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微頷首,終于可以不用再听他們說秦文略的八卦,正欲離桌,孔老爺子忙道︰「安羽,茶涼了。」
安羽眼角抽了下,實在是很懶得睬他,既然茶都涼了,就早點回家吧。
「對了,這是給你的賞銀。」孔老爺子很大方地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
二話不說,安羽綻放出春光明媚的笑,收起銀子的同時,回頭喊道︰「嘿,我說狗子哥啊,這幾日春寒料峭的,你不趕緊換壺熱茶,是要讓爺兒們給凍著嗎?」
在牙行廳里負責倒茶的狗子,立刻上前陪著笑臉換熱茶,而安羽更是動作飛快地來到孔老爺子身後,輕柔地按摩著他肩部的穴道。
「這春寒料峭的,除了身子得稍微動一動,筋絡也得舒活舒活才成,要不這血路要是不通,身子就容易生毛病,孔老爺子可要保重身體呀。」她的財神爺當然要長命百歲,否則她離京的盤纏要上哪賺。
孔老爺子被她逗得笑呵呵的。
適巧李叔昂進了廳里,撞見這一幕,不禁搖頭輕嘆,走到她的身邊道︰「安羽,你真是教我望塵莫及。」
「二爺別這麼說,這都是跟二爺學的呢。」她笑呵呵地道。
說她狗腿又如何,她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有什麼辦法。況且她狗腿也是挑對象的好嗎,孔老爺子雖然喜歡聊些小道消息,但絕對是個君子,從來不會對她毛手毛腳,也不會因為她是個姑娘就看輕她,這是非常難得的。
李叔昂笑了笑,朝她勾勾手指。「晚一點的黑市有一樣新寶貝,你想個法子把價格再炒高一點。」他之所以看重她,實在是因為她有滿腦袋不可思議的點子,所以哪怕知曉她的身分,他也願意留下她。
「二爺,你得先讓我看貨,可不能再像之前那回,弄了塊假玉,害我說得好心虛。」她噙著笑,卻是小聲抱怨。
「誰跟你說假玉來著,那是新的玉種。」
「天底下沒有一種玉是可以用指甲摳出痕跡的。」那是寶石硬度四以下的某種礦石,絕對不是軟玉,更別說是硬玉。
李叔昂瞪了她一眼,將她拉到馬車邊,拉開了門讓她瞧。「這絕對是個上等貨。」
「繡屏?」她撫著楠木的屏身,目光落在軟煙羅上的精巧雙面繡,不禁嘆為觀止。「這是跟上回那座繡屏同出一人之手吧。」
「是啊,上回那座繡屏你抬到了千兩,你想這回可以抬到多少?」
「楠木不便宜,這屏身本身雕祥獸,雕工是不算鬼斧神工,但也是不差了,再加上這雙面繡加暗繡,流光隨著光線粼粼流動,絕對是上品,至少要抬高到一千兩百兩不可。」她的算盤打得極快,算成本扣工錢,黑市可以賺多少,她又能抽多少,想想至少也要一千兩百兩她才會開心一點。
「就不能再多一點?」
安羽睨他一眼。「想要宰肥羊,也要有肥羊,二爺不如想法子,把那些皇親貴冑或富賈商人給帶進黑市里,我再想想要怎麼讓他們掏出銀子。」
「交給我吧。」李叔昂笑得一臉邪惡,她不禁暗嘆,他才是真正的奸商。
可安羽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把秦文略也給找來了!包教人匪夷所思的是,似錦竟然就坐在他身邊,如此地不避嫌,她不禁開始同情三爺了!
