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下令,手底下人執行起來從不含糊,不然等著自己的便是軍棍加身,況且阿漢早憋了一肚子氣,下手更不會留情。
馬三的兩條小腿骨真的被打斷了,像條狗似的蜷縮在地上慘叫。
鬧出這麼大亂子,慕容夜也不想連累鹽丁和肖正清,從外牆潛進來救人,卻攬著柳盼大搖大擺的從正門出去,對站在那里假意與鹽丁對峙的池浩道︰「將馬三送到揚州去,告訴鹽運使大人和呂大人,就說我是呂大人的佷子呂夜,馬三敢搶我的女人,會有這樣的下場是活該,馬三要是不依不饒,就讓仁大人去跟呂大人理論!」
裘天洛暗暗同情呂光,可憐的呂大人,跟睿王出來辦差就踫不上好事情,不過王爺心情不好,坑起人來沒得商量。
池浩听得眼前男子來頭不小,雖然他不知道這呂大人是個多大的官,但能去揚州與鹽運使大人會面,想來職位也不會低到哪里去,不然他的佷子也不敢這般囂張。
他又小心打量肖正清,見肖正清與呂夜十分熟稔,張口就叫妹夫,沒想到這鹽梟攀上了高枝,背景深厚,他不禁暗自慶幸自己對肖正清一向客氣,至少沒得罪過。
以往池浩都管肖正清叫肖哥的,這會兒都改口了,「肖爺別擔心,令妹應該只是受了些驚,我這就勒令手下不許驚擾令妹在東台鎮行醫。」
等肖正清等人領著鹽丁撤了之後,池浩進入內院假裝要看看馬三的情況,卻見馬小六在門口縮成一團不敢進去,馬三則是在房里疼得哭爹喊娘,好不狼狽,他原本還愁著要用什麼理由讓馬三去揚州,總不能真押著人去,現在哪里還用得著想,他馬上趁機說道︰「方才姓肖的帶了幾百鹽丁堵在大門口,非要把柳姑娘交出來,小的怕鹽丁們闖進來傷著了大人,這才帶著手下拚死守著,哪知道內院也會橫生變故。大人的腿傷得嚴重,偏偏東台又沒什麼好大夫,不如屬下送大人去揚州醫治,要是日後落下病謗、不良于行,可就不好了。」
馬三也想盡快去揚州向仁同方告狀,好讓他派兵前來鎮壓。「這幫賤民竟敢造反……唉喲,疼死小爺了!」
池浩早就想將這尊瘟神送走,當下不再磨蹭,立刻派人準備船只,他親自送馬三回揚州,先將他送到揚州最大的醫館保濟堂。
保濟堂的大夫忙著給馬三接骨,池浩留了兩個人守著,自己往鹽運使府衙求見,向仁同方講起馬三搶了呂大人佷子的內眷,對方一怒之下便打折了馬三的雙腿。
池浩久在東台鎮,並不知京中派人來清查兩淮鹽務,但是他本能覺得鹽運使大人很重視他稟報的這件事情。
「混賬!」仁同方听完,氣怒罵了一聲。
池浩小心翼翼觀察仁同方的臉色,猜測他這聲「混賬」到底是罵呂大人的佷子還是馬三,反正人選只有這兩個,不過見他提都沒提馬三的腿傷,便猜測是後者了。
池浩告了個罪,正準備退下的時候,仁同方忽然叫住了他,「你跟我去別館一趟。」
揚州別館乃是個特殊的所在,原本是一名鹽商的別院,後來那名鹽商將之捐獻給官府,官府便將別館充做接待上官之所,倒比官家設的驛館要體面百倍。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仁同方的心情也實在算不上好。
他能穩坐兩淮鹽運使的位置多年,自有他的門道手腕人脈,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皇上突然要下令徹查兩淮鹽務,還派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呂光前來。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皆是正二品官職,但都察院名聲在外的卻是左都御史楊泰和,這位向來凶名在外,逮誰咬誰,出了名的管殺不管埋;至于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呂光,一直是以老好人的形象存在,但凡楊泰和咬完了人,善後的工作就交給了呂光。
都察院御史原本就是個得罪人的差使,難得呂光也能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四處和稀泥,以緩解撫慰眾官員在情緒上對都察院的對抗反感,以至于許多被楊泰和咬過的官員到最後都認為呂光是個難得的老好人。
仁同方得到京里傳來的消息之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昭帝派了楊泰和來揚州,到時候不好收場,後來得知是呂光,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只是就算呂光是個老好人,他總歸是要清查一番的,哪怕走個過場,也不可能這麼悠閑逍遙。
可事實是,自呂光來到揚州,仁同方將兩淮大大小小的官員介紹給他,這些官員各自準備了孝敬,呂光也是來者不拒,每日賞花吃宴,好不快活,這讓仁同方心里隱隱冒出個不安的念頭——
呂大人到底是來清查鹽務的還是來游樂的啊?
