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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幾世開 第五章 爺孫交心(1)

十七歲……如果再盡力一點,再搶快兩步,比楊梓軒更早在家族中建立勢力,或者讓父親更願意站在他這一方,是不是能夠翻轉所有的狀況,讓遺憾不再發生?

前一世,楊梓軒和閻欣瑤聯姻,在閻家的支持下,楊梓軒的仕途一帆風順,嫡母不顧父親反對,讓楊梓軒聯絡楊氏族人與閻家走到一路,父親無力阻止,最後選擇順從族人意向,與閻氏聯手,從此朝堂上所有人都認定楊家與閻家是擁戴恭親王的朝臣。

抱親王是皇帝的兄長,也是皇太後所出的嫡長子,朝堂勢力無人能及,手中握有二十萬大軍,若非先帝一紙遺詔,當年所有人都認定最後坐上龍椅的會是恭親王。

抱親王對皇帝忿忿不平,即使皇帝即位多年,仍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暗中與朝臣密謀,決意搶回帝位,殊不料兵敗,被皇帝斬首。

一道道聖旨下達,午門前血流成河,為首的閻家九族誅殺,楊家也無一幸免。

只是為著一點點甜頭,楊梓軒讓楊家全數賠葬。

那一世,他怨恨自傷,他不再承認自己是楊家的一分子,拋棄一切、遠走天涯,他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快意江湖,他鏟奸除惡,對朝廷貢獻良多,他走了另一條路,建立自己的事業。

他覺得這樣很好,他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滿足,沒有家族真的不算什麼,天底下失根的人到處都是,不差自己一個,他想盡辦法說服自己,但終究無法真正釋懷,畢竟他骨子里流的是楊氏的血。

楊家滅族的消息傳來,他快馬三日,飛奔回到京城,到達的那一天,楊家三百五十四口分列跪在午門前,一顆顆的頭顱在刑台上翻滾,當劊子手將快刀高舉在父親脖頸上的那一刻,父親看見他了。

案親絕望哀傷的目光透出一絲希望,是心生感激嗎?感激上蒼為楊氏留下一條血脈?

他無法不責怪自己,因為他的自私,棄族人于不顧,楊氏一脈斷絕;因為他的怨恨,棄父親、祖父不顧,親人盡皆離世。

如果當年他早點知道消息,他願意用自己的江湖勢力換得一族平安,所以重來一回,他不願意再度自私。

閉上眼楮,梓燁告訴自己,他沒做錯,即使這麼做,會讓自己暴露于危險中。

今天,他買通下人將祖父的藥碗打翻,藥汁潑灑在地上,冒出陣陣輕煙,祖父不是渾人,定能夠模透些許脈絡。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嗎?閻氏能就此罷手?萬一她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呢?

祖父是個顧全大局之人,因此前世明知楊梓軒不堪大任,他還是與閻家合力將他推上朝堂,明知閻氏對自己下毒手,為了唯一的嫡孫,他還是選擇隱忍,因此,祖父纏綿病榻,無法在關鍵時刻阻止父親犯錯,無法阻止楊氏走入絕境,而今……

楊梓燁來到齊軒堂,輕敲兩下門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看到孫子,楊世慈祥微笑,「這麼晚,怎麼來了?」

梓燁是個杰出的孩子,可惜出身不好,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性情,他氣度泱泱、冷靜沉著,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從小他就表現出令人驚艷的長才,如果他是嫡子的話,定能得到家族的全力支持。

並非他把嫡庶看得太重,而是祖上曾出現庶子為禍,差點兒滅了全族,從那之後祖訓便以嫡子為重。

就算沒這條祖訓,閻氏也是個問題。

當年為耀華選妻,本想挑殷實之家的女子,可惜兒子被閻立幗挑選為婿,閻氏是京城大族,閻家人在朝中有著絕大的勢力,便是皇帝也不敢輕忽。

只是盛極必衰、物極必反的道理,他懂。

閻氏精明干練,對權力和利益有絕對的掌控欲,媳婦進門短短兩個月便掌了府里中饋,多年下來,閻氏將楊家控制得滴水不漏,在族人跟前亦是極得聲望。

這樣的媳婦,公婆自然不喜,只是她背後勢力太大,楊家門小戶窄,無法與之抗衡,更何況她夠聰明,在明面上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而後她替楊家生下嫡子,地位更是不可撼楊梓軒一年年成長,楊世父子卻發現楊梓軒平庸之至,把家族交到他手中絕對是危機,因此兩人聯手想要教導楊梓軒爭氣些,只是那等庸才,著實無法雕琢。

