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奇怪,原本她就是替身體不適的母親代班一、兩回,現在母親的身體好了,自然沒有再去的必要。可是,這「道理」眼下不管用了。
朝露還沒回答,就見賀蕊蘭站在自己門口,帶著考察的目光打量自己,這下當著母親的面,有些話她倒說不出口了。
「我……就是隨便問問。」沒听見她回應,褚雲衡的聲音听來有些沮喪,「興許你有別的安排,我不該打攪你。」
「我沒有別的安排。」眼見母親進了臥室,朝露月兌口而出,「真的沒有。」她听不得他語氣中的失望。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他的話里生出些許退縮之意,「我這里的事麻煩得很,不該總去煩你……」
朝露還在猶豫要怎麼回答,卻見母親換回了家居服,站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一臉了然的樣子,又走了出去。
想起周若枝說她藏不住心事,朝露不禁失笑,心里倒打定了主意,「不麻煩,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給我沏上一壺好茶,算是答謝我。我……我挺惦記那沉香茶的滋味。」
聞言,褚雲衡終于笑了,聲音也輕快起來,「那有什麼難的,你來,我泡給你喝。」
幣掉電話,朝露心情愉悅地回到餐桌喝完粥,回房換了件衣服後,就在賀蕊蘭的目送下出門了。
來到褚雲衡家門口,朝露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正是沉香茶獨有的芳香,濃郁又不失清雅溫潤,她深吸了一口,覺得來的一路上那顆緊繃著的心松弛下來。
只是當她見到來開門的褚雲衡是坐在輪椅上時,立刻擔心的問︰「你的腿又不舒服了?」
「不是。」示意朝露近來,他把放在膝蓋上的一個托盤拿起來放到桌上,「我在廚房煮茶,不好拿,還是輪椅方便些。」
「這麼燙的水,你可要小心。下次還是等我來了再弄吧。」
「我這托盤是特制的,又有凹槽,穩得很。」他擺擺手,「其實我平時泡茶多半是用房里的飲水機,只是這沉香茶非滾過才出味。一個人的時候不用這麼講究,直接在廚房喝就行,但是你來的時候,我總不能讓你站在廚房里喝茶。」
朝露心中感動,她的一句戲言竟讓他不顧身體的不便,親自烹茶相待。
等她洗完手出來,褚雲衡已經把輪椅折迭起來,換了手杖,桌上有兩杯茶。
「我本來是想等做完事再討杯茶喝,沒想到你都已經準備好了。」
「天氣這麼熱,你家離這里也不近,一路過來一定渴了。」
朝露也未客套,坐下後端起茶杯湊近鼻子聞了聞,「好像和上次的味道有些不同。」
「我加了些普洱,你試試。」
朝露喝了一口,笑著道︰「茶之類的我品不出門道,可我喜歡喝你這兒的茶。」
褚雲衡沉默地看著她。
朝露察覺氣氛不大對,趕緊換了話題,「你是我接觸過最風雅的人了。」
「只因為一杯沉香茶?」
「也不是,我……我就是覺得你和一般人很不一樣。」朝露發覺自己話里有容易讓人誤解的意思,頓時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我的意思是,你不俗氣。」
「死過一次的人總是有些超月兌的地方吧。」他笑了笑,坦然的語氣像是在說最平常的事,「只不過,每天的日常生活終歸是實實在在,無法免俗的。」他用右手握了握自己的左手。
「有時,也會感到辛苦,對不對?」
「當然。」
「有沒有想過……找個人幫你一把?」
褚雲衡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有啊,所以我才會請鐘點工。」
朝露低下頭,「我說的不是鐘點工。」
「呵!」他扶著手杖站起身,在房里來回踱了幾步,「如果你指的是伴侶,那麼就和對鐘點工的期望全然不同了。你也許會覺得我不現實甚至是不自量力,可是我還是得說,我對于另一半的要求並不是能料理家務的鐘點工,或是伺候身障人士的保姆,我的身體雖是這樣,可並不表示我會降低對感情的期望值。」
朝露站到他的身前,誠懇而又有些緊張地看著他,「你的要求絲毫不過分。本來,感情的事就應該是純粹的。」
褚雲衡深深地回望著她,半晌,他認真地說︰「朝露,我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念頭「……如果、如果我不是殘廢就好了。」
朝露的頭「轟」地炸開了,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強,把她的五髒六腑都震痛了。不久前,她也有過同樣的念頭,可是,現如今听他自己說出來,她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他可是茫茫濁世中難得的稀世珍寶,要真是無瑕美玉,只怕早被人撿了去,哪還輪得到她?她真傻,現在才弄懂這個道理。
「即使你是殘缺的,也依然很美好。」她柔聲細語,卻說得字字清晰。
褚雲衡像被她的話震住了,後退了一小步,「……你並不是真的那麼想。」他有些泄氣地說。
「是真的。」
聞言,他的眼中閃爍著光芒,混合著躍躍欲試的期待和細微的怯意,「你早就拒絕過我了,不是嗎?」
朝露听出他話中有話,「你這是什麼意思?」
褚雲衡朝她走近半步,凝視著她的眼楮,囁嚅道︰「任何健全的女孩听到別人要把自己介紹給一個有缺陷的人,總是會排斥的……我只想知道,現在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是個惹人嫌棄的殘廢?」
朝露足足用了十幾秒才消化了他的話。她明白了,褚雲衡早就知道她是母親有意安排給他的相親對象,這些日子他都在裝傻!
