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無間王(上) 第4章(1)

戰地孤兒沒有容身之處,連依靠都沒有,所以當有人對晏搖扁伸出手,告訴她,他要保護她時,她哭了。

有了容身之處,有了依靠,她努力學習各項才藝,不想成為累贅,只盼有一天,她可以報恩,可以獻上所學,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可以讓這世間不再有戰地孤兒。

沒想到多年之後,又有個人說要保護她。

她百感交集,因為說的人,是這亂世中,最嗜血殘虐的惡鬼。

半夢半醒,意識恍惚之間,冷意滲入骨子里,逼迫著晏搖扁不得不清醒。

張眼,黑暗中濃霧彌漫,地面潮濕,泥塵裹著一股腐葉氣息,再往上方睞去,只見綠林間穿雜著白霧,凍得她直打顫。

再往旁一看,便瞧見雙眼緊閉的玄夜爻。

「王爺!」她猛地起身,伸手探看後察覺他渾身冰冷如雪,趕緊又探向他的鼻息,好半晌,總算探得微弱氣息,教她微松口氣。

她輕觸他的胸口,隔著錦袍感覺不到他身上有半點溫度。深霧加上暗夜,她完全無法得知他們掉到多深的地方,最糟的是……下雪了。

「王爺,王爺。」她試著要搬動他,然而力氣太小,根本移不動,只好試著拍打他,卻模到他的肩上似乎穿刺著異物,她輕顫觸踫,驚覺那根本是支箭!「天啊……」

她半點傷都沒有,原來是因為他將她護得太好,就連摔落谷底,她也半點痛感皆無。

為何要這樣保護她?為什麼要保護她?

她真是模不透這人的思緒,也看不穿他的心眼,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的忠誠,他也賭太大了。

她沒有那麼珍貴,足以要他拿命來賭。

「王爺,你清醒,清醒啊!」她心中有太多疑問沒有解答,他絕不能就這樣失去氣息。

晏搖扁又是扯又是拖,想要趕在雪下大之前,趕緊帶著他找到藏身之處,可是任憑她使盡力氣,他仍是一動也不動,晏搖扁不禁急了,往他胸口掐下。

「清醒、清醒,王爺你快點清醒!」她吼,力道愈掐愈大,直到他驀地張開眼——那是雙猩紅的眼,那夜她便已見識到。

然而,眼前猩紅的瞳眸有如夜色中暗綻的凶光,仿佛可以吞噬天地,那無法掩飾的妖詭魔魅,像陣流光在她身邊急竄。

玄夜爻回神瞬間,隨即閉上眼,低啞斥道︰「走開!」體內的氣息開始暴動,他清楚感覺到棲息在體內深處的魔魅開始躁動,那代表著他的眼瞳又泛血色了,這般近的距離,她瞧見了嗎?

「王爺,下雪了,你渾身冰透,咱們得趕緊找個遮蔽處,否則你身上的傷會更嚴重的。」

她急聲說,壓根不在意那雙血瞳。

玄夜爻微眯著眼,不懂她究竟瞧見了他的眼沒,正要試著起身,耳邊倏地傳來沉又急的心跳,體內的血液急速逆沖,他不禁攢緊濃眉,使盡全力壓遏快要破體而出的魔魅。

「王爺?」雪從紛飛到團落,幾乎浸濕了晏搖扁,然而她始終擋在他的上方,只怕雪會讓他的體溫降得更低。

「快走!」他咬著牙,發出近乎嗚咽的低喃。

懊死的月圓……他忘了今夜就是十五夜,盡避天上無月,體內的魔性卻如潮汐般記得月盈月缺。

「王爺,咱們現在在山谷下,要走一起走。」她沒有拋下他不管的道理。

他俊魅的臉翻青,口中突現青冷獠牙,妖異的唇染上教人駭懼的紅,沉閉的眼仿佛正忍遏著劇烈的疼楚,又像是快要無法鎮壓體內暴沖的氣流,雙拳緊握到顫抖,直到血自他的拳心淌落。

「王爺……」她顫著音低喚。

他近在眼前,所有變化她皆看得一清二楚,這般超乎常理的異變,讓她瞠目結舌。

「你為何不走?!」玄夜爻怒不可遏的低咆,緊抓著僅存的理智,不允許自個兒傷了她。

墜入谷底,是意料之外,偏又遇上該死的月圓之夜!

比底,只剩下他和她!沒有白蘿在旁,沒有白蘿的血讓他平息體內的瘋狂,他要是喪失了理智,飲了她的血,要是累得她也變成異類……思及此,他咬緊牙,用盡最後氣力,逼迫自己躍起,身影如魅地奔向遠處,眨眼間消失在濃霧彌漫的樹林間。

晏搖扁愣在當場,驚魂未甫又厘不清頭緒,難以理解他到底是怎麼了。

但不管怎樣,她現在都不能拋下他不管!

