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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5章(1)

「‘江南藥王’盧家的總棧和老鋪在鏡河坊,那一帶咱們早也設置了布莊鋪頭,還有幾家相往多年的養蠶戶和染坊。」

「呃……是。」

「鏡河坊一帶,我記得是交給霍三管事理著。」

「爺啊,您還想怎麼干?!」實不願看自家大爺「泥足深陷」的老僕終于發出哀鳴。

「我還能干麼?」春心大動的某爺俊臉紅紅,咬牙切齒。

苗家在鏡河坊的管事霍三遣人送來消息,道前兩天「江南藥王」的總棧拉出兩車子炮制過的藥材,同樣由大公子盧成芳領著人與車,親自送往「崇華醫館」。

苗家家主吩咐,得時時盯緊盧家,這四年多來,霍三受主爺所托,與「江南藥王」盧家底下辦事的大小避事和伙計們,不僅混到臉熟,甚至都快混出朵花來了。

盧家在鏡河坊出什麼事,苗家大爺無事不曉,甚至哪房的哪位爺在哪里養外室,哪房的哪位爺又欠下多少賭債,苗淬元都比盧家老太爺清楚明白。

不關注不知道,一關注嚇一跳。

常言道,富不過三代,盧家百年的基業若無一位能干後輩繼承,光靠盧家老太爺一人,怕是老太爺哪天撒手人寰,「江南藥王」也得跟著支離破碎。

在苗大爺眼里,被盧家老太爺當成接棒人栽培的盧大公子,習藥習醫資質高美,確實青出于藍,但論治家建業的手段,實優柔寡斷了些。

教人擔心啊……不過讓苗大爺擔上心的自然不會是盧大公子,而是可能嫁進盧家的那位姑娘。

他用了「可能」二字,是因自己心念未斷,他很清楚。

但一直隱忍未發,則是因朱家姑娘似對這女圭女圭親甚喜歡。

或者親事早定,她也早已認定,心里自然而然容不下其他男子。

哪怕……哪怕只是稍稍一丁點征兆,讓他察覺到她動了情、心悅他,只需一點點鼓動,他就絕不可能放過她。

可惜在她心中,苗家大爺始終是苗家大爺,醫病之間清清楚楚,要說有些什麼,頂多是在醫家與病家之外,勉強有些朋友的樣子。

擔心她遭夫家惡待。

擔心她過不了大戶人家人多口雜的日子。

擔心盧大公子偏溫軟的性情護不得她周全。

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他隱隱也在擔心,擔心她出嫁那日真正到來。

二月春甚寒,湖畔邊的薄霜未盡消融,湖蕩人家仍趕著放鴨捕魚。

近午時分,日陽猶被擋在雲層後,似艱難地想覓出幾道細縫來大綻光芒,無奈不能夠,灰撲撲天色只能這麼淒清著。

今日是「崇華醫館」義診日,義診所在並非在醫館內,而是在大湖邊上某個小漁村里,行船約莫得走上三十里水路。

倚靠這座大湖而生的小漁村不勝枚舉,村人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有時靠著偏方或老人家流傳下來的老法子還能自個兒治愈,但實難對付真正的病痛,然要上一趟醫館或延醫來看,銀錢耗損先不提,光是往來一趟就得費掉大半天時日。

因此「崇華醫館」每月兩回的義診贈藥,確實大大造福了湖邊上的漁村村民。偏僻的小漁村渡頭,今日除兩艘長舟外,還泊進一艘有著兩層木樓的中型舫船。

兩艘長舟是「崇華醫館」賃下的,搖船師傅與朱大夫相熟得很,每回朱家賃船,全是半賃半相送,賃一船等于賃兩船。

至于舫船主人,朱大夫也熟稔,自家醫館的地盤與屋院也都是跟對方賃來的。

「老夫也才剛到,藥材才卸下船,大爺怎麼一下子尋到這兒來?」朱大夫捻著山羊胡,雙頰略瘦的褐臉笑咪咪,尤其是覷見那舫船上正搬下一袋袋藥材,較自己帶來的還多,真真看得人心花怒放啊心花怒放。

「朱大夫今晚得替我三弟診療,沒忘吧?欸,就怕貴人多忘事,我總得跟著、盯著,時候一到就送你上舫船直返‘鳳寶莊’,如此我心里也踏實些。」

朱大夫呵呵笑,自然不信苗家家主近玩笑的說詞,卻也從善如流地笑答——「沒忘沒忘,義診結束,立時隨大爺往‘鳳寶莊’趕回。今兒個咱可是有一個、兩個又三個的好手助拳,定然順順利利,絕不耽誤。」

苗淬元循著對方的目光瞥去,那些朱大夫口中所謂的好手,指的正是自家閨女、盧家大公子,以及盧家那位炮制藥材的女師傅樓盈素。

接到鏡河坊管事傳來的消息,苗淬元再讓慶來稍作打听,自然知曉「崇華醫館」此次義診,盧大公子除送藥過來外,定又會隨著出診。朱大夫每回攜他同往,一來多個幫手,二來似想讓他與閨女多多相處。彳所以,非來不可。

所以,很多時候就為拚一口氣。

盧家又送來兩大車藥材不是?那他「鳳寶莊」總得「近鄰勝過遠親」,再仔仔細細敦親睦鄰,一次次援助「崇華醫館」義診所需的藥材,再多,都不成問題。

他是讓人盯緊「江南藥王」之後,才得知朱大夫將祖上傳下的好幾塊藥地托管,連當地管著種植和采收的藥莊也一並交托,藥地分布甚廣,東北、陝、甘、川地一帶佔得最多,目前全由盧家代管。

