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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鳥皇後 第1章(1)

仁和有余,威信不足,卷不離手,茫不知疾。

天未明之際,慕韜天便站在他一向靜修之處,思索著這句話。

這是朝廷里某位大臣的奏章里,對他這個太子的評論,父皇將這句話轉述給他,要他自己好好想一想,究竟他該做些什麼來彌補自己的不足之處。

為人仁恕寬和,卻少了身為帝王的霸氣與威信;書讀得滿月復經綸,卻不知民間疾苦——他知道,這應該不僅是一位大臣的評論,而會讓父皇轉述,恐怕是朝廷里大多數人的共識。

事情,也許要從皇家的系族說起。

當今皇帝由于妻妾不盛,只生了三子一女,大皇子慕听天為一身分低微的奴婢所生,因此即便貴為長子,仍與太子之位無緣。然而慕听天對政事著實下過一番工夫,因此在朝政上甚得皇帝倚重,大臣們也十分佩服他的能力。

二皇子慕韜天,則是已逝皇後範氏之嫡子,縱使不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卻是皇帝及百官眼中名正言順的太子。

從小,皇帝便請來高明的老師細心教導他,務求將他變成一位文武雙全的明君,也因為範氏只生了他一個兒子,因此皇室細心保護著他,大皇子慕听天甚至自願攬下太子應當親為的朝政之事,只求讓他能專心在學習上,更願于未來太子繼位後,以攝政大臣之位協助,直到新君能獨當一面,此舉也讓皇帝十分欣慰。

依古禮,太子無須上朝,除非皇帝要求;又或者皇帝外出不在宮內時,才由太子代執朝禮。然而這些事大皇子全包了,故真正的太子從未上過朝,即使精通文韜武略,卻一直沒有實際政績,民間的事全是由太子太傅那里听來的,更別提戰事上他連個敵人都沒有真正殺過。

三皇子慕戎天則是當今皇後莊氏所生,莊氏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但慕戎天個性卻魯莽沖動,對政治完全沒有興趣的他,習得一身好武藝後就從了軍,倒也替朝廷打不少勝仗,北方大敵狼族甚至稱他為「殺神」。

小鮑主慕宛蓉亦是先後範氏所生,慕韜天的親妹妹,個性懦弱膽小,深得二皇子與三皇子的疼愛,是唯一對朝政毫無影響力的皇室成員。

因此綜觀而言,大皇子有政績,三皇子有戰績,而身為太子的慕韜天,卻像只養在精舍里的孔雀,看著屋頂就以為是天了,什麼績都沒有。

朝臣短短十六字的評語,正切合了他的心病,這教他如何不深思、不琢磨?

搖了搖頭,慕韜天長嘆口氣,腦際忽然閃過一個身著宮女服的嬌小身影,令他淡漠的表情中流露出幾不可見的笑意。

方才在他苦惱之際,竟然闖進了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爆女,說的話簡直讓一向嚴謹的他哭笑不得。不過也因為有了這個插曲,讓這煩悶的清晨似乎不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高毅,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呢?想要讓群臣認可我的才能,並非一蹴可幾的。」他問著身邊態度恭敬的冷面男子。

斑毅是他的隨身護衛,武功深不可測,有旁人在時,高毅只隱在暗處,不會出現,然而若有緊急情況,即使舍了這條命,他也會保主子周全。

這位冷面護衛雖很少說話,但只要說了總是字字珠璣,因此慕韜天十分重視他的意見。

斑毅沉吟半晌,言簡意賅地道︰「屬下習武時,遇到困難的招式練不起來,就再從頭練簡單的招式,由簡而繁、由易而難,一遍不會就操練兩遍,直到融會貫通了為止。」

「所以,凡事該從根本做起,是嗎?」

「是,殿下。」

「看來我的確是太拘泥了,讀萬卷書卻不懂實踐,又有何用?」慕韜天若有所悟,腦海里卻第二次閃過師元兒的身影。「如果我能像今晨那個小爆女,行事跳月兌不墨守成規,也許便不會招得朝臣們如此評論。」

「殿下,你該讓屬下拿下她的。」說到那小爆女,高毅微微皺了皺眉。

「拿下她之後呢?斬了她?只因為她天暗走錯路?」慕韜天想起那不算美艷卻清秀有余、古靈精怪的小臉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我還滿喜歡她的。」

「殿下?」第一次听到太子說喜歡一名女子,還是個鬼鬼祟祟的小爆女,高毅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瞧著屬下難得變臉,慕韜天心知他會錯意了,不免氣惱。「你想到哪里去了?那小爆女是個有趣的人,斬了可惜。這皇宮里已太過沉悶,不需多造殺孽。」

斑毅松了口氣,又恢復一貫冰冷的表情。「殿下太過仁恕了。」

「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問題所在。」慕韜天神色凝重,心中長嘆了口氣。「所以就如你習武要由根本融會貫通一樣,我想微服出宮一趟,好好體察一下民情,也來個由根本做起……對了,你身上的腰牌給我。」

斑毅身上的腰牌是太子身邊近臣才會有的,見腰牌如見太子,亦是危急時的救命符,但在高手高毅身上可說是完全用不到,這回出宮,慕韜天想先借來放著,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聞言,高毅注視著主子的表情丕變,無言的解下自己腰牌奉上。

他提出自己習武由基礎開始的用意,是要主子實際上朝去听大臣朝議,而不是親自微服下民間,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他這隨身護衛十顆頭都不夠砍。

