桃花,所以他們才會來到這里。
「沒想到蔚藍海的動作這麼快,競然比我們還早來了兩天。」阿忠想了想。「難怪在花市打听‘栽花聖手’的時候,有人說前幾天才有人來問過。」
「事實證明,艾爾瑪是個徹徹底底的奸商。」周大鈞直話直說︰「他拿了我們的錢,又拿了蔚藍海的錢,結果教給我們的是一樣的法子。」
「大鈞對大師要心存敬意。」阿忠害怕地道︰「白天時,大師已經展示過神跡了。」
「最好是他展示的。」周大鈞嗤之以鼻,「這只證明了一件事,就是他不敬業,在忙著撈錢的時候還豎著耳朵听其它地方有沒有人在說他壞話,真是夠了!」
「大師的神力是我們不能妄加揣度的。」阿忠立刻雙手合十,向未知的遠方膜拜。「大鈞,你也來拜一拜,心誠則靈。」
「要拜你拜,我要睡了,明天還要跟‘任我行’周旋,我得養好精神。」
阿忠拜完之後又不放心地道︰「大鈞,任我行會把那幾盆前藍海的桃花讓給我們嗎?」
「八成不會,」周大鈞想了想又道︰「就算他要讓給我,我也不屑拿,我從來不拿人家剩下的東西。」
「大鈞,其實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阿忠道︰「我們這不是拿,是‘搶’,我們半途劫了蔚藍海的桃花,不是更好?」
「如果要用這種方式贏他,我寧可不要。」周大鈞立刻道。
阿忠知道周大鈞口中的「他」是指高亞競。
「那明天我們要怎麼做?」
「莊寰哥讓你用多少錢買花?」周大鈞問。
「上限一盆十萬。」他們此行得買十盆,分別放置在寰宇星和周大鈞家中的桃花位上。
「可是蔚藍海一盆出到二十萬,‘任我行’如果腦子沒壞,當然是跟蔚藍海合作。」
「那怎麼辦?」阿忠著急。
「也沒什麼關系,花不夠還可以種嘛!」周大鈞倒是看得很開,「兩個太陽能夠種給蔚藍海,自然也能種給我們寰宇星。」
「可是如果他們的先開花了——」阿忠擔心。
「沒那麼容易啦!我今天去看過蔚藍海的花了,氣候不對,就算兩個太陽真的是栽花聖手,也得花上一段時間培養,搞不好拖到明年春天,雙方的就一起開花了,沒勝沒負,白忙一場。」周大鈞很樂觀。
「可是——」阿忠擔心的卻是,如果周六這部電影再不賣座,只怕會被冠上「票房毒藥」的惡名,到時候要再翻身那就難了。
「不用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明天一早起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周大鈞繼續保持樂觀。
他在演藝圈打滾了十年,起起落落看得多了,這次不過是輪到他而已。
但他不會被打倒的。
結果隔天一早起來,情況真如周大鈞所說一切都解決了。
任爸主動說要把蔚藍海的桃花賣給他們,但他要確認用途。
「你確定你是幫令兄來買的?」任爸問周大鈞。
「是的,我女乃女乃重病臥床,唯一的心願就是要看我哥完成終身大事。」周大鈞隨便搬出他演過的偶像劇情節。「我老哥一直宅在家里,連個女朋友都不交,所以只好招桃花。」
「令兄要結婚,應該積極點,光靠這些旁門左道怎麼行?」任爸很實際。
周大鈞暗暗好笑,看樣子任爸也不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在這種時候他應該大力鼓吹招桃花的神效,才好提高花價。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既然是老人家的心願,我這個做孫子的也只能盡力滿足她了。」
任爸看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令兄今年貴庚?」
「三十五。」周大鈞對答如流。
「那你呢?」
「快二十七。」
「你們兩兄弟年紀差得有點多,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沒有。」
「你跟令兄住在一起嗎?」任爸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現在是住在一起,不過未來不一定。」因為不知道任爸問這話的動機,所以周大鈞也答得含糊。
