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的事,是真的嗎?」
探望過顧長春後,高信寬告辭離開,春雪迫不及待地走進外公房里,開門見山地問。
鄭英媚正服侍公公躺下,見她來了,憂慮地顰眉。「春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外公累了。」
「我不累!誰說我累了?」顧長春責備地橫睨兒媳婦一眼,嫌她多事。「春雪來得正好,我早就想跟她把話說清楚。」他揮揮手。「你先出去吧!」
「是。」鄭英媚柔順地應道,臨走前,朝春雪投去警告的一瞥,暗示她別惹這個喜怒無常的老人生氣。
「所以,信寬跟你說了?」待房內只剩下兩人,顧長春首先開口。
春雪頷首,水眸毫不畏懼地直視老人。
「干嘛這樣看我?」顧長春挑眉。「你不願意?」
「我不喜歡。」她說得直率。
老人家驀地笑了,春雪不確定那是諷刺還是惱怒。
好一會兒,他止住笑聲,嚴肅說道︰「如果我說,這就是你成為顧家繼承人的條件之一呢?」
她驀地一震。
「考慮看看吧!信寬是個優秀的孩子,你嫁給他,不會吃虧的。」
她深吸口氣。「為什麼一定要是他?難道我不能選擇自己結婚的對象?」
他听出她話里的不滿,重重哼道︰「怎麼?你也想學你媽一樣,反抗我為你安排的婚事嗎?」
春雪聞言,秀眉收攏。
彼長春觀察她緊繃的神情,啞聲揚嗓。「你到現在還不肯開口叫我一聲‘外公’,是不是還恨著我?」
她怔了怔,沒想到老人家會這樣問。「我沒恨你。」
「真的嗎?」他嘲諷地扯唇。「當初我跟你媽斷絕父女關系,這麼多年來對你們不聞不問,你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原本可以早點回來過好日子的,如果我早點派人去接你,你也不用在你爸媽死後,一個人那麼艱苦地活著。」說著,顧長春一聲嘆息,像是真心對這個外孫女感到憐惜。
不會吧?春雪懷疑地眯眸,眼見老人定定地瞅著她,倏地胸口一緊。「我沒有怨言,那是……我的命。」
「命嗎?」老人似嘆非嘆,肺部一股濁氣涌上,他嗆咳兩聲。「那你現在的命就是做回顧家的公主,只要你能令我滿意,顧家所有的一切都將是屬于你的。」
「所謂的令你滿意,就是成為你的傀儡?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分明是在挑戰他的權威。
彼長春又笑了,不知怎地,他竟然不感到生氣。
春雪試著揣摩老人心意。「你不是說,你不喜歡我媽以前柔順得像兔子,還比較欣賞我的個性?」
他明白她想說什麼,冷冷一哂。「沒錯,我是欣賞有主見的孩子,但可沒說能允許你反抗我,這陣子你跟我相處應該也感覺到了吧?我就是個乖的老頭,所以大家才那麼討厭我,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話說到後來,他口氣變得粗暴,春雪不覺驚愕。
「干嘛一副驚訝的表情?我不相信你笨到看不出來,我在這個家不受歡迎。」
他這是在鬧別扭嗎?
春雪盯著老人扭曲的表情,冷靜地揚嗓。「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會希望你死。」
「哈,你太天真了!」顧長春怪笑。「要繼承我們顧家的人,可不能是個單純的蠢蛋。」
她才不蠢呢,更跟單純兩個字扯不上邊。
春雪正欲辯駁,老人忽地一陣激烈的嗆咳,她見他雙手緊拽著自已胸口,似是疼痛不堪,忍不住問。
「你還好吧?要我請人送藥來嗎?」
「不、不用了……咳咳、咳咳咳……」老人好不容易順過氣來,盯著春雪的眼神又回復老狐狸似的狡猾。「你就算討好我,也沒辦法為你的繼承權加分的。」
他以為她是刻意討好他?春雪冷哼。「你果然是個討厭的老人。」
她淡漠拋下一句,轉身便走。
彼長春見她干脆地離開了,反倒有幾分錯愕,臉色忽青忽白,這些年來,他習慣了這般尖刻地說話,也習慣了他人百般忍讓,她還是第一個敢當面批評他惹人厭。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應該天崩地裂地狂飆一頓,好挫挫這丫頭的銳氣,但不知為何,他只感到胸口空空蕩蕩,情緒低落,提不起勁。
他果真老了嗎?就連發脾氣也懶了?
