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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女榮華歸 第三章 應州的傳聞(1)

夜幕低垂,四道黑影陸續翻牆進入張家莊子,穿越竹林,在趙平瀾簫聲落下的那一刻,四個黑衣人整齊劃一的在他面前跪下。

趙平瀾上前虛扶他們起身,看著中間的人道︰「部先生今日怎麼也來了?」

「郎先生說沒親眼見到主子不放心,卻不想想為了將他弄進這兒,還得勞師動眾。」李炎赫抱怨道。

「我還不至于連翻個牆都不行,誰教你給我弄了兩個小苞班?」

雖然郎先生得了「先生」的稱呼,可卻年僅三十,與趙平瀾同年。郎先生自幼有神童之名,原注定像一般讀書人走科舉當官,不過十年前先帝親征南蠻之時,隨軍的陳將軍——當今皇後的哥哥錯判軍情,致使先帝被敵軍困在最近南蠻的郎城,也是郎先生的家鄉,後來張德一將軍親率一支奇軍救出先帝,但是郎城經此一戰,百姓死了一半,而逃過一劫的郎先生斷了一只手,從此與當官無緣。

南蠻戰後,趙平瀾隨著父親成國公帶領的補給隊來到郎城,因此結識郎先生。成國公惜才,有意請郎先生負責趙家正要成立的族學,不過郎先生婉拒了,他在郎城受困時與陳將軍發生沖突,不想為成國公府帶來麻煩,趙平瀾便提議郎先生為他私下置產做買賣,郎先生從此就跟著趙平瀾,後來成國公為趙平瀾弄了一隊暗衛,趙平瀾就讓郎先生負責暗衛。

蘇彥和蘇賺很委屈的看了郎先生一眼,他們可不是「小苞班」。

不理會他們哀怨的目光,郎先生仔仔細細將趙平瀾從頭到腳看一遍。「主子看起來很不錯,這兒果然是調養身子的好地方。」

「這里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安穩。」

「我不必給主子送銀子嗎?」

「暫時不必,好了,我們進屋說吧。」趙平瀾轉身走向屋子,李炎赫緊跟在後,郎先生則是悠閑的一邊打量四周的環境,不時還點頭表示滿意,蘇彥和蘇隱很有默契的落在最後,分別在左右兩側尋了各自的藏匿處,以便留意四周的風吹草動。

「主子,我們最近听到一個傳聞……」李炎赫迫不及待報告得到的消息,可是話到了一半又打住了。

「如今榮寵後宮的齊家姑娘是齊芸,是嗎?」趙平瀾接口道。

李炎赫驚住了,郎先生終究較沉穩,只是訝異的挑起眉。

「上個月我去了一趟應州城,听見幾個來自京城的商賈提起此事。」

郎先生立刻明白了。「有人暗中操縱,想藉此從齊家四房的反應得到證實。」

趙平瀾同意的點點頭。

「上回我來這兒,主子為何不提?」李炎赫不解。

郎先生白了李炎赫一眼。遭到枕邊人背叛,如何開得了口?

李炎赫連忙察看趙平瀾——面無表情,好像沒有受到影響,不由得松了口氣。

「太子?」

「主子想想,皇上真有意隱瞞齊妃真實身分,皇子們如何察覺?但後宮皆在皇後眼皮子底下,皇後不會毫無所覺,若是皇後知道,又豈會瞞著太子?還有一點,皇上失德,士子勢必群起攻之,可是一旦皇權穩固,天下牢牢抓在皇上手上,即便士子吵翻天了,單憑此事也難以動搖皇上的威信,皇上明白這個道理,意圖利用此事的人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若是太子,挑在如今皇上龍椅還未坐穩時發難,固然莽撞,但是背後有個皇後娘娘,想藉此從皇上手上奪權就不難了。」

「皇上在位不過五年,太子何必如此著急?且陳家自從陳將軍那件事,至今還未恢復元氣,皇後娘娘如今應該急于抓權,幫助陳家重新在朝堂站起來。」

「我以為皇後娘娘與此事無關,倒是太子,我有些琢磨不透,太子笨了點,可是性子不急。」

是啊,凡事有皇後娘娘提點謀劃,不懂擔心,又如何知道著急?

