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紅在知道水草已經牢牢纏住烏篷船的時候,就明白時機到了,雖然她還是裝模作樣地偶爾擺動竹篙,可是船已經不會動了,就算再怎麼裝也是一樣的,所以過沒多久,裘三就忍不住吼了她,然後進了船艙把胡老四給叫起來。
「讓個女娃子來撐什麼船!你瞧瞧,我們的船已經被水草纏住了。」
「纏住了就纏住了,我不是早說了這湖里水草多,再說了,她也不敢真動什麼歪腦筋,里頭還有兩條小命呢!」胡老四邊說邊陰冷的瞪著杜映紅,似乎也想要確認她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
可他們不知道,如果杜映紅不想讓人知道她真實情緒的話,那是絕對不會有人能夠明白她的想法的,更何況她的確不是「故意」讓水草勾住了船,一切都是水流的問題,她只是撐篙的時候,這麼剛好都會勾到水草而已。
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船篙不小心就越卷越多的水草,難不成還能夠全都怪到她一個其實不怎麼會撐船的小娘子身上?
這些心里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胡老四他們看不出異狀,就轉過身去背對著她,看著水面和船篙商討該怎麼解決,她轉過身去,在一邊靜靜听著,然後在看到濃霧中隱隱約約的船影時,她莫名相信是旬賁虎來尋她。
因為背對著他們,所以她敢肆無忌憚地綻放笑容,甚至影影綽綽的看著船上有人拉開了弓,她依然動也不動。
她自然是全然相信他的,更別說她現在有多麼期待有人能夠把這兩個蠢貨給直接解決掉。
她沒有像普通小娘子一樣尖叫出聲,甚至緊張的情緒也被收得很好,在箭矢擦她的發往後射去的時,她甚至還慶幸站在這里的是她,要不然換了梅娘或是柳絲茆,只怕早就先嚇得昏死過去。
等兩個歹人倒下,看著那頭的船越來越近,杜映紅笑咪咪地對著船艙喊道︰「行了,外頭沒壞人了,你們出來吧!梅娘,你大哥來了。」
兩個小娘子一時間還宛如在夢中,怎麼才一下子就說沒壞人了?那壞人去哪兒了?而梅娘想的還多了一樣,大哥怎麼有辦法這麼快就找到她們?
兩個小娘子怯怯地探頭出來,一看到那兩具尸體,兩個人又是尖叫又是哭的,把人吵得頭疼。
不過對于汪有成來說,比起冷靜地攏了攏發的杜映紅,他還是覺得這兩個小娘子的反應正常多了,不由得對她們寬容的微笑。
由于烏篷船不大,所以兩個小娘子必須先跨過壞人的尸體才能走到船邊,她們雖然害怕,但是看著已經站在船邊的杜映紅,還是強忍著恐懼走了過去。
柳絲茆先讓汪有成給接上了船,可是正當梅娘抬腳要跨上船沿時,胡老四猛地站了起來,一把將人給扯住了。
「臭女人!我就瞧著你不是個安分的!現在都給我乖乖地回船艙里去,你們可別想著再放蕩,要不然我就一刀捅死這個小娘子,反正一命換一命,值得很。」胡老四說著狠話,瞪著杜映紅。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著要打杜映紅的主意了,都是因為一時貪念,把這妖女也拐了,卻落得兩兄弟都得死在這片湖上。
他也不是看不清楚情勢,他知道敵人之中有個高手,想逃不是那麼容易,但是要是真的非死不可,他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才算夠本,而這個害得他們落到如此境地的女人就是他打算一起拉著去死的第一目標。
杜映紅正要邁開步伐,就感覺到衣袖讓人扯住了,她一轉頭就對上旬賁虎嚴肅緊張的面容,她微微勾起唇,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那溫柔婉約的模樣,根本就看不出她剛剛面對著朝自己射來的箭矢,還能夠眼不動身不晃的站在那兒。
汪有成的一名手下收到汪有成的指示,借著霧氣的掩護,無聲地從船上消失,再借著胡老四的說話聲,掩蓋了他下水時的咕嚕嚕聲響。
胡老四就愛看這樣的轉折,他惡毒地看著那兩人依依不舍的模樣,邊咳著血,囂張地大吼,「馬上給我過來,要不然這個小娘子就要先挨一刀!」
梅娘驚懼得眼淚又落下來,但她並沒有胡亂掙扎,因為她相信大哥和杜映紅一定會救她的。
旬賁虎輕輕放開了杜映紅的衣袖,雙手握拳,眼眨也不眨的瞪著胡老四,胡老四若真敢亂來,他定會馬上沖上前去殺了他。
胡老四瞪著杜映紅呵呵冷笑,「敢這樣陰我,我肯定要你好看,你給我月兌了衣裳跳進湖里,我倒要看看你能夠在冬日的湖水里支撐多久!」
胡老四其實也是怕了不聲不響就弄死裘三的杜映紅,所以他不敢給她任何武器,而是打算用羞辱的方式讓她慢慢地死去。
看到從湖里冒出一雙手,從後方慢慢靠近胡老四的腳踝時,杜映紅微微一笑,緩緩地朝胡老四走近,作勢要解衣裳,然後在船下那人用力一握一扯,胡老四重心不穩而往後倒的時候,杜映紅一個抬腿用力往前踹去。
胡老四瞬間痛得放開了梅娘,雙手下意識的護住了胯下,發出一陣驚聲尖叫。
除了旬賁虎以外,在場所有男人像是在瞬間都感受到了那椎心的疼痛,尤其是汪有成,他就站在旬賁虎後方,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娘子出腳毫不猶豫,干淨俐落。
胡老四直接栽進了水里,起初他掙扎著往上游,一只手卻還是耐不了痛一直捂著胯下,臉色又紅又白,痛苦的申吟著,再加上剛剛的箭傷,從嘴里噴出一口口的血沫,而冰冷的湖水讓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緩緩沉下去。
在場的男人一個個都有些同情起這個拐子來了,男人的痛只有男人才明白。
旬賁虎卻不管那些,他跨到烏篷船上,拉起了梅娘,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然後看向杜映紅。
她嚶嚀一聲,也不顧兩人還在鬧別扭,撲到他懷中,嬌嗔道︰「我怕死了,怎麼現在才來!」
汪有成實在無法認同,畢竟看看站在一邊,臉白得不象話,雙眼都發直的主家小姐,那才是害怕到了極致該有的模樣好嗎?