愈想愈沒意思,顧長春懊惱地往後仰躺,這一動,牽動了僵硬的背部肌肉,又是一陣疼。
「馬的老天爺怎麼不干脆讓我快點死一死?!」他憤然咒罵。
「你沒听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
他一震,抬頭一看,竟然是方才丟下他不管的春雪又折回來了,手上端著一碗湯藥。「你又來干嘛?」
「你有眼楮不會看嗎?我把你該喝的藥拿來了。」春雪不慌不忙地來到床畔。
「還喝什麼藥啊!你不是嫌我惹人厭嗎?死了不是正好?」老人家像個孩子般耍脾氣。
「我剛說的你沒听見嗎?」她語調淡漠。「‘禍害遺千年’,像你這種惡人,會活很久的。」
「你說什麼?!」他火大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正好。」她神色自若地在床沿坐下。「我喂你喝藥。」
「誰要你喂了?我自己沒手嗎?」他一把搶過湯碗。
「別忘了湯匙。」她提醒。
他氣呼呼地又搶過湯匙,舀了兩口苦藥喝,驚覺自己上當了,停下喝藥的動作瞪向春雪。
她不動聲色地微笑。「你不是說大家都巴不得你早死早超生嗎?既然這樣,你更應該死皮賴臉地活著,好好教訓這些不肖子孫,不是嗎?」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再說一次。」
「我說,你如果想折磨我們,最好的方法就是好端端地活著,活得愈久愈好。」
還真的咧!彼長春瞠視春雪。「你……」
這犀利敢言的年輕女孩,竟是他顧長春的外孫女!
想著,他不禁失聲笑了,一面笑,胸腔一口氣順不過來,又是激烈地咳嗽。
「你還是別這麼笑吧!」她伸手替他拍撫顫抖的背脊,似真似假地勸說。「年紀大的人,不適合情緒這麼激動。」
她這是在揶揄他嗎?
彼長春停住笑聲,眼里卻仍噙著笑意。「你這孩子,一張嘴還真能說……」
他搖搖頭,低頭喝藥,一下子把整碗藥都喝完了,隨手擱在床邊茶幾上。「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對于杜唯,你有什麼看法?」
杜唯?春雪一凜,謹慎地望向老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彼長春意味深長地注視她。「雖然我指派他負責教你,但並不表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什麼意思?」
「某方面來說,他也是你的競爭者。」
她怔住。「我的競爭者?」
「這幾年我力不從心,公司大部分都是他負責打理的,尤其在我中風以後。」顧長春解釋。「杜唯對顧家的事業是有野心的,我想他不會輕易放手交給你。」
她不明白。「可你不是希望我成為顧家的繼承人後,接掌公司的營運?」
「是這樣沒錯。」
「如果我繼承了公司的股份,他能不把公司交給我嗎?」
「如果他有心阻撓,你是無法順利入主公司的,董事會多數董事可能都會反對你,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顧長春頓了頓,嘴角揚起嘲諷的笑。「我之所以安排你跟信寬結婚,也是為了引進高家的勢力幫助你,高家也在公司董事會佔有一些股份,如果你成為他們家的媳婦,他們不會任由杜唯排擠你。」
「杜唯……會排擠我?」春雪蹙眉。
「利字當頭,你覺得他還顧得上道義嗎?」顧長春冷哼。
是這樣嗎?春雪思緒亂了,她從沒想過原來那個男人也可能成為阻撓自己往上爬的障礙物。