握緊拳頭,指上掌心的痛教她震了下,看著發顫的雙手,光是這樣的傷,她就好痛好痛,那麼他呢?

想著,她隨即爬起身,不管紛飛雪水濕透了她的勁裝,模黑過了深濃綠林後,她听見轟轟作響的急爆聲。

朝聲音來源走去,過了蔽天綠林,只見月光灑落滿地銀輝,前方崖壁有座山洞,清瀑從崖頂沖刷到谷底,形成一窪水潭,水質清澈見底,當然她也瞧見了浮在上頭的……「王爺!」她驚喊,管不了秋濃霜凍,立即躍入水潭,朝他游去。

「王爺、王爺!」待游到他身旁時,他渾身冰冷,臉色鐵青,唇色發紺,她趕緊拙住他頸間脈門,確走尚有微弱氣息,才趕緊環過他的頸項,將他帶往潭邊。

吃力的爬上岸後,山風拂來,晏搖扁冷得直打哆嗦,費盡千辛萬苦才將玄夜爻扯上岸。

「王爺、王爺,你醒醒。」她心急如焚的輕拍他的頰,就怕他從此不醒。

玄夜爻緊闔的眼,在濃睫輕點數下之後,緩緩張開,將她由憂轉喜的嬌俏神情烙印腦海。

「王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輕勾笑意,總算松了口氣。

只要還醒得過來,就沒什麼大問題。

可下一刻,玄夜爻便黑眸緊縮,體內翻涌的血如蟻鑽動咬。唯有泡在冰冷的水里他才會好受一點,如今被拖上岸,痛楚如浪兜頭落下,教他痛眯了黑眸。

「疼嗎?」晏搖扁直瞅著他,然而他身上傷口太多,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疼,抑或者是受凍過頭。

緊閉雙眼,玄夜爻笑得自嘲。她也會擔憂他?這真是讓人開心的事,可是,不是時候。

他低啞喃著,「你去找出路,快點離開。」

「好,等我把王爺安置好再去找。」現下月光明亮,先找個可安身的洞穴,再找路也不遲。

「你又何必假惺惺?你不是討厭本王討厭得緊嗎?」他哂笑,故意激她。

晏搖扁一愣,只覺心頭頓時像被人拽得死緊,幾乎不能呼吸。「……王爺,你當我是那種人嗎?一碼歸一碼,你為救我而受傷,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就算要走,也是咱們一道走,豈有我一個人離開的道理?!」

她氣憤的說,惱他竟是這般看待她,小嘴抿得緊緊的,水眸里難堪的淚水死命收住,絕不為他淌落。

玄夜爻怔怔地看著她,感覺濕意從她身上淌落,一滴滴的水珠盈著初冬的寒冷,竟也有股別致的溫暖。

他探手掬起她濕透的發梢,啞聲問︰「你不是怕本王嗎?」他現在才正眼瞧她,發現她渾身濕透,一定是想也沒想地就躍入水潭里救他了,是不?

「我為什麼要怕?」這天底下,她只怕戰事不休,盛世不臨。

「……你沒瞧見本王的變化?」

「那有什麼大不了,又不是頭一次見到。」

他不禁微愕。「……不是頭一次?」

「那晚刺客闖入太子府,我就看見王爺的眼泛著紅光。」她還是一臉不解,捉模不住他的思緒。「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還是……王爺以為我會怕,所以要趕我走?」

雖說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顧一切地救她,但既然救了她,就沒道理還要惡意嘲諷,簡直像是故意要趕她走……這念頭突生,她忽地感覺有些捉模到他的思緒了。

被一語道破心思,玄夜爻也沒否認,只是笑得更自嘲。

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不壟言語,她也猜得中他的心思,如今她似乎猜中了,他卻開心不起來。

「你不怕本王真是個鬼子?」

「那又怎樣?」她凍得唇辦發黑,直打哆嗦,可偏偏體內又有把怒火燒得正烈。「王爺,這天地萬物里,無奇不有,是人也可以是鬼,是鬼也可以是人,王爺又何必執著本質?」

玄夜爻錯愕地瞅著她,被她一席話震懾住。

是嗎?是鬼也可以是人馮?