盧家除每月固定時候送來各色藥材,亦會送上「江南藥王」以祖傳手法炮制好的丸、散、丹、飲、膏之類的「熟藥」,方便醫館直接用在病患身上。

朱大夫將藥地和莊子托管一事,僅與盧家老太爺口頭敲定,未立契約此事令苗淬元直想搖頭。

啊沉商海多年,用嘴說的都不算個事,除非白紙黑字立據寫得清清楚楚,雙方請來公證人,落章、落指印全套辦齊,如此才算保障。

但朱大夫的性情,他這幾年也模得頗透,愛妻、愛女、愛鑽研醫術,救死扶傷洽好是人生樂趣,所以「崇華醫館」名聲雖佳、病患甚多,卻根本賺不了什麼錢,光每月兩回的義診與贈藥就耗銀不少。

朱家與盧家相往,從來就是「互信」二字,再者兩家年輕一輩的孩子自小訂親,朱大夫沒主動要求立托管書,盧家也就沒提。

擔心啊,怎不擔心呢?

哪天盧家老太爺去了,朱家的土地和莊子可拿得回來?

即便說是給閨女兒的嫁妝,始終要陪嫁到盧家去,那土地和莊子所得利益也要確實掌握在手里才對,問題是,似乎沒誰為這事操心,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朱大夫家的獨生閨女跟她阿爹差不多脾性,愛爹、愛娘、愛鑽研醫術,救死扶傷恰好也是她的人生樂趣。

真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不願當這個「太監」,偏就是放不下。

此時,苗家隨從們听著慶來指示,將卸下的藥材搬進小漁村里,苗淬元沒跟著進村,而是沿著蒲草叢聚的岸邊緩行。

這時節的蒲草長得不好,大半以上猶枯垂著,底下濕軟泥地卻能瞥見幾窩水鴨築巢,頗有些冬盡春臨的復蘇氣味兒。

「喂,過來——」有人戒備似地壓低音量。

聲音從斜後方傳出,那小小空地立起五、六座人字架,幾張大漁網披披掛掛晾在架上。

苗淬元聞聲側目,在兩座人字架間,瞧見令他一直很操心的朱家閨女。

義診已開始,幾乎所有村民皆往祠堂前的空地聚集,此時村里其他地方還真不容易瞧到人影。

見苗大爺挑眉不動,朱潤月大跨兩步扯住他單袖,拉著就遁回兩座人字架隔出的小所在。

他能感受到剛剛與她有幾次眼神交會,卻裝作若無其事地不理睬。她應是方才一抵達漁村渡頭時,就想尋他說話。

得知盧大公子跟來,他亦跟著來,見她跟姓盧的杵在一塊兒,還站得那樣近,他滿嘴不是滋味,又想來個眼不見為淨,心里矛盾到不行。

沒想到她倒是親自來逮他了。

尚未說話,她手已模上,探他的額溫、耳溫與頸溫,然後翻開他衣袖,替他號脈。

他下顎先是一繃,目光被她眉眸間認真靜穩的神態吸引,而後慢慢挪移,挪到她簡秀發髻上那把珍珠銀釵,定住。

上頭的珍珠碩圓,是當年她從嫁奩木箱中取出的壓箱寶,她將一對大珍珠抵給他。

後來他又請動梁故秋老師傅出手,打制出一把鈍尾簪,將大珍珠單瓖一顆在簪首上。而鈍尾簪其實還藏玄機,鈍尾的外觀可看作鞘身,從里邊能拔出另一根簪尾尖利如針的銀簪。

簪中藏簪,外鈍內銳,他將它贈給她,說是治他哮喘的診費之一。

當時見到珍珠簪,她根本愛不釋手,一開始還躊躇不肯取,後來是見他毫不珍惜地將簪子丟進匣內打算束之高閣,她才趕忙收下。

扁看著她將他所贈之物用上,陰郁心緒忽而輕揚了些。

一顆糖球在這時遞到他嘴邊。

確認他無事後,她往腰間那只鼓鼓的繡花袋內掏東西,又要他含參糖。

這喂人跟被喂的,雙方都頗習慣似,他張口將糖含入,听她道——

「我爹對苗三爺所患的寒癥很重視的,爹說那寒癥並發咳癥,雖從娘胎里帶出,卻是能仔細調養好的,咱們義診結束自會上‘鳳寶莊’為三爺看診,這四年多來哪一回落下了?需要你跟到這兒來嗎?」

「就跟著。搶都要把朱大夫搶走。」他冷眉冷眼說得狠,喉結上下一動,不得不咽下泌出的唾津,眉峰突然皺巴巴。「好、好苦……」

還說是糖,落在舌根上的余味根本全是老山參的苦氣。這回的參糖也太苦了啊!

朱潤月忍笑,潤秀臉蛋很努力要掩盡得色,但不大成功。

「自然是有甜甜梅片和姜糖,但那是為漁村里的乖孩子準備的,至于不听話的孩子,當然得吃點苦。」

苗淬元雙目瞠瞪,豈知氣勢還沒顯出,舌根苦勁又來一波,惹得一張俊臉再次皺成小籠包。

他對甜食並不鐘愛,但特別吃不得苦,即便她以往做的參糖是甜的,甜中帶微微清苦的味道他也不愛,若非她親喂,他根本踫都不踫。

她知曉他討厭苦味,卻還故意弄這麼苦的參糖整弄他。

他可以拒吃,吐掉就好,但他不想。

大抵是只要她親喂,即便藥能苦破心肝再苦斷腸子,他都會忍苦吞下吧。

若說苗大爺真是來盯她家阿爹,朱潤月是不信的。

真要盯人,「鳳寶莊」那麼多家僕和隨從,派誰不好,豈用得著他大爺親自出馬?且還送來大批藥材援助「崇華醫館」義診。

欸,有時真搞不懂他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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