「看來你似乎不相信。」顧長春凌銳地審視她。「你該不會被他迷住了吧?我知道他長得很帥,又有能力,連意詩對他都很有好感。」
「……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那種會為了某個男人沖昏頭的女人。」
「最好是。」老人冷哼。「春雪,我很欣賞你,你可千萬別讓我這個外公失望啊!」
她沒接話,垂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
春雪端著喝空的湯碗走出顧長春的臥房,門外,高信寬倚牆斜立,雙手環抱胸前,一派悠閑的姿態。
她看見他,秀眉一顰。「你還沒走?」
「我在等你。」
「有何貴干?」
他笑笑,旋身站定她面前。「春雪,你討厭我嗎?」
她冷眼瞪他。「別叫得那麼親密,我跟你完全不熟。」
「很快就會熟的,畢竟你可是我將來的老婆啊!」他話說得無賴。
她神色更冷。「這樁婚事我可沒答應。」
「嗯,看樣子你也是有幾分傲氣的,這樣很好,非常好。」
「什麼意思?」她不懂他在自得其樂什麼。
他朝她一攤雙手。「小姐,你以為我就很甘願婚姻大事不能自己作主嗎?坦白說我高信寬也是個自負、愛自由的人,誰也別想束縛我,我不想結婚,更不想娶個花瓶老婆擺在家里供著。」
他這是在嘲弄她是個花瓶?
他認出她不悅的表情,又笑了。「你正在被馴養成為一只花瓶,不是嗎?」
「你根本不了解我。」她語氣冷冽如冰。
他卻絲毫沒被凍著,不如說胸口還被點燃了一把火,興致勃勃地傾身向她,單手抬起她下巴。
「我是不了解,所以我很有興趣跟你相互了解,你說呢?」他一副調戲的口吻。
她不客氣地格開他不規矩的手。
他呵呵笑。「手機號碼。」
「什麼?」
「給我你的手機號碼。」
「我為什麼要給?」這男人以為他是誰?
「你不給我,難道我就要不到嗎?」高信寬聳聳肩,像是戲弄她戲弄得夠了,終于心甘情願朝她眨眨眼。「等我電話,我很快會Call你,掰!」
語落,他擺擺手,瀟灑走人。
春雪目送那道囂張的背影,半晌,轉過身來,這才驚覺轉角陰影處,有個男人默默佇立。
是杜唯。
他都看到了?
春雪凝定原地,一動也不動,他同樣也不動,只是靜靜地,與她四目相凝。
她很想看清他幽邃的眼潭是否潛藏著一絲醋意,但他藏得太深,她讀不懂。
終于,他揚起低沉的嗓音,卻是催她回房。「早點睡吧!明天你得跟我進公司,上經營管理的第一堂課。」
語落,他也不等她回應,徑自丟下她離開。
她暗暗咬牙。
「她是誰?」
「你不曉得嗎?她是顧家的公主。」
「顧家的公主?不是吧,顧家公主我見過的,是一個很漂亮很嬌的女孩,這女的雖然也長得美,但不是同一個人啊!」
「你見過的那個是沈意詩,這個是董事長的另一個外孫女,听說以前一直住在日本,最近才回來台灣的。」
「這樣啊。那她進公司干嘛?來參觀的嗎?」
「好像不單純是參觀,听說執行長前幾天有請人力資源部安排一個職位給她。」
「什麼?她要進來工作?」
「嗯。」
「拜托千萬不要空降到我們部門,我可不想跟皇親國戚一起工作,一定超難伺候的!」
「就是啊,去年沈意詩在會計部實習,听說把那邊鬧了個雞飛狗跳。」
「真是的!饒了我們這些小人物吧……」
一早進公司後,春雪便在杜唯親自陪同下,將整棟辦公大樓上上下下繞了一遍,杜唯很詳盡地向她解釋每個部門負責的業務範圍。
員工同仁紛紛對兩人投來好奇的視線,春雪也隱約听見不少耳語。
看來他們並不歡迎她。
也對,如果是她,也不喜歡有某個社長親戚空降公司,明明不懂得公司的運作還偏愛插手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