半晌,他翻坐起身,忍著體內撕魂般的痛楚,拉著她直往清瀑旁的山洞走,把她丟進洞里,自己則回頭撿了些許還未被雪淋濕的干柴走回洞內,緊握半晌之後,就見干柴生煙冒火,他往地面一擱,又添了些干柴助燃。

這一幕,教晏搖扁看得一愣一愣。

「本王是個從死胎出生的鬼子,也確實是個與常人不同的鬼子。」話落,玄夜爻盤坐在山洞外,閉眼靜心壓遏體內翻涌的渴血沖動。

沒一會,他听見她走來的腳步聲,他沒張開眼,感覺到她在扯開他身上破損的衣料,查采他身上的傷口。

「……王爺,如果鬼子能擁有不用火石就能生火的能力,還有金剛不壞的身體,想想……

當鬼子似乎也不太差。」

玄夜爻倏地張眼,她就盤腿坐在他面前,笑嘻嘻的,不再是以往虛應客套的笑,而是打從內心無城府的坦率笑意。

她不懼不怕,用那雙澄澈無垢的眸直視著他,就像是看待她眼中的萬物,那樣的絕對平等。

「太好了,我剛才看過,不只是臂上的箭傷,就連背上的燙傷都好了,不像我現在還犯疼呢。」她笑著擺出雙手,掌心被鐵鏈網磨得皮開肉綻,指尖扎好的紗布早已掉落大半。

小小的手,找不出一絲完好,還留著血漬。

忍遏不住的,玄夜爻輕輕收攏她的手,冰凍得可怕,教他心底泛起陣陣憐惜,對他面言,那是種陌生的情緒,從未有過的心境。

「……可惜,本王沒有醫治你的本事。」

「無妨,不礙事的。」她笑著,沒縮回手。

他坐在洞外,刻意與她保持距離,濃眉攬緊像在忍耐什麼,臉色鐵青得極不尋常,渾身冰凍似雪,即使他什麼都沒說,可她就是知道他在保護她。

「本王沒想到你也會傻得想救本王。」他垂睫掀唇,笑得自嘲。「要是本王不在這世間,才會擁有你想要的太平盛世。」

他喃著,注視著她的掌心,那是他想要保護的小手,但是血味勾誘得他快要失去冷靜。

晏搖扁柳眉微揚。「是這樣嗎?王爺難道沒听過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對百定而言,鬼將軍是鬼,對西引而言,鬼將軍是神,如果王爺可以以維持天下太平為念,絕對會是中域之神。」

玄夜爻笑得猙擰,只因她掌心的血味誘得他心思浮躁,就要失控,行為與意志背道而馳地抓緊她的小手。

「痛!」她痛眯了眼,發現他俯,舌忝吮著她的掌心,一陣酥癢掠過,接著而來的是陣刺麻的咬,甚至是吸吮。

晏搖扁瞪大眼,忘了反應,傻愣愣地看著他吸吮著傷口,看著他鐵青的臉色轉為紅潤,冰涼的身軀開始有了暖度,俊魅的眉眼有了生氣,如她記憶中的狂獗傲視。

鮮艷的紅染上他美麗的唇,像朵盛開正艷的花……說男人像花,實在不妥,可他確實是魔魅妖美得教她移不開眼。

「……搖扁,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神只會需要吸取人血。」玄夜爻滿臉懊惱,接著憤怒的別開臉,那是難以忍受的自我厭惡。

他竟然控制不住的吸取了她的血!

如今,她還能笑得那般坦蕩無懼嗎?

「王爺,你氣色好多了!」

回頭,俊魅瞳眸映著她欣喜欲狂的俏模樣,那神情里沒有恐懼驚駭,只有喜悅,將那小臉烘托得非常艷麗。

「原來王爺只是需要飲點人血就會恢復正常……唉,早說呀,我還在擔心王爺的身子冰得像雪,再這樣不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晏搖扁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玄夜爻漆黑如子夜般的眸蘊著清潤光澤,心頭狠狠震動。

她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在第一次踫面時,她就大膽得教他欣賞,然而當他的昕做所為因她而變得毫無道理時,他就該發現,自己對她絕不只是欣賞而已。

連他也沒想到,他竟會為了保住她而護她下谷底,這幾乎本能的反應,完全不計後果,他早該發現,自己已陷入難以自拔的執著里了。

她對人無分別心,是非分明,對他人露出的甜美笑意,是如此吸引著他的目光,如今……

他終于得到了她不再虛應的笑,得到她始終落在他人身上的擔憂,他竟是如此滿足,如此輕易地滿足了?

多可怕的毒,淺淺淡淡的存在,卻密密滲透,等到他發覺時,毒已走遍全身,祛除不得,而他也心甘情願。

只因她雲淡風輕的態度,眸中一片真誠,沒有同情或驚愕,甚至反為他飲血恢復血色而慶幸。

在她眼中,似乎再光怪陸離的事,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的她,值得他動心。

值得他為她,舍生忘死。

「王爺怎麼這樣看著我?」晏搖扁不解地瞅著他眸底深隱的激動,又被他看得雙頰生暈,急忙別開頭,心跳再度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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