旬賁虎左手摟著自家妹子,右手摟著心愛的小娘子,看著她們都安好,臉上總算少了幾許寒霜和冷戾,多了幾分柔意,他低喃道︰「幸好你們都好好的。」
他一路上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杜映紅絕對有能耐可以面對各種困難,能夠等到他來營救,可是即使如此,方才在茫茫大霧之中,他也怕就此和她錯過了,如果她們的其中一人受到了侮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應。
不去想,不敢想,可是那樣的問題一直掛在心頭,讓他只恨不得求上滿天神佛,願自己折壽替她們擋下所有可能遭遇的苦難。
「我們當然會好好的,因為有你在啊!」杜映紅望著他,看著他因為急切趕路,臉上被冷風刮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讓原本就跟俊美兩字無緣的他,此刻顯得又更加狼狽了。
可這樣的狼狽卻讓她暖了心窩,就像是證明了原來這個世間也有人願意為她奮不顧身一樣。
梅娘夾在兩人中間,听著那明明簡單卻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的情話,也顧不得害怕了,臉紅紅的退到一邊去,然後杜映紅就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她男人的懷抱。
這是她專屬的位置,也是只有她一個人可以享受的溫暖。
梅娘見兩人就這麼摟上了,「啊」了一聲用手遮住眼楮,然後左肩被拍了下,讓她差點跳起來,還以為是剛剛那歹人又爬起來了,結果定神一看,發現是柳絲茆,才重重的松了口氣。
「怎麼了?」
柳絲茆知道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她去茅廁的時候一時好奇,想知道角門是通向哪里,也不會見著那兩個歹人,引發這一連串的危險,雖然她知道道歉不見得有用,但也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她慎重的福了福身,「是我錯了,如果不是我硬拉著你要去開那扇角門,也不會害你被嚇成這樣,瞧你剛剛用手遮住眼,該不會又是想哭了吧?」
柳絲茆垂頭喪氣的,沒有注意到梅娘尷尬的笑意。
其實真不是啊,雖然她也害怕,可是比起害怕,自家大哥還有紅姊姊旁若無人的相擁,才是讓她不敢直視的真正理由。
罷了,既然柳絲茆沒有注意到,她也沒必要把這麼羞人的事直截了當說出口。
她揮揮手,有些羞潔的回道︰「不必如此,我也是同意跟著你去看看的,哪里需要道歉呢!」
兩個姑娘會心一笑,經歷過劫難的她們,明明只是剛認識,卻有了更深厚的友誼。
汪有成也注意到了旬賁虎和那凶猛過人的小娘子之間的甜蜜眉愛,還有主家小姐結交好友的歡喜之情,不過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爐覺得那個凶猛過人的小娘子看起來挺面熟的……
照道理說,他見過一次的人就不大會忘記,尤其是這麼生猛的小娘子,可偏偏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她,這也是一件奇事。
汪有成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想出來,也就先把這事拋到腦後,總之,幾位小娘子都毫發無傷地給救了回來,他總算不會愧對主子的信任。
這樣就好。
奔波了一日,眾人在鎮子外分了手,杜映紅也顧不得還沒買到的年貨,與旬賁虎和梅娘急急忙忙地回家,到了家,小龍和小桃已爆得先睡了,苗嬸子見人都安好,這也放心的回家去,杜映紅還迷信的拿了把粗鹽在幾人身上撒了撒,才結束這高潮迭起的一日。
可同樣擔驚受怕了一日的柳絲茆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被汪有成給護送回縣令府邸的時候,先是和自家娘親抱頭痛哭,緊接著就是迎來自家大哥的鞭子,一下下抽得她四處亂竄,而她娘只是在旁邊干看著,她爹則是一臉打得好的模樣。
柳絲茆哀哀直叫,「大哥!你怎麼就跟別人的大哥不一樣啊!人家梅娘的大哥帶著大弓去救我們,大哥你沒去就算了,我平安回來了你還抽我?」
柳秉燁呵呵冷笑,「想要我拿大弓去救你?我要是真的去了,那一箭我就射在你的腦袋上,看看你能不能聰明一點!不過就是去茶樓喝茶,不但丫鬟死了,你也讓人綁走了,你真的挺行的,你是看我來這里當縣令太清閑了,來沒幾天就替我找案子做,是吧?」
