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日照蔚藍海 尾聲

「小藍,今天是你畢業的大日子,那家伙居然敢不來是什麼意思?」

走在到處是身著畢業袍服的畢業生與親友的大學校園中,耿霽幫表妹抱著好幾束祝賀畢業的花束,一邊不甚滿意地抱怨著。

「時人去參加淺見家昨晚在福岡的家族會議了,要說服還不同意將昭一爺爺一半骨灰葬在台灣、平常又分散四處的叔叔姑姑們,這是最佳機會啊。」

天氣很熱,紀海藍忍不住把象征文學院碩士畢業生的白色披肩拿起來拓風。

「反正今天就只是撥個穗拍拍照而已,我之後還要留在學校當研究助理,一點也沒有畢業的感覺啦。」

「你們家的長輩到底都是些什麼妖魔鬼怪,都已經八個月了還不答應。」耿霽忍不住用英語質問起身旁也來參加紀海藍畢業典禮的淺見晴人。「而且為什麼你一派悠哉地跑來台灣,不回去幫個忙?你不也是淺見家的人?」

「海藍堂嫂、阿霽,對不起啊,那種場合我最不喜歡了。我輩分小,根本沒人會听我說話,還要正坐坐到腿麻。」淺見晴人一臉無奈地聳聳肩。「我們家長輩真的很難搞,雖然我已經幫忙說服我爸了,但爺爺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剩下的只能靠身為長孫的時人哥啦。我們家講輩分,時人哥說的話他們才會听。」

「嗯,就是這麼回事嘍,阿霽表哥。」早就了解淺見家情況特殊的紀海藍反過來安慰表哥,看了一眼表上的時間。「我該去集合了,今天我得代表我們歷史所的碩士畢業生撥穗跟領畢業證書,你們想觀禮的話,可以坐到體育館四五樓的家屬席,晚點見。」

語畢,紀海藍提起笨重的黑色碩士袍,往禮堂門口跑去。

「海藍堂嫂,等典禮結束,要不要一起去吃芒果冰?」淺見晴人看著她的背影喊道,紀海藍回頭比了個「OK」的手勢,又繼續往前跑。

「我還是覺得我這個可愛的表妹配你那個鳥事做不完的堂哥,太委屈了。」

雹霽看著表妹遠去的背影搖頭。

「會嗎?我覺得挺好的。」淺見晴人笑了,搭上耿霽的肩。「他們在一起之後過得比之前還要好,不是嗎?差點打算休學的海藍堂嫂論文順利寫完,現在還開始著手申請日本的博士班,時人哥也越來越懂得怎麼跟別人相處,不再整天板著一張臉嚇壤人。兩個人都往好的方向轉變,不就是他們適合彼此的證明嗎?」

無法反駁,耿霽還是嘆了口氣。「即使如此,你們淺見家跟龍潭虎穴一樣,我是真的擔心小藍以後會被欺負。你也知道她不像我,一點心機都沒有。」

淺見晴人還想幫堂哥說些什麼,卻听到一句英語——

「我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左手抱著一束花,右手拖著登機箱,像是剛下機就直沖大學校園的淺見時人,以非常篤定的語氣對兩人說道。

「時人哥,你終于趕上了!」淺見晴人不太意外地笑了,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耿霽。「那之後就交給你嘍,我們先退場了。阿霽,天氣好熱,陪我去吃芒果冰吧。」

「好吧,反正我抱這些花也抱得累了。」耿霽只愣了一下,便一臉壞笑地把手上的花束塞進淺見時人懷里。「小藍的畢業典禮要開始了,你最好趕快到體育館里的家屬席,錯過幫她拍照的時機就不好了。」

