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瓏俊美無雙,言少輕也不遑多讓,兩個華服貴公子就這麼在大街上貼在一塊兒,簡直比花燈引人注意。
宇文瓏這才發現周圍滿是花燈,街上的人也出奇的多。「今兒是什麼日子?」
以前任何好玩的節日,他都不會錯過,也一定有人相邀,自從登基之後……別提了,沒有人敢約他了。
言少輕身為皇後,素日里又兼任一國之相,還要管著刑部,也是忙得不知猴年馬月,但看這滿城的花燈,肯定是花燈節錯不了。
她一笑道︰「看起來是花燈節。」
听到是花燈節,宇文瓏陡然之間心里一跳。
大雲朝民風頗為開放,婚姻不只限定為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未婚男女若是情投意合,也能互表情意,方法便是在這花燈節送一只花燈給對方,確定彼此心意之後,再向父母稟明,請媒人說親即可。
他十四歲出去開府建牙那一年的花燈節,便是約了她在儀德門外的御街見面。
當時,他便已經下定了決心,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問明了她的心意,若是她根本無心于他,他也好就此死了心,不再對她存著期盼,若是她也有意,便先與她訂親,待她及笄禮後再成親。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可是,人算總不如天算……
「我記得,有一年的花燈節,你約了我見面。」言少輕談笑般地說起,就像想起了一件好笑的陳年舊事,殊不知有人臉色微變了。
宇文瓏臉上揚起冷意。他何嘗只是記得而已,他記得可牢了,都過了十多年,沒有一刻忘記……自己也夠小肚雞腸的了,這點他也知道,可他視為奇恥大辱之事,又怎能夠輕易忘卻?
「你忘了對吧?」因為他久久不語,故而言少輕便猜測他早已忘了,畢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過了這許久,忘了也是自然的。
「才不是。」宇文瓏板著臉看著她,心中心煩意亂,嘴上卻是沒好氣地道︰「你沒去赴約。」
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約她見面,她竟然爽約,且是一句話、一個理由都沒給他,何止叫他耿耿于懷,根本是久久不能釋懷啊!
「是啊。」言少輕露出一絲淺笑。「那日表姑母一家從泉州來,我實在找不出理由出門,又不能跟祖母和爹說我要出去見你,只好派竹桑去你王府里傳話,說我不能去了,府上管家說你不在府里,恰好理郡王去找你,竹桑認得理郡王,便請他幫忙傳個話。」
宇文瓏狠狠一楞,「你讓竹桑去給我傳話了?」
言少輕也是一怔,「怎麼?理郡王沒將話帶到嗎?」
宇文瓏又是一楞,他在御街上等了幾個時辰,心灰意冷的回府,見到正在他府里又吃又喝在等他回去的樓禎,他壓根不想理他,回房鎖了門,灌了酒,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那幾日,他有如行尸走肉,活得跟死人一樣。
「你還記得那日為何約我嗎?」言少輕露出一抹不以為意的笑意。「是否有話想跟我說?若是記得,此刻說也是無妨。」
宇文瓏盛著眉。不管當時要說什麼,此刻是絕對說不出口了,況且如今她已成了他的皇後,還問什麼願不願意許下終身,徒留惘然罷了。
他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地說︰「我忘了。」
絕對不可以讓她知道他記恨記了這麼久,他皇兄說過,女人不喜歡氣量狹小的男人。
「我買一個花燈給你可好?」
旁邊一個男人的聲音同時吸引住他們的視線,就見一對少年男女在花燈攤前挑挑揀揀,少年掏出銀兩買了一只兔子造型的手提小花燈,少女喜孜孜地收下了,兩人並肩繼續逛下去。
那兩個人走遠了,宇文瓏也不知自己怎麼搞的,一個沖動下問道︰「我也買個花燈給你可好?」
言少輕也沒多想,淺淺一笑,「自然是好。」
適才那少女在挑選之時,她已看中一只貓兒造型的小花燈,像極了雪兒睡覺的模樣,若是他沒開口,她也打算自己買下。
「那我買嘍?」宇文瓏心里怦怦直跳,他還是不確定,她這可是要接受他情意的意思?
「快買吧。」言少輕見他也不知站在那里笑什麼,一臉比她還開心的模樣,催道︰「貓兒花燈只有一只,莫要叫旁人買走了。」
宇文瓏要掏銀子,這才發現他根本沒帶錢袋出宮,銀子都在尚德海身上了。
但話都說了,現下總不能說沒銀子不買給她了吧?