「郎先生是不是認為太子有不可不為的原因?」

「這是唯一的解釋,若是如此,只要盯著太子,太子遲早會露了餡。」

「太子身邊高手如雲,想盯著太子不容易。」

郎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太子身邊高手如雲,可是太子住在東宮。」

「我們在宮里剩下的眼線方便動用嗎?」

「可以,不過,都是不起眼的角色,想查清楚此事得多費點勁。」

「我們可是輸不起,還是謹慎一些。」沉吟半晌,趙平瀾接著指示道︰「派人盯著幾位皇子,不用盯得太緊了,免得打草驚蛇,只要將他們一舉一動記下。」他想向皇上討回公道,就必須與皇子合作,皇子是最能名正言順取代皇上的人。

郎先生顯然明白他的打算,點頭應允。「齊家四房那兒還要盯著嗎?」

「不必再浪費心思在齊家四房,派人盯著齊家長房。齊妃是不是齊芸,最清楚的莫過于齊家長房,只要有人糾纏此事不放,他們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

如今他還真希望齊芸就是齊妃,這可是一把刺向皇上的利刃。不過,他得好好使用這把利刃,這關系著趙家能否沉冤得雪,究竟交給誰使用這把利刃,必須細細盤算琢磨。

雖然身上還背負著沉重的家仇,有許多事等著他謀劃,可是,趙平瀾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如此平靜。

出身富貴,又是嫡長子,爵位的繼承人,他從小眾星拱月,偶爾去莊子住,也跟著一群人,他習慣了熱鬧,直到進了刑事房。雖然刑事房像一個不見天日的無底洞,連吸口氣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兒相當熱鬧,常常有太監宮女關進來,審問鞭打的聲音不斷,當然,他也因此得知許多私密,尤其刑事房的太監全當他是死人,從來不介意在他面前說著一件又一件秘辛。在刑事房的日子,他的耳朵很忙,他的思緒也很忙,一直到落難至此,他有生以來才第一次靜下來。

餅去,他不曾注意生活在身邊的一張張面孔,他們對他的意義只在于他們身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即使娶了人人羨慕的京城第一美人,他也未曾靜下心來欣賞那張絕艷的容顏因何而喜因何而怒,直至今日,他才看見身邊的一張張面孔是如此生動,這無關美與丑,而是一種生命的活力。

趙平瀾看著正在廊下對奕的張水薇和張柏斌,不知不覺目光就只剩下張水薇。

「妞妞,不可以悔棋。」張伯斌不客氣的拍掉張水薇那只蠢蠢欲動的手。

手一縮,張水薇很委屈的揉著手,撇嘴道︰「你也知道我不會下棋,只是悔一步棋,又不是連悔三步棋,何必如此計較?」

「我不是同意伊冬當你的軍師嗎?」

「伊冬也不怎麼樣啊。」

伊冬抗議的瞪著雙眼。比起小姐,她至少下得有模有樣好嗎!

「伊冬的本領足以當你的軍師。」

張水薇瞬間蔫了,伊冬咯咯咯笑了,這種時候三少爺的「有話直說」最可愛了。

張柏斌很苦惱的搖了搖頭。「你這丫頭真奇怪,明明很聰明,為何一點下棋的天分都沒有?」

「……我不是沒有下棋的天分,是提不起勁在這上頭下苦功。」張水薇一直堅信勤能補拙,即使再沒有天分,付出了必然會有所得。

「你何必否認自個兒沒有下棋的天分?手指有長短,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長處和短處,若是樣樣精適,豈不成了妖怪?這不是你說的嗎?你還說了,上蒼是公平的,給了更多,做得更多,凡事聰明絕頂是苦不是樂,不過,你竟然連伊冬都比不上,這倒是挺令人費解。」