沒時間跟一向愛與自己作對的耿霽斗嘴,淺見時人抱了滿懷的花束,拖起登機箱,快速往禮堂跑去。

時間過得好快。

她苦著臉說「論文再沒有進展就只能休學」,感覺只是昨天的事,現在她卻在台上微笑著接受院長將她的白色帽穗由左撥至右,雙手接下畢業證書。

努力克服各種困難完成論文,還開始準備留學考試的她,令他深感驕傲。

因此,他也不會再逃避,決定勇敢面對自己忽視已久的過去。

確認自己已捕捉到重要時刻,他收起手機,提早移動到禮堂門外等她。

典禮結束,紀海藍一走出體育館,看到的便是淺見時人抱著滿懷的花束,在體育館前盛開的火紅鳳凰木下微笑等待她的樣子。

「時人!」她驚喜地叫出聲,提起碩士服的下擺跑到他面前。「你怎麼提早回來了?」

「海藍,恭喜畢業。」他干脆將多余的花束全放到一旁,只把自己準備的那束遞給她。「我無論如何都想看你穿畢業服的樣子,所以一結束就趕回來了。」

「謝謝!看到你真的好開心。」紀海藍接過花,不管自己又開始被碩士袍熱得暈頭轉向,用力回抱了他一下才放開。「這次的會面,還順利嗎?」

「嗯,還算可以。」淺見時人從西裝內側口袋抽出手帕,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因為三叔已經答應的關系,這次跟三叔感情好的小叔也算同意了,現在就剩下比較頑固的二叔跟姑姑了。」

「真的嗎?太好了!」紀海藍開心地抱住他。「為了慶祝,我請你吃側門對面的挫冰吧!」

「海藍,你確定這是慶祝不是自肥?」淺見時人笑出聲,攬著懷中的她與自己拍了張紀念照,然後動手幫她月兌下悶熱的碩士袍。「我們把東西放回你所上的置物櫃,然後我接下來的時間都是你的。」

紀海藍開心地接受了他的提議,兩人走回她的系館放好東西,然後一身輕裝手牽手走出系館。

「時人,我們還是先去吃冰好了。剛剛晴人提到芒果冰,現在他跟阿霽表哥八成已經跑去吃了,讓我也跟著好想吃。」

「海藍,你真的太容易被影響了。」淺見時人笑著搖頭,與她一起步出校門。

「那兩個外星人湊在一起就沒好事,你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不要被什麼奇怪的電波洗腦了。」

自家堂弟和煩人表哥居然成了臭味相投的朋友,淺見時人生怕女友會受到什麼不良影響。

「電波……哈哈哈!」紀海藍被他的說法逗笑,牽著他走過馬路,踏進學校對面的傳統冰店。

因為天熱,冰店內已是高朋滿座,兩人排在準備點單的隊伍中,紀海藍以視線搜尋剩下的空位,握著淺見時人的手卻突然一僵。

「海藍,怎麼了?」

淺見時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立刻明白女友異常反應的原因。

劉雅憶,他二十年間未曾聯絡的母親,正獨坐在其中一張桌前吃冰。

「時人,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的話,我們可以換別家冰店。」紀海藍轉頭看他,體貼地提議著。

淺見時人握緊她的手,感覺如此便能給他足夠的力量。

「沒關系,也該是時候完成爺爺給我的另一個任務了。」

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已經完成了一個目標給他看,不久之後應該還會完成第二個,而爺爺交付的三個任務,一個都還沒完成的他覺得自己進度有些落後,不該再拖延下去。

「好,那我們等會去跟雅憶姐坐同一張桌子。」紀海藍捏捏他的手為他打氣。

兩人點了冰,淺見時人拿起裝著兩盤冰的托盤,跟著走在前方的女友,往母親所在的桌子走去。

「雅憶姐,好巧,系上的畢典也結束了嗎?」紀海藍笑著打招呼。「今天客人好多,介意我們跟你一起坐嗎?」

劉雅憶挖著冰的湯匙停在半空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海藍、時人……當、當然歡迎你們。」

