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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王(下) 第14章(2)

無間王神色一凝,倏地斂笑,垂眼直瞅著她,半晌才淡道︰「沒事。」

「沒事?」她記得白蘿說過的戰役,沒忘記自己必須回西引一趟。先前來不及問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當然得先了解狀況。「真的嗎?」

「本王騙你做什麼?」他緩緩勾笑。

「可是白蘿說——」

「王,時辰到了。」門外的白蘿出聲提醒。

無間王隨即起身,才剛下床就被扯住,他往後看,她正抓著他未束起的長發。

「怎麼了?舍不得本王離開一會?」他勾唇,笑得邪譫。

「不是,我是想問——」

「你乖,本王去去就來。」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刻意回避她的問題。

玄搖扁果真驚愕得松手,無間王眨眼間便消失在她面前,剩下她傻愣愣的還回不了神。

半晌,轟的一聲,地面隱隱震動,玄搖扁才猛然回神,不管身子還不適,咬牙下床,只是才剛推開房門——「王妃,沒有王的命令,你不可以離開寢殿。」朱妲守在殿外,火紅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朱妲?」如此近距離的看她,朱妲確實艷麗得教人望而駐足。

她徐徐欠身。「王妃有何吩咐?」不是錯認,玄姑娘確實讓她感到熟悉,身上也有一種使她懷念的氣味,讓她輕易喚出「王妃」兩個字。

沒有人吩咐,她就是想這麼叫她。

她氣不過,火眸一眯,即刻化身為火狐朝他撲去,毫不客氣地往他頸間亂咬。

白蘿也不閃,只是悶叫,「臭朱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玩!」

怔愣地看著他們,玄搖扁只覺眼前的畫面仿佛和腦海中的某處疊在一塊,讓她發笑。記憶中似乎曾經也有人在她身旁嬉鬧,又是叫又是罵,可是壓根不吵,反倒教她想念……

驀地,暗黑無光的生死門外黑影閃動,陣陣哭嚎伴隨著一股沉重的氣壓而來,幾乎逼退她數步。

一眨眼,大批亡魂乍至,數量完全出乎想像,從門外到遙遠的黑暗那端,全都是看不清楚的縹渺黑塵。

玄搖扁看見,生死門前,無間王挺拔身形屹立,翻袖擋下如刃逼近的濃重黑暗冤念。

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緊鎖那道背影,看著暗黑在他身邊開始破開,而他揚開的雙臂徐緩向前收攏,待暗黑消失,生死門恢復了原本的寧靜,不再听聞亡魂叫囂,她的身子也輕松了許多。

受到淨化之後,亡魂全化為白影,由鬼差一路領著往閻羅一殿而去。

玄搖扁眯起眼,突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瞿應!」他是她派駐在北方國境的邊防大將軍,怎會出現在生死門前?

被勾提的亡魂驀地停下腳步,毫無生氣的面容緩緩有了情緒。「將軍,你為何會在此?難道……你真死了?!」

「我……」她心口發痛,顧不得解釋自己的狀況,忙問︰「如今戰況如何?」

「女帝調派鬼將軍麾下的三支大營,全軍覆沒。」

她胸口登時一窒,渾身泛起惡寒。

「將軍不該對北岩軍心軟的……」瞿應嘆道。

這聲嘆息,逼出她眼中的淚。北岩一戰,雖然她佔住了一半北岩國土,但她一時心軟放過了戰俘,怎知他們竟會卷上重來?

她只是不想多添亡魂,豈料她的心軟竟然害邊防大軍全滅……那麼,皇城呢?北岩軍是否攻進皇城了?可有人保護皇城?!

