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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迷花魁 第九章 雲與泥的距離(1)

宋綽冷沉著臉在一間上房里坐下,瀲艷隨即上前替他斟了杯酒,而後退上幾步,跪伏在地行了大禮。

「別了,這是在做什麼?」宋綽趕忙向前,想拉她起身,卻又覺得踫觸她太失禮,只能佯怒道︰「起來,再這樣我可就走人了。」

瀲灩抬眼,笑嘻嘻地道︰「大人,瀲灩由衷地感謝你,在瀲灩最無助時伸出援手,此恩瀲灩一輩子不忘,他日若有需要瀲灩相助時,瀲艷絕對挺身而出,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宋綽哂著嘴,被她逗得好氣又好笑。「一個姑娘家,說起話來像個漢子,這象話嗎?沒那麼大的恩德,原本我回京時就準備要參那知府一本,所以不過是順手罷了,況且,幫你的是李叔昂,並不是我。」話到最後,無聲哼著。

「可是大人幫的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底。」瀲灩請他回座,端酒敬他。

宋綽微皺起眉。「叔昂贖了你,不是要納你為妾?你卻道有重要的人,你如此這般,對得起叔昂嗎?」

瀲灩不禁笑眯眼。「大人誤解了,二爺帶我入京,並非為了納我為妾,而是讓我掌了二爺幾家鋪子莊子的帳,順便打理照雲樓罷了,他早知曉我心底有人,也無意納我為妾。」

「……原來如此。」

宋綽舉杯啜了口酒,以余光打量著她。哪怕是以他刁鑽的眼光審視,她都算是個令人驚艷的美人,美的不只是外貌,更是那身氣質,艷光四射的容貌底下有著英氣凜然的氣韻,實屬相當不易,今日她穿著一身月素白繡大紅月季的綾紋襦衫,極襯她的氣質,不過腰間……

此時適巧丫鬟送了菜肴進屋,瀲灩起身替宋綽布菜,卻教宋綽更瞧清楚她系在腰邊的竟是玉勒子。

「大人是要說姑娘家不該系玉勒子嗎?」瞧他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的腰間,她不禁想起方才裝束好時,李叔昂還忿忿叨念著,拿了不少金玉配件給她,她卻偏是要系著應多聞交給她的玉勒子,嫌棄她不倫不類。

「瀲灩姑娘,這玉勒子能否取下讓我瞧瞧?」宋綽的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瀲灩應了聲,便解開了系繩交給他。就見他拿起仔細端詳,愈看眉心皺得愈深,這玉勒子她瞧過了,沒什麼特別之處,玉質該算是極上等,除此之外,有什麼能教他皺得眉決打結?

「你怎會有這玉勒子?」宋綽臉色凝重地問。

「大人,有問題嗎?」

「你先回答我便是。」

「那是——」

「應多聞的。」李叔昂開了門,適巧替她答了話,他一就坐在瀲灩身旁,催促著。

「快快快,給我茶,我都快被灌醉了。」

瀲灩快手替他斟上一杯,他呼嚕嚕地喝完,又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抬眼便問︰「大人,瞧你臉色如此慎重,這玉勒子是有什麼玄機不成?」

「應多聞?他在哪?」宋綽急聲問。

李叔昂眨了眨眼。「他就是殺了衛玉的男人,也就是她的男人,我沒跟你說嗎?」

瀲灩細細觀察宋綽的神情,靜心等待下文,盤算著要是有對應多聞不利的狀況,她得趕緊想個法子送他離開京城。

「你沒跟我說,當初我在天香樓審衛玉被殺一案時,也沒人跟我提起他名喚應多聞。」

宋綽有些惱怒地道。

「早說晚說有什麼不同,橫豎你現在都知情了。這應多聞到底是有什麼問題,犯得著教你說起他來臉色大變?他要是曾犯了什麼事,你趕緊跟我說,我會要他離開,照雲樓不需要這種護院。」

瀲灩神色不快地瞪著李叔昂,極不滿他極力撇清的作法。

「李叔昂,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要勛貴子弟當你照雲樓的護院?!」宋綽簡直不敢相信。

「勛貴?!」李叔昂忙抓著瀲艷,急問︰「應多聞是勛貴子弟,怎麼你沒跟我說?」

要死了,他一個平頭百姓聘個勛貴子弟當護院……他還要不要在京城混啊?