他將托盤放上桌,與女友一同在母親對面的位子坐下。

淺見時人感覺女友溫暖的手在桌下偷偷握緊他的。

只要有她在,他一定可以面對那些他曾極力逃避否定的過去。

其實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還是感到不自在,但他想和她擁有幸福的未來,所以這些困難,他非超越不可。

「您好,好久不見。」他沒看著母親,那樣比較容易開口。

二十年的鴻溝對任何一方都不容易跨越,但他決定要主動踏出第一步。

「時人……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他眼角余光看見母親似乎含著淚。

這個問題讓他一愣。

曾經歷過的悲傷與痛苦無法否認,之後也經歷了一段長期壓抑的歲月,原本他認為自己能夠如此度過一生,小心維持平靜生活的表象,一輩子假裝那些過去不存在。

但自從來到台灣、遇見海藍之後,他費心維持的生活秩序全被顛覆,痛苦的過去也被她無心刨出,讓他不得不面對,但一切竟往好的方向轉變了。

「多謝關心。現在,我過得很好。」

母親的淚眼還是令他覺得有些難以面對,他垂下視線,看著自己面前開始融化的紅豆牛女乃冰,覺得某些曾經堅硬的東西也開始在心里融化。

「那就好……」

他還是沒看向母親,但听她傳來的鼻音,應該是哭了。

別哭,他有一個愛哭的女友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事情已經不再困擾我了。」

當他月兌口而出這句話時,淺見時人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放下了。

案親的死是誰都不願見到的意外,母親想必也深受折磨多年,他自己則是在遇到海藍後才慢慢走出那道深重陰影。

餅去不會消失,但他已能接受一切,就像接受自己無法選擇的血緣一樣。

淺見時人余光掃到母親面前那盤吃了一半的紅豆冰,再看向自己點的紅豆牛女乃冰。

即使再怎麼想隱藏,也隱藏不了他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是從面前這個女性來的事實,就算否認,還是會在不經意的地方露餡。

這一半的他,也是他。

苞海藍交往後,他開始學習接受這一半的自己——譬如他其實喜歡台灣小吃,或是重新學習荒廢多年的華語——才發現做自己原來感覺如此輕松,而他最重視的戀人,沒有棄真實的他而去,還為兩人共同點越來越多而開心。

曾以為自己的混血身分是個詛咒,現在卻成為將她帶到自己身邊的祝福。

他重新握緊桌下紀海藍的手,轉頭向她微笑。

「海藍,爺爺給我的任務,我這樣算是達成一項了吧。」

而他心愛的女友早已熱淚盈眶。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冬去之後,轉眼又到他們初遇時的春天。

「時人,今天我們就要完成爺爺給你的第二個任務了,你還沒告訴我,剩下最後一個任務到底是什麼,來得及在我們離開台灣前完成嗎?」牽著男友走在台北車站如迷宮般的聯通地下街,往轉運站的那座商場大樓前進時,紀海藍忍不住轉頭問道。

「我想是來不及。」

淺見時人一臉從容地笑了,讓紀海藍傻眼。

「你居然一點都不急……」

一向講求效率的時人居然一派悠哉,難道他終于也被台灣的悠閑步調給影響了嗎?

「因為急不得。」淺見時人拉著她在商場一樓的咖啡店外站定。「等我們完成第二個任務,你就會知道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好吧。」紀海藍放棄追問,知道男友做事一向按部就班,無需替他操心。

「那我們先來做第一個任務的售後服務,準備好了嗎?」

「嗯。」淺見時人回握她的手。

紀海藍牽著淺見時人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劉雅憶已經在其中一個四人座上喝著一壺熱紅茶,紀海藍笑著向她打招呼︰「雅憶姐,久等了!」

淺見時人與母親的目光相遇,以點頭代替招呼。

兩人拿到各自點的飲料後,才剛在對座坐下,劉雅憶便關切起紀海藍的近況︰「海藍,出國的準備都做好了嗎?」為了讓華語不夠好的兒子听懂,她說的是日語。

「差不多啦。」紀海藍調皮地笑起來。「台灣同學會的學長說,我們是去日本念書,不是去剛果,幾乎什麼都買得到,只要帶個電飯鍋去就行啦,況且時人也要回東京本社了,他會照顧我的。」