這時前方的無間王緩緩回身,看見跌坐在地的玄搖扁,烏瞳翻紅。

「搖扁,誰準你踏出寢殿的?」

「我……」她一開口,聲音沙啞,抿了抿唇,喉頭已是一片酸澀,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無間王見狀,略帶責怪的看了朱妲一眼,才蹲,長指掠過她冰涼的面頰,抹去滾燙的淚。

「跟本王走。」他將她打橫抱起。

玄搖扁被他一路帶回無間宮殿,強制壓躺在大床上,她隨即掙扎起身。

「我可以回人間嗎?」

此話一出,眼前人立即黑了臉,緊眯的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她。

「轉輪王說過,我陽壽未盡,可以再回人間。」

他哼笑,看著她益發黯淡的星光,那代表著她的壽命將盡。「你知道你還有多少陽壽?」

「不知道。」

「不出一個月。」原定的壽命較長,但因她身上有著無法除盡的惡鬼氣息,說不定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

玄搖扁神色不變地看著他,放心一笑,「夠了。」

「夠了?」他臉色更臭。「敢問將軍想在一個月里干出什麼豐功偉業?」

「我要徹底鏟除北岩。」

「……你知不知道你魂魄上還有傷?」他相信她現在肯定不好受,可在這種情況底下,她竟然還想回人間征戰?

和從前完全一樣,眼里只有眾生,真是……傻得令他光火!

「沒關系,我並不覺得很難受。」

「可本王很難受。」千年沒有她的日子,因為沒有記憶,所以不痛,但是如今不同,他清楚記得她死在祭壇里,被箭定在石柱上的可怕光景!

他的心還淌著血,尋思該如何保全她,然而她的心竟都在他人身上,令他很不是滋味。

玄搖扁不解地看著他。

「你忘了本王愛你?」

「呃……」不是忘了,而是以為不過是他在捉弄她啊……

無間王瞅著她,猛地往床上一倒,順道將她扯入軟床中。

「你怎麼了?」

「……本王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他緊閉雙眼,仿佛就連開口說話都疲憊。

「不要緊吧?」

他攬眉不語,像是在忍受劇烈的痛楚。

玄搖扁想了下,忽地用雙臂將他緊緊摟攏,希冀能分一些體溫給他,給他些許溫暖。

無間王驀地張眼,看著她連臉都貼上自個兒的胸膛。

「……你一個鬼魂,哪來的體溫?」他好笑的瞅著她,既感動又想笑。

「我沒有嗎?」可是,她覺得自己跟活著沒兩樣,好比現在,她的心好痛。

她的心,因為那些戰事爆發而痛著。

「那不過是你的既有感罷了,只因為你是新魂,才會還有活著的感覺。」他沒將她拉開,反倒把她收攏在懷里,弓身將臉貼在她的頭頂。

玄搖扁抬眼瞅著他蒼白帶青的臉色,墨黑青筋浮滿俊顏,像是痛苦難遏。「你現在很不舒服?」

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緩聲安撫,「你以為本王是誰?不過是點小事,反倒是你,你以為自己真是神嗎?以為你在人間就能夠阻止這一切?」

「我……」

「听著,戰事是天命,自有定數,誰都改變不了,就算你在西引也一樣。」

「……戰事不會停嗎?」

「那已經不關你的事了。」

「不能阻止?」

「生老病死,是老天定下的游戲規則,誰改變得了?誰會存在何處,皆有其用意,就好比你已在無間,就代表人間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他面不改色地扯謊,說得理直氣壯。

「你不可能承擔一輩子,更不需要為了那些事而內疚。」

他沒想到,原來這顆星子對人間是如此重要,有她在,才能鎮壓征戰,她一下無間,整個人間都亂了。

玄搖扁先是垂睫不語,突地又咧嘴笑開。「謝謝你安慰我。」

雖說他的話語中,不帶半點打氣和安慰的字眼,可她就是知道他拐著彎在安慰她。

在她最難受的時刻,有個人可以在身旁給予安慰,這對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滿足。

她的心慢慢平靜,箍在心問的內疚似乎消失了不少。

無間王瞅著她無城府的笑,也輕勾起唇。

「本王累都累死了,哪來的閑情逸致安慰你。」

玄搖扁笑著,眸中有淚光閃動。「我不知道原來王肩負著這樣的重責大任,無間要是沒有你,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哪比得上你?」他哼。「你這西引鬼將軍,滿腦袋都是蒼生百姓,就算要你以命換取天下太平,你大概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有可能辦得到嗎?」她忍不住問。