仁同方暗暗猜測呂光的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藥,又希望他當真如外界所傳,是個專會和稀泥的老好人,那這趟清查兩淮鹽務實質上就動不了他的根本。
仁同方領著池浩來到別館,守門小廝進去通傳,不多時呂光便請他進去敘話。
池浩做為東台鎮巡鹽小隊長,還是第一次踏進傳說中不比皇宮內院遜色的別館,一路上暗暗吃驚于內里的奢華,假山石水、奇花異草,都是他見所未見的,就連往來的丫鬟們也花容月貌,打扮像是天仙,當他進到正廳,見得呂光身後侍立的兩名妙齡美人,更是不由得咋舌。
仁同方到底會做人,才進了門就向呂光道歉,「我那小妾的弟弟眼楮長在頭頂上,壓根不知道他得罪了呂大人的佷子,教呂公子的人打折了腿也是活該,只求大人瞧在下官薄面上,不與他計較,等他能走動了,下官就讓他來向呂大人和呂公子賠禮道歉。」
「這是怎麼說的?」呂光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仁同方見呂光表情困惑,便當呂夜是自己偷跑出來玩的,不曾知會呂光,可對方既然敢報呂光的大名,想來也不至于假冒,當下便示意池浩將東台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呂光听。
呂光起初還當有人冒充他佷子,但越听越覺得那人是睿王沒錯,再詳細問及他的身高形貌,他更確信是睿王無誤。
呂光原就覺得清查兩淮鹽務是件棘手的事兒,若是昭帝派楊泰和與他前來江南,楊泰和負責咬人,他負責善後,兩人都是配合慣了的,默契無比,不存在誰坑誰的可能,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大家商量著辦。
但是與睿王合作就不同了,主導權在睿王手里不說,還要甩黑鍋給他背,就知道這一趟他的職責不會只是負責擺在台面上好看,吃吃喝喝享受,讓兩淮鹽務官員放松警戒。
呂光在心里嘀咕完了,還得把這出戲給唱下去,他故作萬分抱歉的道︰「我那佷子性子有些古怪,又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最喜歡四處游歷,這次也不知道又認識了什麼人,他脾氣不大好……實在是失手了,這樣吧,醫藥費本官來出,就當是給府上親戚賠禮了。」
「那可不行,馬三那是自找的,呂公子教訓了他,倒替下官省了功夫。」仁同方惶恐的急忙回道。
他只怕馬三讓呂光心里記恨上了,連帶遷怒于自個兒,要是到時呂光往御前奏本時描補兩句,說他縱容妾室娘家人在鹽城惹事,欺男霸女,就夠他嗆的了,而且他不只得安撫好呂光,還要把呂夜給請來,解了這個結。
「府上公子既然來了江南,怎麼著也要讓下官聊表心意,不如下官派人前去東台鎮請府上公子來揚州游玩,順便與大人叔佷相聚?」
呂光最近收禮收到手軟,再與兩淮官員鹽商應酬下去,恐怕還未清查這些人,他便要落下個收受巨額賄賂的罪名,他正愁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動,還要等待睿王的進一步指示,聞听此言正中下懷,立刻道︰「待本官修書一封,仁大人派人帶著本官的家書前去,想來他還是願意來瞧一瞧我這叔叔的。」
池浩這事兒辦得漂亮,仁同方不但沒責怪他沒顧好馬三,還夸了他幾句。
回東台鎮的時候,池浩身上帶著鹽運使大人委派的新差使,帶著呂大人的親筆家書,還有鹽運使大人的親衛數名,一起前去迎接呂公子大駕。
池浩心里美滋滋的,只覺得當初沒有得罪肖正清,連帶著對呂公子也客客氣氣的自己真是太明智了。
待仁同方處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後宅,早就收到消息的馬氏便端著楚楚可憐的小臉,一邊垂淚,一邊為弟弟喊冤,「四弟這番斷了腿,連個媳婦也未訂下,保濟堂的大夫說腿骨碎得厲害,就算接好了,往後走路也會跛的,老爺一定要為四弟作主啊,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他呢?!」
仁同方正為此事煩惱,不免有些不耐煩。「你弟弟險些壞了我的大事,你還要在這里哭?他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呂大人的佷子!我已經派了人去請呂公子,還要看呂公子肯不肯原諒他,听說呂公子脾氣不太好,呂大人若要為佷子出頭,別說我保不住你弟弟,到時候若是真要追究起來,我也只能將你弟弟交給呂大人處理了。」
馬氏一听這話,差點哭昏過去,但她到底是被牙婆派人細細教過的,知道怎麼樣才能不惹男人心煩,見他動了真怒,她雖哭得梨花帶雨,卻也立刻向他請罪,「妾身在內院並不知外面的事情,四弟若是真帶累了老爺,就算將他交給呂大人,妾身也毫無怨言,在妾身心里,誰都比不過老爺重要,只是……可憐了妾身的爹娘。」
他嘆了一口氣,不舍的將她攬進懷里,放緩了語氣安慰道︰「也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至多是讓他吃些苦頭,難道老爺我還能眼看著你父母流落街頭不成?」
慕容夜收到呂光的「家書」後,便吩咐柳盼同行,即刻動身前往揚州。
柳盼好不容易在東台鎮找到了發揮的舞台,才不肯離開。「王爺前往揚州有要事,民女跟著礙手礙腳的,民女就留在東台鎮醫治這些傷員,況且這些病人也需要民女啊。」
「你我既然是未婚夫妻,自然要同行,而且……我這個人脾氣很暴躁,性格也很執拗,真認準的事兒誰也攔不住,你是要跟著本王一起走呢,還是讓阿漢打斷了你的腿抬著你走呢?」
柳盼見他一本正經的說話,儼然就是下令打斷馬三腿的口吻,頓時打了個激靈,又听著這些話極為耳熟,忽然想起來這是她跟馬三說過的話,當下什麼節操都沒了,立刻陪著笑臉,上前去給他斟茶。「民女那是為了保住清白迫不得已才編的瞎話嘛,王爺寬宏大量,就別放在心上了。以王爺您高貴的身分,民女就算是給您提鞋都不配,王爺可千萬別再提這事兒了,不然民女可都要臊死了。」反正是怎麼貶低怎麼來,只求能與他保持互不相干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