梓燁是閻氏貼身婢女秋荷所出,是兒子酒醉、意亂情迷的結果,秋荷心知主子的性情,即便吃了悶虧也不敢吭聲,直到肚子大得無法遮掩才說出那夜的事。

楊世看見閻氏的殺意,心中一凜,大怒拍桌,命人把秋荷趕出楊府,隨後悄悄把人接到莊子上待產。他盤算著,等孩子養到七、八歲上下,再假托族里子佷的名義把人帶回府里。

但閻氏不是個善與的,在秋荷生產當日她找到莊子上,若非劉管事回報得快,梓燁恐怕無法存活。

那是他第一次和閻氏正面沖突,妻子還為此事與閻氏杠上了,「如果這個孩子沒了,這筆帳,楊家會記到你頭上!」

這句話,讓梓燁平安活下來,從那之後,梓燁便養在妻子膝下。

梓燁八歲那年,妻子過世,能夠護他的人不在,他過得更為艱難。

如果梓燁是個蠢的,或許不會有那麼多事,偏偏他聰明外露,是個再機智不過的孩子。

從小他就常告訴梓燁,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希望梓燁明哲保身,但他不明白,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可能听不懂,或者是……他不願意听?

梓燁與祖父的睿智雙眼對視,前世發生過的事一幕幕躍入腦海,無數情緒在心中翻騰,深吸氣,他垂首,雙膝跪地,上身卻挺得筆直。

「別這樣,有話直說。」楊世明白,若非大事,孫子不會擺出這副陣仗。

「祖父年歲已大,致仕多年,鄉間生活無聊,祖父何不雲游四海?」

楊世楞楞的盯著跪在地上的孫子,懂了,他莞爾一笑,問道︰「那碗藥是你的手筆?」

「是。」梓燁坦承。

「什麼時候知道的?」

「祖父應該問,孫兒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兄長母親的?」

「好吧,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親人的?」

「祖父又說錯,待我為親之人,我才會視他們為親,待我如仇之人,即使骨子里流著相同的血,孫兒也無法視他們為親,至于祖父所問,孫兒是在七歲那年開始懂得防備他們。」

「你七歲那年發生什麼事?」

「回稟祖父,祖母並非因病而亡。」前世,祖母在他十三歲時去世,是他疏于防備,以致于救不回祖母。

孫子的話教楊世心驚,意思是,他並非第一個,老妻才是?「你怎麼能確定是他們下的毒手?」

「當時,嫡母請林家大儒到府里教導兄長,祖母作主,讓我與兄長一起隨大儒做學問,嫡母不允,表示那是閻府所薦。」

林家大儒並非一般讀書人,教授的不是四書五經,而是在朝為官的方法與準則,前世的自己懂得收斂光芒,並未表現出過人的才智與聰慧,因此閻氏沒有太在意,讓他跟著林家大儒學習整整六年。

直到夫子玩笑嘆道「可惜此子非吾子」,這才勾起閻氏的反彈,和祖母發生爭執,不久後祖母離世。

此生他鋒芒盡出,同樣的事再度上演,這次閻氏堅持立場,祖母也不願讓步,婆媳爭執時他不在場,沒想到回府後得知了祖母生病的消息。

「你為此便疑心自己的嫡母?」楊世語調冷冽。

即便再不喜歡閻氏,但一家一族一氏的觀念,他仍然極為重視。

「祖母面色青紫、喘息不已,舌間長瘡,五指指間有血痕,那是中了五傷散,若租父今日也喝下那碗藥,便會如同祖母一般。」

「你在府里有人?」

「是,兩個,一個在祖父身邊,一個在嫡母身邊。」

「是誰?」

梓燁搖頭,不願透露。

祖孫四目相交,各有堅持。

而後梓燁又道︰「既然他們選擇成為我的人,我就有義務保他們一世平安。」

楊世嘆息,是個厚道孩子,比起梓軒,他好得太多,為什麼偏偏他是庶子?嫡弱庶強,不論在哪家後宅都會是問題。

楊世模模孫子的頭,擔憂的道︰「如果我離府遠游,沒有人護持,你會更危險。」

盡避孫子聰明睿智、不同一般,但也不過是個大孩子,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大人相助。

「祖父不相信梓燁?」

這哪是個孩子該有的口吻?楊世苦笑道︰「你還小。」

「梓燁不小了,若祖父願意,梓燁選兩名護衛,保護祖父雲游四海。」

這話說得隱晦,但楊世明白,梓燁是在向自己坦白實力。

他已經有自己的人了?不對,在有人之前,必須先有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又或者說,閻氏讓他感受到什麼危機,逼得他不得不這麼早就開始為自己籌謀?