「我、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他只有跟我說,只要拿著玉勒子出城,守城兵不會過問更不會查路引……」

「當然不會查路引,這只玉勒子是皇上御賜的。」

一說到皇上御賜,李叔昂酒都醒了,隨即坐到宋綽身旁。「大人,我的好大人,你倒是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千萬別嚇我!」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見他這模樣,宋綽不禁發噱。

「瀲灩,你不是識得他挺久,怎會連他的底細都不知道?」李叔昂都想哭了,惱自己是陰溝里翻船了,誰不惹竟去惹了個勛貴子弟,他還騙他瀲灩是他的人……死了死了,他必須趕緊解釋才成!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前年在天香樓時曾讓他救過,後來年底時他重傷出現在我的院落外,我便救了他,他說他無處可去,所以我便收留他。」瀲灩也沒想過應多聞的身分竟會如此的尊貴,回想他曾提起過的點點滴滴,便道︰「他只說過,他是個庶子,身受重傷是家人所為,所以他對人不信任……其余的,他什麼也沒說過。」

宋綽听完,沉吟了會,才低聲道︰「他是庶子沒錯,可他是慶遠侯府的庶子,也是老侯爺的麼子,當年是老侯爺手把手教著武學,後來還找了大內幾個軍頭教導武藝,八歲時,殿前馬射三十五步,他能九中九,他十三歲那年,殿前武舉,他技冠群倫,弓必拉滿,刀必舞花,石必離地……他不過是下場玩玩,竟隨手就已達武舉人的標準,那時皇上便道,應多聞他日應試,免鄉、會試,可直接殿試,七王爺也開口要將他收進麾下,而皇上親賜了這只玉勒子,恍若他的腰牌,可以隨意進宮出城,就連皇子也沒人得過這賞賜。」

瀲灩听得一楞一楞,不知道他的身分竟是如此尊貴,可他怎會說他身受重傷是遭家人所害?

「等等等等,宋大人,你說慶遠侯……我知道的慶遠侯庶子應三,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他不只流連煙花之地,還成群結黨地鬧事,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前年傷了延平侯的次子,听說被老夫人給送到莊子去了,此後就再沒有他的消息。」宮中的消息而且年代有些久遠,他不靈通算是正常,但這坊間的消息可是逃不過他的耳,怎麼湊也湊不出宋綽說的那般技勇雙全子弟。

宋綽搖搖頭,「我話還沒說完,他十五歲那年,老侯爺急病去世之後,他就像是變了個人,無視守孝三年,反倒是窩在銷金窩里日擲千金,外頭傳言虛虛實實極多,有人說老夫人視他為己出,從不分嫡庶,導致他恃寵而驕,不知分寸,可也有人說,老夫人是故意養廢了他。」

李叔昂听著,一臉扒糞般地欲扒出內幕。「這麼說似乎也有理,如果我沒記錯,應三今年該是二十歲了,兩年前出事時,正是十八,也就是說他十五歲時因老侯爺急病而逝,無法參加武舉,而十八歲時又因鬧出人命而離京,那時我記得是由應二上陣,勉強得了名次,補了計議官的缺,後來應二進了神機營,都磨了兩年多了,至今還只是神機營營千總,而應大襲了爵位……大人,這想來里頭似乎大有文章。」

真是太教人興奮了,沒想到竟會扒出慶遠侯府的秘辛。

宋綽接著道︰「瀲灩姑娘又說,他曾提及自己遭家人所害,這般听來,老夫人真是惡意養廢他,讓他不知天高地厚,恣意闖禍,再將他逐出京外,一來他再也搶不得兩位兄長的光采,二來也得不到皇上的厚愛……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是旁人插不了手的。」

「那倒是,勛貴之家哪……」李叔昂突地頓住,看向瀲灩,月兌口道︰「這可糟了。」

「什麼糟了?多聞回京會被押進官府還是怎地?」瀲灩急問著。

「如果應多聞真是慶遠侯府的庶子,那麼你跟他是注定無緣了。」李叔昂不禁鄰憫起她的處境。

「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分太低,就算應多聞硬是要你進應家的門,你恐怕也只能算是個姬侍,連個妾室都構不到邊。」