「時人,海藍去念博士班是很辛苦的,不論如何,你都要照顧好她,知道嗎?」劉雅憶向低頭喝著熱紅茶拿鐵的兒子認真叮嚀。

淺見時人態度雖有些不自在,但他緩緩放下馬克杯,看著母親的臉開口︰「我知道,您放心。」

「就算海藍跟你一起住,她功課很忙,你可不能學日本的大男人要她幫你煮飯打掃喔……」

劉雅憶開始碎念式地叮嚀,淺見時人默默听著,偶爾回應一兩次。

紀海藍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的互動,露出欣慰的笑容。

九個月的努力,能讓分隔二十年的母子,像這樣坐在一起喝飲料,已經很了不起了。

時人,她親愛的男友,真的非常努力,讓她十分以他為榮。

劉雅憶跟兒子叮嚀完,又抓著紀海藍分享她當年留學的心得,讓即將在四月櫻花盛開的季節進入東京知名私立大學歷史所博士班求學的紀海藍受益良多。

「海藍,發車的時間快到了,我們該走了。」一直在注意時間的淺見時人,終于不得不打斷母親與女友愉快的談天時間。

「啊,真的欸。」紀海藍對劉雅憶抱歉一笑。「雅憶姐,抱歉,我們該去花蓮完成離開台灣前的最後一件任務了。」

「嗯,我知道,祝你們此行一切順利。快去吧,火車可不等人。」

當兩人一路跑到火車站月台時,手上捧著一個大紙盒的淺見晴人,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堂哥。

「時人哥,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居然敢遲到?」

「車還沒開就不算遲到。」淺見時人無視堂弟的抱怨,牽起女友的手。「上車吧。」

兩個小時後,他們再度來到充滿了他們的爺爺女乃女乃與他們之間美麗回憶的後山花蓮。

一走出火車站後站,馬耀已站在他停在接送區的SUV旁邊等著他們三人。

「呦呼!表妹、表妹夫,還有堂弟先生。」馬耀笑出一口白牙,一如往常的熱情。

「你好,謝謝你來接我們。」淺見時人以華語回應,展現他近來學習的成果。

「表妹夫,國語進步很多耶你!」馬耀笑著拍他肩膀,又朝他眨眨眼。

「嗨,馬耀表哥,謝謝你特地抽空來。」紀海藍也笑著跟由尋人任務發現親戚關系的表哥打招呼。

「不用在那邊謝來謝去的啦,照顧表妹是應該的,上車吧。」

眾人上了車,紀海藍坐前座,淺見堂兄弟坐後座。

「要撒的花我幫你們準備好了,出海許可證也拿到了。」車往港邊開的路上,馬耀跟她閑聊。

「馬耀表哥,真的很謝謝你幫我們處理這麼多事情,不然我之前忙著申請學校跟獎學金那一堆事,時人工作也忙,一定沒辦法在我們去日本前完成幫昭一爺爺海葬這件事。」

「哈哈,不客氣,這也是個滿酷的經驗,我第一次知道海葬有這麼多手續要辦,以前都以為去海邊撒一撒就好了,沒想到要到縣政府申請許可,又要找船家跟辦出海許可,還好我們家族里有人是經營觀光游艇的,不然找不到不怕晦氣願意出海的船家可就麻煩啦。」馬耀看向後照鏡中淺見晴人抱著的大紙盒。「不過你們那邊也是不容易吧?終于可以把骨灰帶來台灣真是太好了。」