「你有多少人可用?」

梓燁思忖片刻,決定向祖父坦白這部分,「有十三名武功高強之人願為孫兒誓死效力。」

十三個人,說多不多,但一個個都是精銳,不是他不願意收更多人,但只憑三間聞香下馬,他能做的事還太少。

「你從哪里來的錢?」

「孫兒有鋪子。」

楊世細細分析,以梓燁的月銀,能盤下的鋪子肯定不大,他年紀小,不能離開柳州到太遠的地方,但是養十三名死士必得投下不少,所以……柳州城近來有什麼新竄起的鋪子,由小而大,越做越……

「是聞香下馬?」楊世想到了。

祖父果然是只老狐狸,短短時間就被他找出答案。「是。」

楊世眼底滿是贊賞,這孩子已經不是用聰明才智就能形容的,他有謀計、有城府,還能瞞得這麼深,竟連長輩都瞞過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會念書、會炫耀本事、挑釁兄長,卻沒有真實力的孩子,沒想到……

此子是可造之才,楊家不能放棄他,日後發揚光大,只能靠他。

「下一步呢?你打算怎麼做?」

這話讓梓燁心中一怵,祖父猜到他不只要眼下的格局?

「孫子明年通過童試之後,會繼續參加鄉試和後年的會試,在秋闈與春暗中奪下頭名,直接進入殿試。」

他早有足夠實力,之所以拖到明年才參加童試,目的是要一口氣通過鄉試、會試,他爭的不是一舉聞名天下知,而是閻氏的措手不及。

他要在閻氏尚未發現他冒出頭時就長得郁郁蔥蔥,讓她想要斬草除根再無可能。

說過很多遍了,重來一次,他再不給她任何機會。

「你有把握?」楊世疑問。

考試這種事沒有人敢如此篤定,難道他的實力遠遠不只他們所見?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幾年……目光一凜,他恍然大悟,閻家朝堂有人,他是不給閻家打壓的機會。

梓燁這般有才有能,自己是否該暗助一把,免得那邊的籽兒發不了芽,這里的苗卻要被鏟除?

梓燁自信一笑,回道︰「祖父等著看吧,最遲明年秋闈便能見真章,等孫兒在京城落腳,就會有新的聞香下馬在京城立足。」

「後年你才十九,若能連中三元,會在京城闖出不小名聲。」

梓燁笑而不語。

楊世凝睇他的表情,輕輕搖頭,十九歲的年輕進士,他想要的不會只有名聲、官位,他想要的……不會吧?

「你想要什麼?」他的聲音不自覺微微顫抖。

回視祖父,梓燁展顏。「祖父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他要的是——滅閻氏一族。

楊世不願與閻氏牽扯,卻也明白,只要留在朝中,這件事就免不了,畢竟親兒子是閻立幗的女婿,楊、閻兩家怎能不掛鉤?所以他提早致世,擺明態度不願參與黨爭,所以求得皇帝一紙聖旨,讓兒子到偏僻荒涼的柳州為官。

闢再大,只要遠離朝堂中心,就能避禍。

皇上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允了,面上卻不高興。

楊世當然知道皇帝不滿,置身事外並非忠臣當為,只不過他要的不多,或者說,他不敢要太多,他只求家族平安,大富大貴這種事他並不在乎。

可是梓燁卻決定與閻家作對?!他這是擺明要站在皇上那邊?

「你憑什麼賭皇上贏?」

楊梓燁憑的不是上一世的歷史軌跡,更多的是對皇帝的認識,當今皇上是個極為隱忍卻也極有謀算的男人,相較之下,恭親王自視甚高、態度倨傲,不把文官擺在眼里,這種性格注定了他的失敗。

馬上能夠得天下,卻不能治天下,倘若在亂世,或許恭親王有機會成為英雄,但是眼下是太平盛世,恭親王不行。

祖孫目光對峙了一會兒,楊世嘆道︰「你可知道自己打的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

「孫兒知道,但孫兒也知道自己必勝。」

他篤定的口吻與態度說服了楊世。

如果自己的極力阻止仍然無法讓耀華和梓軒往閻氏那方靠攏,如果到最後恭親王是輸家,那麼梓燁現在做的,是不是保全楊家的唯一方法?

雞蛋不應該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那麼他是否應該……這是個艱難決定,但他必須故出選擇。

「梓燁,跟我進來。」楊世將手背在身後,走進房里。

梓燁起身,隨著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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