柳絲茆模了模被抽的手臂,躲到一邊去站好,委屈的道︰「誰知道有人會把角門開在茅廁邊上,還有,誰知道那拐子都殺人了還不快走,還貪心不足的想要綁人去賣了再撈上一票!這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自認為很有學問的感嘆起來。
柳秉燁也懶得和她斗嘴,反正這傻丫頭做出蠢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幸好府里還備齊了私兵,要不然就她這種惹禍的方式,早晚要出大事。
「總之,你也就罷了,受你連累的小娘子,還有幫著救人的那位勇士,肯定要好好重謝一番。」
柳絲茆也覺得這個主意好,拍手表示贊同,「我也覺得這個好,就在家里設宴招待他們好了,我今兒個吃了紅姊姊做的點心,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點心,早想著能夠再吃一回呢!我這就給梅娘和紅姊姊下帖子去?」
柳秉燁覺得妹妹已經沒救了,不再理會,望向父母,希望多少能夠攔著她做些不著調的事兒,不過很快的他就搖搖頭,覺得自己不該指望太多,畢竟父母要是能管得住她,她又怎麼會偷跑出去,惹上這些事兒,再見到母親已經開始和妹妹研究起帖子該怎麼寫,到時候又該準備什麼樣的菜色時,他決定什麼都別說了,往前院而去。
比起那些,他還是好好的想想要怎麼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做出一點可看的政績。
餅了幾日,杜映紅覺得梅娘的情緒應該平復得差不多了,再次帶著人往鎮上去,至于兩個小的則是先帶到苗嬸子那兒讓苗嬸子顧著,要不然如果又出了事,她可沒有把握可以護大家周全。
但或許年前的黃歷都寫著不宜出行幾個字,她們正在布莊挑選料子的時候,一道尖銳的女聲忽然從她們的背後響起,杜映紅還不清楚到底是誰,梅娘卻一副了大驚嚇的模樣,抖著身子,不敢轉過頭去。
「這不是梅娘嗎?這還真是換了模樣啊,怎麼,現在娘家發達了,就可以不把我這個前婆婆給放在眼里了?」
杜映紅一听,也知道來者不善,又看著梅娘害怕的樣子,她馬上握了握梅娘的手,給她一點支持的力量。
梅娘緊緊回握了下她的手,深吸了口氣,抽回手,轉過身,雖然臉上沒有笑容,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但是起碼已經比以前好上許多。
她看著眼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婦人,那銳利的眼神讓她忍不住心跳加快,想快點逃離這里,但她知道不行,仍咬呀挺直背脊面對。
杜映紅也跟著轉過身,她知道梅娘被前夫家送回的事,但她一直都沒在鎮子上踫過梅娘前夫家的人,不過這會兒她倒是可以把這人和苗嬸子說的那尖酸刻薄的婆婆形象給串在一起。
說起來還是旬光耀造的孽,那年把自家二弟的婦孺給趕回老家居住後,也不管那地方不適合孩子和孕婦,就連給的田地也是一大片的荒地,緊接著二房的長子又被征兵,可想而知,一屋子病的小的,要怎麼活下去?
于是後來盧氏在某次借銀子給二房時,就說有人想要找一個小媳婦,回家先好好養著,等到了年歲就成親。
盧氏那張嘴也就騙騙老實人可以,再加上那時候旬家二房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梅娘的母親想著既然連大伯都說好,也就狠了心,用二兩銀子讓小小的梅娘訂了親,送去了未婚夫家。
可沒想到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經婚約,那戶人家根本是想討個童養媳,後來梅娘到了那戶人家,幾乎全家的家務活都讓她一個人包辦了,要是干活不認真,婆婆就指桑罵槐的說些難听話,甚至也不給飯吃,梅娘被當個粗使丫鬟使喚,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瘦弱。
支持梅娘的只有一個念頭︰自家相公是個讀書人,她若是忍一忍,等到他有了功名,他也說會帶著她一起離開這個家,到時候她也算是苦盡笆來了。
只可惜梅娘在成親之前突然得了重病,病到最後幾乎只剩下一口氣,而她的夫家見她已經沒了用處,加上她相公也已經通過考試,就干脆讓人把梅娘給扔回娘家,也把當初的那紙婚約撕了,說以後別讓她繼續糾纏他們家的孩子。
梅娘看著前婆婆,那些讓人不堪難過的往事就這麼自然地浮現在腦海,她的心猛地一抽。
丙然,有些事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夠遺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