看著秦文略露出她未曾見過的笑,不知怎地,她的心竟又微微地疼了起來,但她隨即將這不必要的感受甩到一邊,因為她正準備要主持黑市的叫賣大會了。
黑市的地點其實就在牙行後院西邊的別館大廳里,能夠與會的通常都是城里叫得出名號的人物,而買賣的流程很簡單,就跟拍賣會是一樣的,不過這是她給了二爺這個發想,從去年才開始以叫賣方式進行。
要不,照以往的方式陳列商品,等著看中者叫價,那也實在太無趣,要是整場沒有一件熱門商品,就可以想見現場有多尷尬。
安羽站在大廳的中央,讓牙郎把即將叫賣的商品覆上白緞,一樣樣地擱置在她的後方,而今天的首賣商品正是李叔昂帶回來的那座繡屏。
「各位爺兒好,今兒個安羽在這兒招呼各位,要是有所不周還請爺兒們海涵,別跟安羽一般見識。」照慣例開場白就是要先把丑話說在先。「今兒個咱們黑市里要喊的第一個商品就是這座繡屏。」
牙郎立刻將罩在繡屏上的白緞拉下,讓在場所有人都得以瞧見這件珍品。
「欸,有人出聲了,是不是覺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了?」在場有人出聲,安羽隨即機敏地抓住這個機會開始行銷。「沒錯,這位爺兒真的是好記性,這繡屏就跟上回況爺買的那座繡屏同出大師之手。」
「安羽,你說是大師,可到底是哪位大師,也沒個名號,大伙怎會知道是哪來的大師。」與會者有人狀似鬧場般地問著。
安羽笑容可掏地站到繡屏旁邊。「各位爺兒仔細地瞧,放眼咱們王朝,這暗繡與雙面繡究竟還有幾位大師繡得出?爺兒們都知道,刺繡活兒傷眼,許多大師上了年紀就再也繡不了了,這些好東西都得要口耳相傳地傳承下去,沒幾年,大師就被後浪給推成了前浪,最終前浪全都死在沙灘上,這後浪有沒有名號……等著哪天被推成前浪時,大伙要收這逸品,價格可就不能同日而語了,所以要記得,要是今兒個沒能買到這珍品的,在這大師死在沙灘上前要趕緊收呀,那價格可是會翻倍的漲,若沒能買成,那真是連作夢都會哭。」
那唱作俱佳的表情和鮮活靈動的肢體,教在場的人莫不哈哈大笑。
秦文略聞言,直覺得這小泵娘出口極為輕佻,但還算有分寸,只是那句前浪死在沙灘上,怎麼像是在哪听過?
「而且,更重要的是,大伙瞧這屏身是用楠木打造的,十壑里的楠木是眾所皆知的卜等極品,價格多少,就不需要我多說了,再見這上頭的雕紋,全都是祥獸圍繞,這幅草蟲瓜實,上有螽斯下有瓜藤綿延,這涵義大伙都是知曉的。」
「上次那幅不也是草蟲瓜實。」
安羽微眯眼望去,好記性地道︰「祝爺,上回你在場,所以你還真是記得一清二楚,這般了得的好記性,莫怪祝爺的生意蒸蒸日上,放眼京城的酒館茶肆,有誰能跟祝爺比呀!」
祝爺被夸得有幾分得意,便不再打斷她。
安羽繼續道︰「雖說同樣都是草蟲瓜實,但繡法不同,再者圖樣也是截然不同的,最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個兒去打听,上回買了繡屏的那位況爺,府里的夫人姨娘是不是雙雙都有了喜。」
「說得像是這繡屏幫了大忙。」有人打趣道。
「這事我可不曉得,誰要是有空就去問問況爺。當然,那懷中的胎兒是男是女不知道,但要是沒能有喜,就更別提是男是女了,咱們做人總是先求有,再求好嘛!」
「這生男育女跟好有什麼關系?」
「這位是朱爺吧,上回你大手闊氣地買了一尊翡翠觀音雕,就知道你是個心善仁慈之人,家里肯定是兒女成群,這繡屏你可能是用不上,不過呢這好字是這麼說的,一子一女,合成好字,求的是個好兆頭,更是好事成雙,好事連連呀!」
安羽的說詞極具節奏與渲染力,這話一出口,眾人莫不叫好,有人已經開始喊價了。
餅程中穿插著安羽的插科打譯,逗得眾人笑不攏嘴,喊價更是往上攀升,教一旁的似錦看傻了眼。
到了中場,還有小廝開始分發茶點,似錦拿了一碗,遞給了秦文略,自個兒正要品嘗時,卻見秦文略皺眉直瞪著手中那碗桂圓粥。
「老爸,怎麼了?」似錦問。
因為當初永定侯夫人拿回的那幅畫,成了他們父女倆相認的關鍵,如今兩人就連名義上都是父女,只是看在旁人的眼里,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沒事。」他低聲喃著,再嘗了一口桂圓粥,直覺得這像極了談瑞眉為他做的桂圓粥。
王府的廚子也曾為他做過的,但總覺得味道不對,那甜度總是差了那麼一丁點,香氣也有落差,可怎麼這碗桂圓粥可以這般相似?