「玄搖扁,你把本王說的話當成耳邊風嗎?!」他斂笑,瞪她。「你明明不愛殺戮,明明已經功成身退,為何還非得要往火堆里跳?」

她一怔。「……王怎麼會知道?」

「本王豈會不知道你的過往?」

「說的也是。」他既然可以執掌生死,怎會不知道過去和未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改變,讓這世間再無戰亂。」

她說著,對上他淺餐笑意的眉眼,那般生動的神采、擁有溫度的注視,教她的心頓時怦怦亂跳,比初次見面時還不受控制。

「留在無間好嗎?」他輕問,撫上她蒼白面頰。

「我可以一直留在這里?」

「……當然。」他會想辦法制造一個空間,創造一個屬于他們的家,一個真正可以保護她的堡壘,不再像千年前犯了致命的錯。「無間沒有戰爭,只有平靜的祥和,在這里,你還可以替那些過往的亡魂贖罪,讓他們能夠擁有更好的來世。」

他說得滿嘴的美麗謊言,明知道無間不會給她立足之地,還是想要先安定她的心,想等地愛上他。

「听起來好像還不錯。」她笑。

贖罪嗎?其實,她心里是存疑的,但因為是他,她願意相信。

這份信任從何而至,她不得而知,但就是相信。

雖然這里老是讓她呼吸困難,有時渾身還會沉重不已,但她想,自己可以慢慢克服。

「可不是?」

玄搖扁澄澈的水眸直睇著他,突地笑了。「王很寂寞。」不是疑問,而是萬分肯定。

無間王一怔,沒料到她會冒出這話。

「我不知道王以往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打從我來到無間,就發現王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追逐著我。」不過,她會發現,也是因為她一直看著他。

這麼大的宮殿,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一個人靜靜浸在無聲的暗黑里,這樣孤孤單單,和她相似極了。

他烏瞳微瞠,完全不知道自己竟下意識地追逐她的身影。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她有些難為情地笑。「因為我也是這樣,身邊雖然有很多人,可是從頭到尾,我的眼只追逐著雕像……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無法融入其他人之中,不是自願寂寞,但就是孤單。」

可奇妙的是,待在無間,她反而開始習慣黑不見底的四周,開始習慣這樣清冷的氛圍,最主要的是,她的身旁有他在。

「也許,我也挺喜歡王的吧。」她月兌口而出。因為他懂她,很多話她不需要說出口,他都已經知道,而且……「我感受到王對我的喜歡了。」

如果不是喜歡她,又怎會費盡心思地為她著想?他眸里的擔憂和不舍,她全都收到了。

無間王因這一句話而狂喜,可嘴上又故意調侃,「不是因為本王像雕像?」

「嗯……」她忍笑打量他。「也許喔……」

看著雕像十幾年,說是移情作用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就算外貌與雕像一樣,沒有吸引她的特質也沒有用。

「……你還真敢說。」他哼笑,很想告訴她,他就是本尊。

「好說好說。」她笑,小臉下意識的貼在他胸膛上。「好奇怪,我剛剛明明還那麼痛苦內疚著無法阻止戰爭,可是現在這樣抱著你,就覺得……我好像找到了屬于我的地方,真的不必再擔心戰事了。」

無間王心疼得說不出話,只是收緊雙臂,將她安置在最安全的懷抱里。

「那個……」玄搖扁想退開一些才慢半拍地發現,他們之所以會貼得這麼近,是因為他的手就扣在她腰上。

「本王累了。」他淡道,徐緩閉上眼。

「……」瞪著他的胸膛,她現在才開始想到要害臊。

真的要這樣睡?簡直是在挑戰她心髒的強度嘛!

不過,她喜歡這樣相擁的滋味,只是有點害羞,覺得她的臉都快要著火了……不對,不只是臉,仿佛連她的身體都不對勁……

「搖扁?」他驀地睜眼,感覺到她身上不尋常的熱度。

定楮一看,一張鮮紅長形紙柬掉落在她身上,她倏地雙眼一直,渾身泛紅,身形飄離。

他不假思索地抓住紙柬,然而紙柬卻像是她身體的一部份,緊黏著不放,他不禁低吼——「白蘿,請十殿閻羅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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