「我覺得男人成家以後還是搬出去住比較好,這樣可以減少婆媳和妯娌的問題。」
「真巧,我爸媽也是這麼說。」周大鈞立即附和。
任爸立刻喜形于色。「令尊令堂思想開明,真是太好了!」
周大鈞立刻暗笑,雖然不知道任爸在高興什麼。
「這樣我就把蔚藍海預訂的那五盆桃花賣給你們。」任爸很阿沙力。
「可是蔚藍海沒有下訂嗎?」阿忠問,如果任爸要將違約賠償金轉嫁到他們身上,他可要先請示老板。
「他們是付了五萬塊的訂金,但合約上載明要在一個月之內開花的桃花他們才要,如果到時開不了花,合約作廢退還訂金。」
一個月後,高亞競的新片會上映,蔚藍海買桃花果然是為了高亞競。
「這合約對你不利,」阿忠道︰「你投入的成本有可能無法回收。」
「所以我不喜歡蔚藍海,不過換個角度想,只要曉曉能讓其中一盆桃花開花,我們就算是賺到了。」
「任小姐真的有辦法讓桃花開花嗎?」周大鈞懷疑。
「大鈞怎麼如此見外?叫曉曦就好了。」任爸呵呵笑。「曉曉的本事很大的,她從小苞在我身邊學種花,後來又看書自學,有空還去滲加講座和研討會,現在可是青出于藍呢!如果不是她個性低調,現在在園藝界應該也小有名氣了。」
蚌性低調會有「栽花聖手」這種名號?周大鈞不以為然。
像是明白周大鈞的想法,任爸壓低聲音道︰「曉曉的名號是我胡謅的,因為她種出來的花總是又大又漂亮,充滿生氣,在產銷中心常常引起注意,所以我就胡謅了這個名號,這樣一來,花價就會好一點嘛……」
周大鈞發現他要收回剛剛對任爸的評價,任爸是個精明的生意人。
「不過曉曉雖然會種花,但她不喜歡做違反自然的事,所以她雖然能夠依著花性讓花亂開,卻不願這麼做,她說這樣的花很可憐,像異類……」
周大鈞的心震動了一下。「藝人」不就是「異于常人」?他們需要人們擁戴卻遠離人群,不能表達真實的喜怒哀樂不能隨心所欲,不是「異人」是什麼?
任曉曦竟能一語道破他這些年來的感受,一種難言的滋味涌上他心頭。
只听任爸又道︰「可是近幾年氣候異常,打亂了花季,不然就是連日刮風大雨,讓我們花農損失慘重,曉曉為了貼補家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在溫室中進行她的‘科學怪花’實驗……」
「科學怪花?」
「對啊!」任爸笑了一臉慈愛。「我們山上沒有第四台,沒有電影,曉曉看過的幾部電影,都是以前讀書時在學校看的,其中有一部黑白老片‘科學怪人’,還記得那天曉曉看了後回來哭得好慘……」
「哭?」周大鈞奇怪。「被嚇到了嗎?」
「不是,她說科學怪人好可憐。」
周大鈞傻住,想了想,勉強應道︰「曉曦真是……慈悲為懷啊。」
任爸卻一臉感動地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了解曉曉的想法,她就是這麼的善良,老天爺對我真是好,我年輕時砍人無數,臨老卻給了我一個這麼仁慈乖巧的女兒。」
一听到「砍人無數」,周大鈞咽了口口水,想抽回自己的手,任爸卻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你知道蔚藍海那兩個年輕人怎麼樣嗎?一來開口就是錢,好像有錢什麼都可以買……」
「蔚藍海來的是什麼人?除了姓紀的先生還有……」阿忠發問。
「一個很高大的年輕人,差不多就像大鈞這樣,不過看起來陰氣很重,不男不女的,我更不喜歡的是他那一頭頭發,不紅不黃的,男人嘛,染什麼頭發!一看他的樣子我就不想把花賣給他。」
周、吳二人一听,就知道任爸說的是高亞競。
周大鈞一邊覺得好笑一邊暗自慶幸,高亞競這幾年一直都有微微整型,讓五官變得立體俊美,符合時代的審美潮流,沒想到在任爸口中,竟成了不男不女。
而他慶幸的是,還好他是現在來買花,因為他這部戲演正義律師所以染回了黑發,如果是拍上部戲時來找任爸,肯定踢到鐵板,因為他上部戲演臥底警探,還染了一頭金發哩,比高亞競更嗆。
「蒙任先生如此看重,真是我們的榮幸。」阿忠講起場面話,「只是不知道這價錢——」
「價錢好談,這樣吧!我幫你們打個對折,一盆十萬,你們只要付蔚藍海一半的費用就可以了,」
「這樣啊——可是我們要十盆。」阿忠道。