太子殿下的「從根本做起」,未免也太根本了吧?他只能祈禱慕家的列祖列宗有靈,保佑一下這位從未出過宮的未來皇帝了。

除了冷宮的月俸,師元兒攢錢的另一個招式就是寄賣。

在宮里閑著沒事的時候多,她時常和其它局司的宮女們套交情,因此人緣還不錯,偶爾和織造局的女工們討些碎布做成小錢囊,又或者和酒醋局的師父們要些釀酒醋的渣滓再制成小扳點等,這些全都能拿來賣錢,對宮里來說是廢物的東西,對她的生計幫助可不小。

而在冷宮深處的圍牆,有一個隱密的小洞,平時被雜草蓋住,巡邏的宮衛根本不會發現,也因此,這小洞成了師元兒溜出宮賣東西的地方,只要掐準了巡邏的時間躲過那些宮衛,天子的住處和民間她可是來去自如。

皇城外有兩大市集,一為東市,一為西市。東市大多賣些上流階級的東西,如織錦綢緞制成的衣服、古玩玉器,或者稀奇的外族商品等,林立的酒樓也全是豪奢氣派,因此在這兒開店的商家大多有強大的後台,來客也幾乎非富即貴,只是通常低調不彰顯。

至于一般平民的買賣,則大多集中在西市,和東市比起來,西市只能說是龍蛇混雜,什麼東西都賣,從日常什貨到珍稀禽鳥,只要說得出的店家就拿得出貨。

熱鬧的西市由一大清早賣到宵禁暮鼓響起,街上都是滿滿的人潮,各族方言嘈雜,各種混亂的情況都可能發生,和東市隱然成形的秩序形成強烈對比。

師元兒制成的東西,就寄在東市的一家小店鋪里賣,由于材料都是皇家上選,加上她手巧,質量自然不在話下。而她能搭上這家小店鋪,也是靠她在宮里的人脈廣,上下打點了管事太監,再透過關系經人中介而來。

不過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知情者拿了好處往往隱而不宣……也是,皇宮里的秘密這麼多,隨便一件拿出來都能動搖柄本,有誰會去在乎一個小爆女偷溜出宮賣東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天,師元兒便由小洞溜了出去,先至東市的小店鋪收取托售的賣金,接著再將新制好的小錢囊交給店鋪的當家。看著當家笑咪咪的接過錢囊,足見這小東西銷路應該不錯,讓抽成的當家十分滿意。

離開店鋪後,師元兒瞧了瞧天色尚早,橫豎宮里沒事,不如就在街市上晃晃,說不定能讓她找到些賺錢的新門路。但才走沒兩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醇的男聲,讓她在大熱天里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麼會在這里?」微服出巡的慕韜天,才踏出宮門沒多久,便看到這個眼熟的小不點。早上放過她了,但那是在宮里,這會兒既是在大街上,就不能這麼容易放過她。

師元兒心里直叫苦。天呀!同樣的聲音、同樣的語調、同樣的問話,這不是早上她才在宮里听到嗎?怎麼鬼打牆的又在大街上听到了?

她硬著頭皮轉身,果然又是太子那個隨侍,瞧對方只是只身一人並沒有大隊人馬,她懸著的一顆心先放下一半,但難關可還沒過去。

「如果我說我今兒個放假,你信嗎?」她干笑著打哈哈。

「那我早上就不會見到你了。」放假的宮女一早就該打包走人了,哪里還會在宮里晃來晃去?

「好吧,我承認我是溜出來的。」師元兒睜著靈動的眼,心思急轉著,「不過大哥應該也是溜出來的吧?否則你怎麼也會出現在這里?」

他算是偷溜出來嗎?慕韜天思忖著。

這回出宮他只帶了高毅,只是因為後者長相氣質太過惹眼,因此還是隱在暗處,除此之外,宮里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應該算是偷溜吧。

見他默認了這回事,師元兒那另一半懸吊的心也放了下來。「既然咱倆都是偷溜的,那老大也別笑老二,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說完,她又想故技重施,掉頭便走。

但這次沒那麼容易,也不知道慕韜天怎麼出手的,居然拎著她的衣領,又將她揪了回來。

「你不能走。」他緊盯著她,試圖從她的表情里看出蹊蹺。「你認為我會第二次放走一個大清早在太子靜修處鬼鬼祟祟、如今又偷溜出皇宮的宮女嗎?」

「我手無縛雞之力,能做什麼大奸大惡的事?」瞧他依舊一臉冷淡的表情,師元兒沒轍,只好雙肩一垂實話道︰「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我出宮是為了攢點錢。」

「宮女有俸祿。」雖然他不管事,卻不代表什麼都不知道。

「那一點兒哪夠啊?」說到這個,師元兒就來氣。「你知不知道我服侍的……那一宮,宮女月俸一個月才六兩,但如果要讓自己日子好過些,光是孝敬上頭的管事太監就要先花掉一半。萬一管事太監想討好主子,又再從我們小爆女身上扒一層皮,這樣哪里夠用?」

「區區一個管事太監,居然能只手遮天?」慕韜天表情一沉。

「這大哥就不懂了,宮里管事的都是太監,那太監是誰管的?司禮監嘛。司禮監最大的總管太監服的是誰,你想一想就明白了,我們小爆女哪敢吭氣?」師元兒說得隱諱,但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雖然臉上表情沒多大變化,慕韜天卻有些意外自己听到的事實,他知道宮里結黨營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若最後結黨結成了一個大黨,權力全傾向一個人,那麼哪天這個人在暗地里興風作浪,誰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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