正買也不是、不買也不是,正尷尬時,一只暗紫色的錢袋從天而降,穩穩的落在攤子上,就掉在他的面前。
宇文瓏認出那是權月官服的顏色,心里松了口氣,忙拿起錢袋付帳,而攤子老板忙著招呼別的客人看花燈,也沒注意到有錢袋從天而降這等怪事。
言少輕如願以償,她提著小巧可愛的貓花燈,愛不釋手。
街上人潮越晚越多人,已到了接踵比肩的地步,宇文瓏不想她被別人擠到,尤其是不想她被別的男人踫到,便攬著她的肩,當眼前出現「醉霄樓」那氣派的三層高樓時,他靈機一動——
「我餓了。」
進去用膳,不僅可以讓她歇歇腳,不必再讓別人磕著踫著,也可以拖延回宮的時間,一舉三得。
他想到她一直在翠仙坊查案,想必還未用晚膳,若是今日他沒來,等查完案,她就會順理成章的和陸宸一塊兒用膳,或許他們便不回刑部用膳,而是在街上酒樓飯館找個地方吃飯,接著卑鄙如陸宸肯定會提議逛花燈,還會下作的買花燈送給她,試探她的心意……好個陸宸!竟然想藉由花燈傳送心意?
雖然這全都是他自個兒的想象,但陸宸之于他,說是如鯁在喉也不為過。
「餓就找飯吃,有必要神情如此之凶狠嗎?」言少輕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正巧前面就有酒樓,就這間吧!」
宇文瓏看著她,心里有一絲絲的遺憾。
要是她沒著男裝,這會兒他們就像一對在逛花燈的平凡小夫妻了,還對吃食有商有量……此景對他說來,特別的不真實。
他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道︰「我給你買套女裝換。」
此刻他非常的想要她穿上女裝,綰個桃心髻,肯定好看到叫路人錯不開眼。
言少輕微微搖頭,「不必那麼麻煩了,吃完飯就要回宮里,何必專程買衣裳換,再說這里人多,男裝方便些。」
文宇瓏為之氣結。她方便,就沒想過他想看嗎?真是不解風情的石頭。
兩人要進醉霄樓,卻讓人在門口擋了下來。
掌櫃見兩人相貌堂堂、衣飾華貴,也不敢怠慢,客客氣氣地道︰「兩位公子,對不住了,小店今日讓人全包了,旁邊的福聚樓也是挺不錯,兩位不妨可以考慮。」
「讓人包了?」宇文瓏眉頭微挑。「什麼人?」
真是與他作對,他好不容易能跟少輕甩開一大票人在宮外單獨用膳,看中的酒樓竟然那麼不巧,讓人全包了?雖然這條街道兩側食肆酒樓林立,但這醉霄樓可是全京城看煙火最為清楚的地方,別以為他不知道。
「說人人到。」掌櫃陪著笑臉。「那位公子來了。」
宇文瓏轉過身去,就見一名銀冠束發、瀲灩紫袍的俊雅公子從馬車里下來,同時抵達的還有好幾輛馬車,浩浩蕩蕩的下來了十多人。
那華貴公子一見到宇文瓏,當下便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楮,「我——是不是在作夢?還是天下間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宇文瓏見了那人,氣便不打一處來。「你不是在作夢,就是本‘黃’公子。」他加重了黃字的音。
他就知道,除了樓禎,還會有誰?
以前京里出手如此闊綽的貴公子是他翼親王宇文瓏,如今他成了天子,不好再做出手闊綽之事,樓禎便上位了。
「那——敢問黃公子,」樓禎不著痕跡的掃了眼四周,不見暗衛內侍,這著實有異啊,他小心翼翼地道︰「黃公子,眼下這是什麼情況,能告訴在下否?」
「你等等再一塊兒問比較好,省得浪費口舌。」宇文瓏撇了撇唇,他點了點言少輕的背。
言少輕回過身來,見到樓禎,嫣然一笑,「我也在呢,理郡王,在下言公子。」
帝後同場!樓禎倒抽了口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兩位為何在此?是京里出了什麼大事嗎?」他忽然一凜,看著言少輕,謹慎地問道︰「難道是那連環殺人案犯又犯案了?」
言少輕淡淡的搖了搖頭,「尚未。」
說也奇怪,那連環殺人案犯,往年在春末夏初之際便會做案了,如今都已仲夏,卻還是悄無動靜,她也很是介懷這件事。
「明知她最介懷那件案子,你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宇文瓏瞪著樓禎,一撇嘴道︰「告訴你,並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我們餓了,那掌櫃卻擋著不肯讓我們進門,說酒樓讓人給包了。」
樓禎詫異道︰「有這回事?」
宇文瓏切了一聲,「還裝?」