三少爺前面說得多好啊,何必在後面補上那麼一句呢?伊冬真想直接拿起棋筒扔過去。

張水薇更是嚴重懷疑三哥哥今日居心叵測。「今日硬拉著我下棋,是為了取笑我嗎?」

「我是想提醒你天氣漸漸冷了。」

張水薇覺得好笑。「這種事還用得著你提醒我嗎?」

「最近你老是往城里跑,日子過得可真是快活,我擔心你忘了注意天氣漸冷,放任自個兒如此折騰,出了事如何是好?」

「我去城里又不是為了玩樂。」她一直記掛著應州城那個案子,即使沒有進城驗尸或幫人看病,相隔兩三日也一定要走一趟衙門。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為了玩樂,你這個丫頭總是關心別人多于自己,連個死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寶。」若非習醫讓她重新振作起來,他實在不喜歡她當大夫,姑娘家沒有姑娘家的樣子,看了教人心疼。

「死人本來就是個寶。」死人可以幫她了解人的身體。

張柏斌忍不住皺眉瞪人。「你不要成日將死人掛在嘴邊,你還要嫁人。」

「我不會再嫁人了。」以前她一心一意只想守著元韋洲過日子,結果呢?她不再有恨,但也怕了,況且見到師傅一個人過得很快活,她覺得這樣也好。

「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就當那人死了。」張柏斌認真的說。

「你們自個兒先娶妻生子吧。」因為她,大哥哥和二哥哥被退親,三哥哥的親事當然就此延宕不議,她一直覺得愧對他們,如今他們在這兒穩定下來了,他們的親事說什麼也不能再拖延了。

「我們過幾年再成親也不遲。」除了皇子,大梁的男子都是過了二十才議親,從議親到成親,往往要兩年,若是遇上守孝,再慢個三載,總之,男人嘛,年過半百還納妾的都有,晚上幾年娶妻生子也無妨。

「城里的媒婆可是很關心你們的親事,這次爹他們回來,就會有人上門了。」

「她們想說親,得先說你。」張柏斌堅持道。

伊冬知道張水薇的心思,連忙出聲轉移焦點。「小姐和三少爺不是要下棋嗎?」

「伊冬,你陪三哥哥下棋,我在一旁看著。」張水薇不管張柏斌是否同意,起身退到一旁的台階坐下,沒想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趙平瀾的目光。

兩人一時都怔住了,明知道應該若無其事轉移視線,可是卻收不回來,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喂,你會下棋嗎?」張柏斌也發現趙平瀾了。

趙平瀾回過神來,迅速調整好思緒,若無其事舉步走過來。「三少爺若不嫌棄我的棋藝不精,我倒是可以陪三少爺來一盤。」

「你的棋藝再不精,難道會比不上那個丫頭嗎?」張柏斌很不給面子的斜睨了張水薇一眼,張水薇尷尬的紅了臉。

三哥哥的嘴巴就不能自我約束一下嗎?趙遠這個人一看就是一個專稍棋藝的人,三哥哥可不要輸得太慘了。

「但願不會讓三少爺失望。」趙平瀾坐上張水薇先前的位子。

「你執黑棋,還是白棋?」黑棋先下,也較為有利。

「白棋。」

張柏斌訝異的挑起眉,張水薇倒是不奇怪,雖然他眼中透著與身俱來的高傲,臉上總是戴著冷淡的面具,可是抹不去言談之間的那股溫潤……骨子里,他是個溫潤的謙謙君子,如同那雪白雲子。

張水薇拋下腦中的思緒,專注的看他們兩人下棋,可是不久她就發現了,她真的是門外漢,看不出來他們如何對招,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她觀棋的心情……好吧,她老實承認,她不是在看兩人對奕,她是在看趙遠,想著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明明落難至此,為何還是如此從容高貴?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像,一聲號令,就可以調動千軍萬馬……怎麼又不知不覺留意起他?無論他如何,都是一個遲早會離開的人。

天氣漸冷,張水薇也知道自個兒不方便再往城里跑,可是眼見要進入「冬眠」的日子,她還是特地走了一趟衙門,想知道應州城的案子是否已經找到凶手了。

「張大夫,這個案子如今陷入膠著,據說幾位妓人分別是應州城頗負盛名的幾家青樓的花魁,她們共同侍候過的男人有三個,其中兩個在數月之前就離開應州城前往京城進了國子監,剩下的一位是應州城最大的商賈,姓秦。劉刺史便從他身上著手調查,可是幾位妓人在出事的時候,他正好去了北方做生意,因此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何縣丞一見到她就很爽快的說了。