「曉曉為了預防失敗,每次都會多種一倍的量,她本來就種了十盆,只是不是每一盆的情況都很理想,為了確保開花的成功率,你們可能必須在這里多待上幾天。」
阿忠不安地看了看周大鈞,再過幾天周大鈞就要飛去國外度假,這幾天本來應該是他打包行李的時間。
周大鈞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真是太好了!」任爸競與阿忠異口同聲。
「曉曦在做什麼?」
周大鈞走到溫室,看到任曉曦正要把放滿了桃花盆栽的滾輪架推出室外,連忙過去幫忙。
「桃花喜歡陽光充足又通風的環境,但太干熱又不行,所以必須小心控制它的生長環境,每天進進出出是少不了的。」任曉曦滿頭大汗,拉袖子抹了抹,蹲下來檢查盆里的泥土。
「桃花的根怕濕,所以盆里絕對不可以有積水。」任曉曦月兌下手套以手指沾了沾土。
「辛苦你了。」什麼忙都幫不上的周大鈞只能口頭上出力。
任曉曦檢查完起身,忽感一陣最眩,周大鈞立刻扶住她——
「小心!」
任曉曦低下頭片刻。「沒事。」笑道︰「我有時候太專注了就會忘記自己有這個毛病,應該慢慢站起來才對。」
「你確定你‘真的’只是貧血嗎?」周大鈞緊張她不會突然掛掉吧?
「老毛病了,我很確定。」
「你不會……頭暈想吐嗎?」
「不會啊。」
「那我扶你到旁邊坐坐。」手指著溫室外面的幾張塑膠椅。
「不用啦。」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周大鈞不容她拒絕。「你再堅持我就要給你‘新娘抱’羅!」
看她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真讓他不放心。
「那也是你吃虧啊!這里沒有鋼絲也沒有人可以在下面頂著。」任曉曦笑了,立刻乖乖坐好。
周大鈞在她旁邊坐下。
「對了,我是明星的事,你跟任伯伯說了嗎?」周大鈞不大放心。
「沒有。」
「沒有就好。」周大鈞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任伯伯好像不喜歡明星,他因為這個原因拒絕了蔚藍海的合約。」
「他只是不喜歡男生染頭發。」任曉曦笑了。「不過他還敢說別人,他自己胸前都還刺青呢。」
「真的?刺什麼?」周大鈞吃了一驚,在腦海中描繪著青龍白虎。
「一箭三心,一顆心是他,一顆心是媽媽,還有一顆心是我。」任曉曦甜甜一笑。
「任伯伯真的很愛你。」周大鈞頗感意外,沒想到外表凶惡的任爸還有這麼浪漫的一面。
「我也愛他啊!家人不都是這樣?」任曉曦露出陽光笑臉。「大鈞哥不也是為了哥哥來求桃花嗎?」
「嗯。」周大鈞有點尷尬。
「沖著大鈞哥這份心意,我一定會努力幫你達成心願。」任曉曦又笑了,黑色眼珠閃閃發亮。
周大鈞從來沒看過如此閃亮的眼神,呆了一下。
她的眸子幽深如黑色漩渦,漩渦盡處是星光,吸引著他,讓他一不小心就被卷了進去。
「對了,昨天你怎麼會出現在那里?」周大鈞發現自己失神連忙轉過頭看看地上。
他競然……對她心動了?
「我想下山買點日用品,忽然看到一道閃電劈中大樹,想問問看你們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沒想到你們突然倒車把我的腳踏車拖倒,我怕被你們的車子壓到,于是趕快縮到車子下面。」
「可是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動也不動,害我以為你——」
「因為我怕你們是壞人,弄個什麼擄人勒贖的,雖然我家沒什麼錢啦,或是見色起意,雖然我也沒什麼色……」任曉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大鈞也笑了。「你一直待在山上,對社會的險惡倒也知道一些。」
「這都是哥回來時跟我說的,我對外面的認識大部分都是听他說的。」
「你不是獨生女嗎?」
「哥不是我親哥,他是我們鄰居的小孩,從小我們一起長大的。他在外面跑船,很久才會回來一次。」
周大鈞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