「方掌櫃,你這可就有眼不識泰山了。」樓禎展開了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花鳥扇面,笑咪咪地道︰「這兩位一位是臨州首富,一位是寧海首富,皆是家財萬貫的富家大爺,只要今日的菜肴合他們的胃口,重重打賞是免不了的。」
宇文瓏冷笑,「別胡說,本公子一分銀子都沒帶在身上。」
銀子都是尚德海在帶的,而尚德海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讓陸宸派人送回宮去,他身上僅有權月丟下來的錢袋,也不多,買了花燈後就所剩無幾。
言少輕氣定神閑地一笑,「我也是,身上一分銀子都沒有,可不能打賞掌櫃大爺,丑話可得要先說在前頭。」銀子在陸霜林身上,向來她出門,從來沒地方要用到銀子。
樓禎微微邪笑,「你們兩位真會說笑,這天下兩位沒有銀子,誰敢有銀子?」
宇文瓏一個眼神過去,「你不就敢嗎?」
樓禎粲然一笑,「我的銀子不就是黃公子你的銀子?咱們還分彼此嗎?真是。」
陸續又來了馬車,下來許多人,醉霄樓的大門口一時間人影浮動,多是儒袍綸巾、舉止風雅的人士,彼此都認識的交談著。
「各位貴客,里面請!」店小二也出來招呼了。
人多擁擠,樓禎像從前那般,非常熟絡的搭著宇文瓏的肩進入酒樓那雕花四扇大門,宇文瓏則不由分說的拽住了言少輕的手,生怕她走失。
「你哪來這麼多客人?」宇文瓏的眉頭皺了起來,心里老大不高興,要和言少輕單獨一塊兒用膳的計劃成了泡影。
樓禎嘿嘿笑,「黃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交游廣闊,加上門下的謀士和食客,要請,當然全部都要請齊,尤其是花燈節這樣的好日子,全城的少年少女都出來了,多好啊,大伙聚在一起吟詩品酒,乃是人間至樂之事。」
宇文瓏潑冷水地道︰「石太師知道你這般花銀子嗎?」
樓禎不慌不忙地道︰「只要黃公子你不跟他老人家說,他就不會知道。」
宇文瓏點頭,「那敢情好,我明日得空就跟石太師說去,反正我們日日在朝里都會見面,留他老人家喝盞茶,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拒絕。」
樓禎被噎得臉色一黑。「黃公子,你真要這樣嗎?那就不要怪我小人了,言公子在此,我剛好也有些事可以跟言公子說,就是言公子成人禮那年的那件事。」
宇文瓏哼道︰「你不說,我便不說。」
卑鄙無恥!樓禎肯定要說他爬言家的高牆偷看在院子里彈琴的言少輕那件事,他真不該找樓禎一塊兒去壯膽的,還不是怕被言大人發現了,到時可以說是兩個人在練輕功,不小心練到了言府後花園……
當時,她真是美如天仙,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日她彈的曲子,他甚至覺得,她是特意彈給他听的。
「我都听黃公子的。」樓禎狗腿地道︰「黃公子怎麼說,我怎麼做,黃公子說不說,那咱們便都不說。」
「最好是。」宇文瓏嗤之以鼻。「對了,尚有一事。」
若是今日沒有見到他,他明日也會宣他入宮。好個樓禎,竟然讓他誤會了少輕這麼多年,還氣了她許久。
「何事?」未察死期將近,樓觸尚在嘻皮笑臉。
宇文瓏冷冷地道︰「有一年的花燈節,我約了言公子見面,言公子無法赴約,派婢女到我府上,你湊巧在,那婢女便請你傳話予我,你為何沒有傳話?」
樓禎倒是沒有太驚慌,他一臉無辜的道︰「我本來要跟你說的,是你自個兒冷著張臉,說你不听。」
「你真要逼我成為大雲朝第一個親手掐死郡王爺的天子嗎?」宇文瓏在他耳邊低吼,「要是你說清楚些,說事情與少輕有關,我不會不听!」
「我比寶娥還冤呀我!」樓禎繼續喊冤,「你都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要如何說清楚?」
宇文瓏沉著臉,「你當我還會信你的鬼話?事後你分明一直打擊我,說少輕就是不想見我才會不赴約,就我這天字第一號傻瓜,相信了你的話,以為她真是不想見我。」
樓禎一臉的真誠,坦白道︰「我是說笑的,誰知你當真了。」
宇文瓏心頭很不爽,「好,很好,那顧三小姐的婚事啥的,本公子也無須留情了,讓你成家立業便是。」
提到婚事,樓禎沒法淡定了!
「黃公子千萬不可食言!自古以來,食言者,會肥之,像公子這般玉樹臨風,肯定不會想肥。」
「你錯了。」宇文瓏面無表情,「本公子不在意肥瘦。」
「公子三思啊……」
宇文瓏手一抬,「不必說了,本公子意向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