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與周家何其相似!
葉御史休了繼室江氏,而周少卿在獄中亦給繼室李氏寫了休書。
江氏不賢,教出的女兒不知廉恥,李氏不賢,周二姑娘出嫁不到三月就謀害侍妾所出庶長子,被夫家休棄,周大少爺則直接死在了通房小妾的床上。
所謂娶妻當娶賢,這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實例!
正所謂惡有惡報,善有善報,老天到底是長眼的!
收到消息的時候,周佩華正在城外的莊子里。
「休書?」她放下手中的茶碗,面容冰冷,「父親對她倒是尚有幾分情義,此時休妻,李氏倒是不必隨他經歷流放之苦了。」
荷香眼見小姐生氣,一時不敢多話,垂首立在一旁。
幾息之後,周佩華冷靜下來,重新端起了茶碗,若有所思地用碗蓋撇著浮茶。
「荷香。」
「夫人?」
周佩華再次放下茶碗,神色卻極是平靜,「咱們換個騎裝,出去跑跑馬。」
「哎,好。」
荷香轉身去將騎裝取來,替小姐換好,又將她的發髻重新梳過,然後再拿過一頂半身帷帽。
目光落在那頂帷帽上,周佩華很是不滿地皺了下眉頭。
荷香低頭。
周佩華深吸口氣,「你也去換下衣服。」
「是。」荷香退下回自己房里換相應的騎裝,因著小姐學騎馬,她也被姑爺押著學會了,就是為了能時時陪著小姐。
周佩華坐在妝台前,看著菱花鏡里俏麗的容顏,忍不住伸手模了模發髻上插著的紫玉簪。
十三許嫁,六年等待,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她過了雙十年華,今年二十有一,卻還沒有身孕。國公爺今年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卻猶空虛。
如今還好,如果她一直不能有孕,丈夫的恩愛還能一直不變嗎?
周佩華不知道,她有時甚至都不敢去想,就那麼自欺欺人,得過且過,可問題卻不是她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她用力闔了下眼,那日內書房里發生的一幕,至今想起都讓她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粉面含春衣衫不整的丫鬟,一臉震怒扶桌而立的丈夫——是因為她無意闖入而故作姿態,還是什麼?
她不知道,因為她當時便立即轉身,帶著荷香來了城外的莊子。
不該生氣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頭的那把火。
她在莊子里待了三天了,可那人卻沒有來找她。
抿緊的唇瓣用力收緊,又緩緩放松,如果會變心,早比晚好,她也能早一日收回自己的心,不至于年老色衰無好下場。
「夫人,咱們走吧?」
荷香在外面詢問,周佩華吸了口氣,拿起妝台上的帷帽起身走了出去。
山里空氣清新,景色優美,讓心胸都為之開闊了不少。
主僕兩個在半山腰一處開滿野山花的地方收住了韁繩,翻身下馬。
隨侍的親衛也跟著下了馬。
「夫人,我把花采來可好?」荷香問道。
周佩華搖頭,「它們長得這般生機勃勃,何苦摘了放入那插瓶中,不過是夭折了它們的生命。」
世間女子又何嘗不像這山花,原本可以恣意怒放,卻因被人插入瓶中,圍于內院,前者失了原本的恣意,後者則慢慢失去活力,最終失去生命。
目光從山花上移向遠處,山青隱隱,鳥雀嘶鳴,山腳下田陌縱橫,好一派寧靜的田遠山野風光。
人要知足!
周佩華微微勾起了唇線,她如今擁有的已經比一般人要多了,策馬揚鞭,抬手射弩,曾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現在她都會了。
所以,即使丈夫真的變了心,至少他曾經對她好過,那她便懷著這份美好,跟他淡淡地過下去。
好在她沒有子女,就算某一天她熬不住那深宅大院的孤寂,也不用擔心會有一個如李氏那般的繼母來為難搓磨她的孩子。
這麼一想,周佩華心里最後一絲芥蒂都沒有了,沒有孩子真的挺好,來去自在。
小姐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荷香卻能感覺到小姐的心情突然間變好了,她們主僕自幼相伴,情分自不是他人可比。
「咱們回吧。」
「好。」只要小姐高興,荷香也高興。
那日她沒跟著小姐,並不知道書房里發生了什麼,但她卻肯定出了什麼事,因為小姐當時那滿身的怒意太過明顯。
一行人在莊外翻身下馬,自有僕役上前接過馬韁,牽馬照料。
周佩華腳步輕快地走回內院,在院中廊下隨手摘下帷帽遞給一旁伺候的婆子。
「荷香,讓人打水,我要沐浴。」她側頭吩咐了一聲。
但當她從丫鬟掀起的門簾下進了屋子,卻發現里頭已經有人在了。
一身居家常服,玉冠束發,英姿勃發,俊武不凡,不是她家鎮國公還是何人。
見她進屋,雷飛雲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周佩華未語先笑,上前兩步給他福了一禮。「國公爺來了。」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雷飛雲微微皺眉,妻子的行止明明無一處不妥,可為什麼他卻覺得不對?