「老爸,我沒想到那座繡屏竟然可以賣到一千六百兩銀子呢,又比之前那座多了近千兩。」似錦喜孜孜地道。任誰也不知道這座繡屏根本不是出自什麼大師之作,而是武平侯府里的丫鬟所繡,真虧那位小泵娘舌粲蓮花,對于疑問從不正面回答,卻也能說服這些人。
秦文略輕應了聲,咽下喉間的甜,腦海里翻飛出她那鮮活靈動的神情。
待黑市結束,宋綦已經趕到牙行將似錦接走,而秦文略思忖了下,便問了牙郎李叔昂在何處,牙郎隨即恭敬地領著他前往東院。
在同一個地點,雖說是不同的動作,但秦文略瞧見的是同樣曖昧的兩個人。
「二爺,這樣子成嗎?會不會太輕?」安羽就站在李叔昂的身後按壓著他的肩頭,教他逸出一聲聲滿足的痛吟。
「這力道剛好,剛好。」
「二爺,七王爺來了。」牙郎狀似已見怪不怪,直接進了大門敞開的廳里。
「七王爺?」李叔昂問著。
安羽已經自動立正站好,一張臉低垂著。唉,現在垂臉有什麼意義,剛才叫賣會上,她這臉不是已經讓眾人都給瞧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七王爺找小的所為何事?」李叔昂已經快步走到廳外。
秦文略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唇道︰「本王是想問席間的桂圓粥,是哪位廚子煮的?」要是可以,他也不想擾了他們倆的好事。
安羽聞言,眉心跳了下,暗罵這人恐怕是屬狗的,嘗出了味道與她煮的相似,要不怎會問起這事。
「不是廚子,是安羽煮的。」
李叔昂狀似沒心眼的回答,教安羽當場綠了臉。她敢發誓,二爺絕對是故意的!這好記性的賊精,肯定還記得上回與秦文略交手的疑雲未解,所以才故意把她給供了出去。
「她?」秦文略詫道。
「安羽,過來。」李叔昂回頭,笑得是一整個小人得志,準備看好戲的嘴臉,教她真的很有沖動教訓這個死小孩。
安羽慢吞吞地拖著牛步,僵硬地朝秦文略施禮。
秦文略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一會便先行離去,教安羽大大松了口氣,趕在李叔昂欲發問之前,她先聲奪人地道︰「二爺,別說我沒警告你,我要是有什麼差池,往後你的黑市就找別人主持吧!」話落,轉頭就走。
「喂喂,你這樣跟我說話,你你你學壞了你!」
別圓粥,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吃食,秦文略之所以情有獨鐘,那是因為他夢中的妻子安羽唯一也是最拿手的一道料理便是桂圓粥,煮的甜度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吊詭的是,牙行也有個安羽,也能煮出同樣的味道,但她不是他要的安羽,那性情,不是他所熟知的安羽和芸娘,可他卻惦記著了,一擱就是幾日,一如他惦記著抹著白粉的談瑞眉。
他不是多情之人,他要真能多情,就不會被情所困,但那熟悉的味道,總是教他難以平靜。
他擱下了公文,差了徐賁去跟談瑞眉說要嘗桂圓粥。
「桂圓粥?」談瑞眉一頭霧水地問文嬤嬤。「為何王爺要我煮桂圓粥?」
文嬤嬤同樣不解,只能瞪著在角落里做女紅的玉露。
玉露垂著臉低聲道︰「先前七小姐曾為王爺煮過,王爺大概是想藉桂圓粥和娘娘交好吧。」
談瑞眉聞言,不禁有些羞澀地笑著,趕忙要廚房熬煮桂圓粥,自個兒再親自端著桂圓粥到主屋的內書房。
秦文略睨了她一眼,接過了桂圓粥,嘗了一口,眉頭不禁皺起。「為何跟你之前煮的不同?」
「我……」談瑞眉被他眸底的殺伐氣息給震住,舉起手想要解釋,卻被他眼尖地瞧見,她潤白的掌心根本沒有紅痣。
他微眯起眼審視著她,那眸色如刃,嚇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怒聲低咆著。「不管你是誰……給本王下去,本王不想再見到你!」
談瑞眉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漲紅臉回屏香苑,摔了屋里大半的瓷盤玉器出氣,最終恨聲道︰「一天到頭都見不到人,難得在府里,開口要吃粥,我都親自給他端去了,他還說那種話……真是可惡!」
「娘娘別氣,這當頭不能意氣用事,娘娘得想法子多親近王爺才成。」文嬤嬤溫言相勸著。
「我怎麼親近?他根本就不在府里!定是外頭有什麼狐媚子勾引住他,你給我找幾個有能耐的跟著王爺,我要知道王爺在外頭都去了哪里!」
她談瑞眉雖是高攀了他,但不管怎樣都是正妃娘娘,豈能容他連踫都不踫她,沒有子嗣,她又要如何站穩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