「為什麼?我已經是良籍,我……」

宋綽接話道︰「瀲灩姑娘,哪怕你已從良,但曾經入過妓籍是事實,尋常人家納為妾尚可行,但勛貴子弟是不允許的。應多聞行三,父已逝,家事由長兄主導,應多聞身為勛貴子弟,不能無妻先有妾,就算要納妾,納的也是貴妾,你的身世……說白一點,倘若你為應多聞懷胎生子,生下的孩子只要應大不點頭,孩子就會成為無籍者,不能姓應,往後這孩子不得經商科舉。」

瀲灩怔楞得說不出話,不知道原來她和應多聞之間的距離竟如此遙遠。

「如果他強行要與你一塊,他就必須分家,但從此之後,他會遭人非議,不得族人任何扶助,而你最多也只能當個妾,也許你認為這也沒什麼,但你必須知道,他出身勛貴,如今他在照雲樓里必會遇見熟人,屆時他必定遭受冷嘲熱諷。」宋綽說到最後,忍不住嘆氣了。

「當年皇上是恁地看好他,認定他定能成為一方大將,就連七王爺也極為賞識他,豈料他竟會走到這一步,實在是令人不勝欷歡。」

李叔昂見瀲灩面如死灰,隨即又道︰「可應多聞說不準真是遭到其兄或嫡母的迫害,因為此由而分家,族人該是會體諒,再者只要我認了瀲灩為義妹,當妾室應該還是可行的。」

宋綽晚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多了,這些事是應多聞說了算,不是咱們隨口說說便成的。」

「啐,是你先說的,我不過是附和。」

瀲灩壓根沒听清楚他們後來到底又說了什麼,她只知道,她和應多聞已經是天涯海角各一方。

瀲艷一夜難眠,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香兒替她梳發扎髻。

昨晚送走宋綽之後,她在通往白荷榭的廊道邊,瞧見了應多聞被人給圍著,她仔細一听,只听見他任人訕笑而不還口。

他們說,他是龜奴,而他,神色不變地任其奚落。

她不懂,他怎能忍受?他明明是天之驕子,初次見面時,他確實帶著自負的倨傲,可為何之後的轉變如此之大?

想了一夜,她還是想不通,她唯一確定的是她後悔了,她根本不應該答應李叔昂接管照雲樓,更不應該讓應多聞成為護院,她想起宋綽所言,他本有成為一方大將的能耐,還有御賜的玉勒子,自己怎能將他囚于一隅?

「小姐,怎麼了,昨兒個听二爺說,照雲樓光是一夜營收就近五百兩,這不是比小姐預設的金額還高嗎?怎麼卻見小姐壓根不開心?」香兒瞧著她攢眉垂眼好半晌,忍不住開口問了。「春蓮她們可是樂得很,等著月底小姐分紅利呢。」

小姐培養了八大金釵,由她們細分照雲樓不少的差事,小姐也說了,誰的表現好,除了月餉之外還有紅利,大伙一見客官上門,可真是一股勁地上前爭相招攬,都快要搶紅了眼。

瀲灩抬眼,撇了撇唇笑,一臉苦澀。「沒事,只是想了一些心煩事。」

盡避疲憊,她還是招來了她較信任的八大金釵,討論昨晚的狀況,預定檢討方向後,才放她們回去,等著掌燈時分一到,大開照雲樓大門。

然而,她才到了前院的竹園,便听見應多聞與人起爭執的聲響,下意識地躲在拱門邊听——

「二哥,我說了我不會回去,你就別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你可是我的弟弟,我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為何無故失蹤了兩年,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上哪去,又是為何不回府?」

應多聞閉了閉眼。「二哥,我沒有失蹤,只是離京走走罷了,如今我覺得回不回府都不重要,我年紀夠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悶不吭聲地離家,你知不知道大哥和母親有多擔心你?」應諒扯著他的衣襟,看著如今已經高上他快要一個頭的弟弟。

應多聞聞言,不禁失控低笑著,半晌才道︰「二哥,你回府時,可以代我跟大哥和母親說,我過得很好,不勞他們擔心。」說完他臉上是遮掩不了的鄙夷和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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