丫鬟奉茶上來,周佩華伸手端過。
雷飛雲瞪著妻子看,她卻垂眉斂目,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華兒……」
周佩華側頭看他,面露詢問。
不對!
雷飛雲甩去心頭的疑問,道︰「這兩天我陪皇上去別苑了。」
這是在跟她解釋行蹤,還是解釋他沒有第一時間追過來的原因?
周佩華勾唇微笑,十分溫婉地道︰「妾身知道了,謝謝國公爺告知。」
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忙道︰「岳父已于獄中寫下休書,李氏如今再與周家無關。」
她一笑,「哪里能真無關,她至少還給父親生下了一子一女,繼弟雖亡,繼妹卻仍在,此番怕是還要與父親一道流放邊關。」
雷飛雲豁然起身。
周佩華不明所以。
他三步邁到她跟前,奪了她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到桌上,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們去里屋說話。」
「國公爺這是干什麼?」
「我有話跟你說。」他強硬地將她拉進了內室。
一進內室,他就一把抱住了她,低頭要吻她,不想,卻被她躲開了。
「國公爺不是有話要跟妾身說?」
雷飛雲不豫地抿抿唇,拉著她在榻邊坐下,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這樣莫名能讓他安心些。
懷中的人還是那個人,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不對勁,到底是為什麼?
「華兒,李氏不再是你繼母了,她如今便是身死,也與你無關,你也不必為她守孝。」
周佩華身子一震,原來是這樣嗎?這並不是父親之意,而是雷飛雲施壓,所以李氏才成了下堂婦,他這是想殺她?
雷飛雲抱緊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絕不會放過她的。」
她垂下眼眸,他這份心她總是感激的,卻不想再感動了。
「多謝你。」她會當好一個賢妻,會替他打理好國公府的一切,讓他無後顧之憂。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某國公爺有了不好的猜測,他家媳婦這麼不對勁,是不是身體出了問題?
「沒有,國公爺想多了。」
雷飛雲實在忍不住了,「那你怎麼這麼不對勁?」讓他一顆心怎麼都落不到實處,面對槍林箭雨他都不曾如此忐忑害怕。
周佩華笑著打了他一下,道︰「國公爺真是愛說笑,我哪有不對勁。」
他抱著她瞪了半晌,然後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一件事,微微擰了眉,沉聲道︰「那個不知進退的丫鬟我已經處置了,連她老子娘兄弟全都發賣了去,咱們府里容不下這樣的人。」
她袖中的手收緊,想笑卻沒能笑出來。
雷飛雲嘆了口氣,「華兒,我沒想到府里的丫鬟會有這樣的心思,明明你我恩愛,卻不知她是從哪兒來的自信以為能自薦枕席,得到我的憐愛。」
他當時看到那丫鬟解衣月兌衫,只覺頭頂直接燒起了一股沖天大火,他媳婦身子來紅不想看他在眼前晃,把他攆到書房,他原本就挺不滿的,沒想到一個丫鬟竟然覺得機會來了要獻身。
簡直是不知所謂!
他若真持身不正,沒娶妻那些年早就有女人了,那丫鬟還敢說什麼想幫他孕育子嗣。
她不知道那是他的死穴嗎?因為那個毒婦李氏,他都不敢在媳婦跟前說子嗣這事,只字片語都怕惹得妻子傷心,她豈會不想幫他生兒育女,可是她被李氏害得宮寒嚴重,得慢慢調理才行。
「咱們雷家有祖訓在,好歹國公爺也要年過四十才會納妾,那丫頭謀劃太早了。」
听到妻子這句話,雷飛雲的心豁然開朗,果然癥結是在這里。
「夫人,水好了。」
「國公爺,容妾身先去洗漱一下,再來陪你說話。」
雷飛雲也不再硬留她,松手讓她起身,看著她進了淨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