「我不是說了,凶手也有可能是女性。」

「嗯,因此劉刺史也查了商賈的夫人,可他的夫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就是應州城有哪些妓館都不清楚,甚至連府里的小妾都壓不住,犯下殺害這些妓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凶手殺人是出于動機,不是憑著表現在外的言行舉止而論。」

「張大夫也認識這位秦夫人。」

「秦夫人……」張水薇愣怔了下,記憶中確實有這麼一個人。

「听說這位秦夫人曾經上張家莊子求醫,是張大夫親自為她診治,她為此還在宜縣待了一段日子。」何縣丞補充道。

這會兒張水薇完全想起來了,這位秦夫人因為難產,在生下孩子後引發產後血崩,應州城的大夫皆束手無策,後來听到關于師傅的傳聞,便找上張家的莊子,可是師傅出門不在,她只好代師傅診治。把了脈之後,她建議針藥同下,可是施針並非一次就成,一開始要天天施針。

為此秦夫人在城里賃了一間宅子住下來,她前前後後足足為秦夫人施針三個月,也因此有了相處的機會。確實如何縣丞所言,秦夫人殺害這些青樓女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根本是不可能,秦夫人性子軟弱,凡事委曲求全,老說什麼家和萬事興,這樣的人怎會如此凶殘的殺人?

雖然來此之前,張水薇並未期待案子破了,可是結果如此,還是悶悶不樂。

走出縣衙,趙平瀾輕聲安慰,「為惡之人終究會遭到報應。」

張水薇灰心的搖了搖頭。「這個案子只怕會不了了之。」

趙平瀾明白,死的是妓人,沒有人會為她們鳴鼓申冤,且這幾個妓人都是青樓的花魁,入幕之賓只怕都是權貴富商,萬一劉刺史繼續追查時牽扯到這些人,不但破不了案,還可能危及自個兒的官位。

頓了一下,張水薇忍不住問︰「為惡之人真的會遭到報應嗎?」

「我相信如此。」

「我們回去吧。」她今日沒有心思在城中漫步,腳下的步伐很快,一口氣就走到城門口,而此時距離他們與鴻叔和伊冬的約定還早了一個時辰,她只好在路邊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壺茶,這才發現應該跟在身後的趙平瀾不見了。

張水薇頓時慌張的抬頭張望,半晌,她顯然想到什麼似的安靜下來,一邊喝著茶,一邊胡思亂想。

「吃吧。」突然出現的趙平瀾遞了一串糖葫蘆給她。

她知道他不至于不告而別,但是也沒想到他竟跑去買糖葫蘆給她。

「你不是說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嗎?」看著她面露疑惑,他不解問道。

「這是師傅說的,甜食會快速滿足腦子里面的一種需求,使人心情愉悅。」

愣怔了下,趙平瀾顯然無法理解,只能道︰「這還真是神奇。」

張水薇忍俊不住的噗嚙一笑,很能理解他的感覺。「師傅這個人本來就很神奇,經常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接著伸手接過糖葫蘆。

「不過,你對她卻堅信不疑。」

「是,師傅對我很好,若不是師傅,我只怕……」張水薇沒有說下去,而是吃著手上的糖葫蘆。

趙平瀾看得出來張家莊子每個人都很保護她,好像她是易碎的玉瓶兒,這也不難理解,她是張家唯一的女兒,又是老麼,父兄疼愛若寶也是理所當然,後來方知並非如此,不過,為何?看她的裝扮,他知道她已是婦人,他猜想她應該是死了丈夫,直到那日無意間听見的談話,他才知道另有隱情,是被休?還是和離?無論如何,想必對她的傷害極深,因此她才會說「不會再嫁人」這種話。

看著眼中流露出淡淡哀傷的她,他感覺自個兒的心在抽疼,她究竟遭遇什麼樣的事?她不過二十歲,卻好像歷盡渰桑,她應該有很深的怨和恨,可是,他不但毫無感覺,甚至覺得她太過善良了。

「謝謝你,我心情變好了。」張水薇對他揚起燦爛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可是回到莊子,他眼前徘徊的依然是帶著淡淡哀傷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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