「是啊。」紀海藍笑了。「要讓整個家族的人同意把昭一爺爺一半的骨灰帶來台灣,也是花了時人不少力氣呢,還好終于在我們搬去東京前搞定啦。」

紀海藍悄悄看向後座淺見時人鎮定如常的臉,明白他一定是在場最感慨萬千的人。

「對了,今天開船的,算是你表哥喔。」停紅綠燈時,馬耀忽然想起來似地補充一句。

紀海藍忍不住笑起來。「總覺得我一下子多了好多表哥喔。」

自從發現彼此的親戚關系後,兩邊就常有往來,吉洛爺爺甚至有一次北上與年紀太大不適長途旅行的巴奈女乃女乃見面;吉洛爺爺那邊是個大家族,所以整個紀家一下子就多了好多親戚。去年夏天豐年祭時,愛湊熱鬧的耿霽甚至回部落參加祭典,帥氣的他被熱情的女孩們團團圍住爭著跟他交換情人袋,沒想到他卻把情人袋給了在一旁作壁上觀、被他硬拖去參加祭典的女性友人,當場引起一陣嘩然。

「對啊,表妹夫敢欺負你,我們就讓他走不出花蓮!」馬耀夸張地嘿嘿笑。

「馬耀表哥,我覺得你被阿霽表哥帶壞了……」對家族內的女孩子保護欲旺盛,難道是遺傳嗎?

「阿霽?」後座的淺見晴人听到耳熟的名字,忍不住插進話題︰「說到這個,我好一陣子沒阿霽的消息了,這麼愛湊熱鬧的他居然沒個人影,到底跑哪去啦?」

「阿霽表哥……嗯,應該是忙著談戀愛吧。」

瞥到淺見時人聞言露出「那個煩人表哥也有今天」的表情,紀海藍忍不住笑了出來。

「听說今天阿霽表哥帶著他的真命天女去看女乃女乃了。雖然女乃女乃一直表現得很堅強,但表哥還是擔心昭一爺爺要海葬的日子女乃女乃會有點感傷,所以決定挑今天回去跟女乃女乃報告好消息。」

「這樣啊。」淺見晴人點點頭,然後低聲自言自語︰「也好啦,那他听到消息應該就不會太受打擊了吧。」

「嗯?你剛剛說什麼?」紀海藍沒听清楚淺見晴人的自言自語,只從後照鏡看到男友轉頭瞪了堂弟一眼。

「沒事沒事……」淺見晴人打馬虎眼的聲音忽然轉為贊嘆︰「哇!好久沒看到太平洋了,果然大海就是好啊。」

「好了,我們到啦。」

馬耀將車子停在休閑漁港的停車場,帶三人去找船家,船家帶他們去找海巡人員查驗出海許可及三人的身分證件後,便帶著三人登上小型的載客游艇。

「海藍表妹,等一下帶你們到我的餐廳吃飯慶祝喔,順便讓你見見那個跟你很像的表妹!」馬耀在碼頭上對他們揮揮手。

雖然覺得馬耀的用詞有點怪怪的,紀海藍還是揮手響應,然後游艇便帶著他們前往離岸六千公尺外,允許海葬的經濟海域。

今日天氣晴朗,海象平靜,海面一片蔚藍,是個適合海葬的日子。

「我們到嘍,那個今天剛見面的表妹,你們準備好就可以放下去了。」船家是個中年的阿美族高壯男子,皮膚因為長期出海,曬得黝黑健康。

「好,謝謝你,表哥。」

紀海藍向捧著骨灰盒的淺見時人及拿著手機準備錄像,好回去跟淺見家交代的淺見晴人點點頭,自己則拿著等一下要撒的一袋花瓣,三人一起走向船舷。

「爺爺,抱歉讓您等了一陣子,不過今天您的願望終于要實現了。」

淺見時人帶頭蹲,將看起來像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的可分解材質骨灰盒慎重地往海面上放手,三人看著盒子緩緩沉下湛藍的海面。