想到這一層,她扭頭便走。她覺得自己像只被戲耍的猴子,褚雲衡也許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他一步一步攻陷了她的心房,或許只是要證明自己的魅力不輸給正常人……她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因此更加傷心。
「朝露,你等等!」褚雲衡邊試圖追回她,邊在她身後急嚷。
朝露已經走到門邊,對他的呼喚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就要開門。
褚雲衡的動作太快,兩腿交替間亂了節奏,被自己的腿絆了一下,他悶哼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朝露聞聲回頭,也忘了要生氣,趕忙伸手扶他,卻被那股力道扯得失去重心,兩人「哎喲」一聲,雙雙倒地。
他們互相望著,也忘了要從地板上爬起來,看著看著,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褚雲衡一伸胳臂,把剛開了一條縫的門給關上了。
他離得那麼近,朝露被他的呼吸弄得脖子癢癢的,可是她並不急于推開他站起身。
他閉上眼楮,右手卻準確地撫上了她的額頭,又順著鬢角一直模索到她的唇瓣,她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合上了雙眼,他的觸模、呼吸、心跳從她的肌膚一直滲透到心里,令人陶醉,不願撇棄。
她下意識也去踫觸他,她握住了他的左手,輕輕地搓揉著,好像那樣能使得它恢復生氣,最後把它貼向自己的胸口。
「朝露,朝露……」緒雲衡仿佛囈語般一遍遍地輕聲叫她的名字,身體不安地扭動著,有些吃力卻十分努力地貼緊她。
她伸出手臂圈住了他,他的吻立即落下來,先是蜻蜓點水般的輕吻,而後是猛烈如暴雨般的狂熱深吻。
熱吻之後,他有些月兌力地說︰「朝露,我的左手雖然不濟事,觸感還是有一些的。你下次可別隨便放,小心我情不自禁……」
朝露睜開眼,見他掛著一絲戲謔的壞笑看著自己,假裝生氣地把他的左手甩到一邊,理理頭發,靠著門板坐起來。
褚雲衡調整了一下姿勢,單手慢慢撐起身子,也靠坐在門板上,主動拉住朝露的手說︰「不生氣了嗎?」
「你該早點讓我知道,你認得我是誰。」對于這一點,朝露還是有些介懷。
「不,我們見面之前根本不算認得。」褚雲衡對此有不同看法,「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競走那天,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是我爸和你媽商量好要介紹給我的人,直到第二天你來我家,我才知道你就是賀阿姨的女兒。」
「他們早就跟你說了相親的事?」
「不是,只是有一次我回家,偶然听見賀阿姨和爸爸在談話,大致就是本來想給我們安排相親,可是你不樂意,因為我……」
朝露覺得愧疚又心疼,「那個時候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好。」
「我理解。」他拿起她的手掌,放到唇邊啄了一下。
「你看啊,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認得誰,我固然沒一眼看中你,你也未必對我就有興趣啊。」朝露笑著說。
他跟著笑了,「那倒是,我雖然條件不佳,可也不是品味很低的人,感情方面挑剔得很。」
朝露忽然想起一件事,「可是我記得,直到上次去游樂園之前,你也沒對我產生興趣啊,要不然你怎麼會送我票,要我去和我男朋友去約會呢?」
「不然你認為我能怎樣?」褚雲衡略顯無奈地笑了笑,「我既不知道你有沒有交往的對象,也不曉得你對我的想法,而且……坦白說,我連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都沒有下定決心,如果你真的歡歡喜喜拿了票和別人去了,我也就死心了。」
「狐狸!」她嘴上罵著,身子卻不由自主往他的肩頭靠過去。
褚雲衡輕輕松開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在地上撐了一把。「我以為你會叫我老狐狸的。」
「你又不老。當時看照片,我以為你最多三十歲。」
「你真老實,我以為你會很夸張地說,我看上去最多二十出頭。」
「你要真的只有二十出頭,咱倆就沒戲了。」
「為什麼?」
「我不接受比自己小的男生。」
他大樂,「幸好幸好。」
朝露此時也看出來了,自己這樣靠著褚雲衡,對他而言其實是滿吃力的,可她舍不得離開他的肩膀,于是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讓他能借力坐穩。褚雲衡顯然也察覺了她的體貼用心,向她一笑。
他笑起來真暖啊。朝露覺得心里熱熱的,「你現在下定決心了嗎?」
「嗯。我今天打電話叫你來之前,就已經下決心放手一試了。」他指了指被摔在一旁的手杖,「即使拄著它,也要追上你。」
朝露故意開玩笑,「要是我撒開腿跑,憑你哪追得上?」
「你要是不回頭,我當然沒戲,可只要你肯停下來看我幾眼,我就有希望趕上你了。」
朝露撇嘴,「那今天這算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回頭,你就耍賴倒地不起了?」
「這可不是預謀的。」褚雲衡騰開右手,身子晃了晃,朝露連忙緊張地側過身扶他,卻被他的右手大力圈住,再次吻上她,好一會才喘著粗氣,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說︰「這才是預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