「爺爺,雖然您不能跟巴奈在一起,但您幫您的孫子找到女朋友,還剛好是巴奈的孫女,您也算是個另類媒人吧。真有您的,您一定開心得在天上呵呵笑。」

淺見晴人也在鏡頭後笑著幫爺爺送行。

「昭一爺爺,歡迎回家。」紀海藍輕輕地說,一邊與淺見時人將手上的白玫瑰花瓣撒到海面上。

白色花瓣在藍色海面上隨波輕蕩,大海溫柔地接受了游子回到她的懷抱。

在與引揚那時一樣的三月天,日野昭一回到了他思念已久的故鄉。

筆鄉的海,依舊湛藍美麗。

「海藍,別哭了。」淺見時人回頭,不意外看到女友的眼眶又有淚水在打轉。

「別忘了爺爺交給我的任務還有一個沒完成,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欸?」

還沉浸在感傷情緒中的紀海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看到淺見時人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個藍布小絨盒,打開盒蓋,里面立著一只以曲線四爪戒托托著中心一顆小藍鑽的典雅鑽戒,才隱約明白他打算做什麼。

「海藍,你願意嫁給我嗎?」

沒有下跪,也沒有夸張的排場,淺見時人只是直直凝視著她,說出一點也不花稍、但很有他實際風格的求婚詞。

「我不會急著要你入籍淺見家,但我希望你能以我未婚妻的身分,與我一起開始在東京的新生活。我要讓淺見家的長輩慢慢習慣你的存在,我會讓他們明白,我會娶的人只有你,如果他們還敢像排擠我母親那樣排擠你,那他們就再去培養新的接班人吧,淺見家的孫子不是只有我一個,我也不是非待在淺見化學不可。」

「時人哥,你帥呆了!」淺見晴人率先發出贊嘆。「這是我听過你說的話里面最帥氣的了,Goodjob!」

「晴人,我不是在問你。」淺見時人瞪了破壞氣氛的堂弟一眼,目光轉回一個字都還沒回答的女友臉上。「海藍,你听清楚我剛剛說的了嗎?」

才剛送走爺爺,馬上就被求婚,情緒轉換太過激烈,紀海藍傻在當場,感覺咸咸的海風吹得她思路混亂。

「昭一爺爺的最後一個任務是……要你跟我求婚?!」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而且如果真是這樣,她會有點傷心,覺得自己的男友也太愚孝了……

「當然不是。」淺見時人伸手拭去她被海風吹落的淚水,笑著嘆息。「但若你不答應,我確實無法完成這個任務。」

「那,任務內容到底是什麼?」她填的被搞胡涂了,到底為什麼任務跟求婚這兩件事會有關系?「你要說清楚,我不能決定要不要答應你。」

雖然老實說他剛剛那一番宣言讓她滿感動的,但畢竟是終身大事,她不想糊里胡涂地就答應。

淺見時人將唇湊近她耳邊,跟她說爺爺給自己的任務。

紀海藍听完,終于破涕為笑。

「還真的是要用一生才能完成的任務呢。」

她笑著伸出手,任他在美麗的藍色大海之上為她戴上與自己名字非常相襯的典雅戒指。

「而且沒有你絕對辦不到。」

淺見時人抬起她戴上戒指的左手手背一吻,和她相視而笑。

在同一片海洋的見證下,有些緣分無法開花結果,但各自結的果實偶然相遇,又生出新的緣分。

結束錄像的淺見晴人不知從哪變出拉炮,在旁邊很開心地拉了起來,船長表哥也不知道從哪拿出紅色跟粉色的花瓣,朝兩人身上撒過來;但淺見時人完全不為所動,只是揚手將她被海風吹亂的發絲塞到耳後,傾身吻上他心愛的女人。

靶受著這份令他想珍惜一生的溫暖甜美,他在心里悄聲說道︰

爺爺,看著吧,我們會一起完成您交付的最後一個任務——

在這個沒有戰亂的平和時代,與所愛的人,共度無侮的人生。

和暖春陽映照在蔚藍的海面上,波光中閃爍著,點點的祝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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