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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主的男人(上) 第9章(2)

所有人摔弓的摔弓,咒罵的咒罵,聶行儼則反手牢牢抓住腕上那只柔荑。

他再次蹲下,蹲在夏舒陽面前。

她輕斂的瞳仁中無他,亦無任何景象,唇兒卻微乎其微漾開一抹笑,欣慰的、愉悅的、神秘輕巧的一彎笑弧。

「夏舒陽!」他沉聲喚。

她沒有動靜,神魂進到某種境地,將他隔開。

他心中一悸,突然加重力道攥緊她的手,想也未想便喚——

「麗揚!」

如天雷灌頂而進,夏舒陽猛然一顫,雙陣眨動,終于回過神。

她定定然望住那張近在咫尺的男性面龐。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兩丸黑沉沉的峻瞳像要將她吞沒……為何這樣瞧她?她……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到底做了什麼?」聶行儼低嗄問,嗓聲繃緊至極。

腦子里原是混沌一團,遭他嚴厲一問,銳光劃開所有迷霧。

「沒事了……除掉禍患,就真的沒事了……你、你……」她發顫得更厲害,抖得快要說不清楚話,瞠得圓圓的眸子里滲出淚來,瞬也不瞬直望他。

「不能有事,我不要你出事,北定王聶氏一門不能出事,不可以的……我不允許……所以……所以除掉禍根,保永世太平,他不會再來害你,鷹兒會幫我的……鷹兒快走……沒事了,真的……真的……」

神魂飛掠,在實與虛、真與幻之間交錯,前塵與今生仿佛重疊又相容,她以為「夏舒陽」這個女子才是如今的她,卻不知完整的一個她一直都有一個名喚「麗揚」的小泵娘存在。

周遭太過吵雜,亂成一鍋糊粥,無數腳步聲雜亂響著,許多宮人跑來跑去,許多宮衛也奔來奔去,眾人全急如熱鍋上的螞犧。她恍惚環看四周,終見那個被宮人們抬著、急急往宮內趕送的血人。

即便她真做出什麼,也不會牽扯到她所在意的人身上。

有什麼好怕?

麗揚不怕!

那嬌女敕又充滿朝氣的脆嗓在耳際、在腦中響起,似是熟悉的,她曾听過的。她不怕。只要在意的人順遂安好,她就不怕。

氣一泄,腦門無端端發暈,像把所有力氣在瞬間抽光殆盡,她呼出口溫息,往前栽倒,倒進男人懷里。

「小扮哥,你真好,麗殿喜歡。」

「哼。」

下小蒼峰的山路上,小少年即便背上伏有一只八歲小娃兒,此只女女圭女圭還不斷考驗他意志,他依然健步邁前,走得極穩。

一段路程之後——

「小扮哥,麗揚背起來沉嗎?」軟軟聲音在他耳畔呢喃。

「你說呢?」沒好氣。

「哈……該是挺沉的,小扮哥都喘了。」

「我沒喘。」嚴正否認。

「呵呵,小扮哥,往後你若受傷了、有危險了,麗揚都來背你、護著你。」

「听你這話,像是希望我受傷、有危險?」更沒好氣。但他雙臂卻調了調姿勢,將背上的人兒措得更穩妥些。

她哈哈笑,挺樂似的。「才沒那樣想呢。只是我也喜歡英雄救美啊,小扮哥長得美,以後麗揚救你,麗揚也成了救美的英雄。」

「……」無語問蒼天。

「小扮哥……」綿軟輕啞笑喚,很帶討好意味。

他不予理會,兀自邁開步伐。

「小扮哥……」她又喚,小腦袋瓜蹭得更近些,柔軟發絲蕩在他身上。

他依舊堅心如鐵,專心一志調息,注視前路,只是……耳際與面頰有些發癢,被她輕飄飄的頭發給搔拂出來的。

突然,頻面一熱,微潮調,香息贊進鼻中。

他驀然頓住腳步,清峻長目瞠大,瞳仁細細顫動。

被……親了。

「小扮哥,別生氣,麗揚謝謝你。」親親就是求和、示好、親近的意思。她每每把家人惹得七竅生煙,都用這招收尾,使得可是大大方方、自自然然,根本不知把一個小少年激得心髒急跳、面紅耳赤。

「……哼。」結果加倍沒好氣。

他頓住好半晌才重新拾步,且少年心性一起,故意裝出老成模樣,像絲毫不在意那個微燙、微濕又透香的親吻似。

她又笑,光听他鼻子不通般地哼氣,都覺親昵有趣。

「小扮哥,我想幫小鷹取名字,嗯……就喊它‘老大’,這個名字大氣吧?」

他清清喉嚨,冷聲道︰「這個名字很蠢。」

「哪有?明明很好听的。」

「不好听。」

「怎會不好听?都不知多好听,那、那你幫忙想一個啊。」

他敬謝不敏。「你還是叫他‘老大’吧。」

「呵,我就知你也會贊同,其實你也覺得是好听的,而且一點……不,丁點都不蠢。」此時,被她小心圈捧在手心的離鷹發出細微叫聲,不知是餓是痛,但與前一刻相較,卻已更具生命力。她開心嚷︰「小扮哥,瞧,快瞧,老大也很開心啊。他喜歡自己的名字,肯定是的。」

「……」小少年再一次仰首,無語問蒼天。

醒來時,夏舒陽有片刻怔忡,定楮好一會兒才記起自己正作客帝京,躺臥之處是北定王府的客院廂房。

天光微清,這時節估計再多等一刻,日陽便會完全露臉。

榻邊陪夜的一名婢子原打著盹兒,听到動靜,倏地瞪圓眸子直直瞅她。

「醒了醒了!稟報王爺,大陽姑娘醒了!」婢子沒給她說話機會,起腳便沖出內寢,嘴上不斷嚷嚷。

她甫撐身坐起,聶行儼已大步踏進,顯示他剛才人就在外邊雅廳。

她微怔,跟著勾唇笑笑。「八成是水土不服才莫名其妙發昏,再加上覲見皇帝陛下,自個兒把自個兒繃得太緊,一松懈,人也快散架。瞧儼帥擔心成這模樣,還守在外頭了,欸欸……是說這怎好意思?以身相許個十幾二十次,怕都抵不過這等恩義了。」才醒,又滿嘴渾話。

婢子提來熱水兌進臉盆上的冷水盆里,才絞好一條溫熱濕巾子,聶行儼已一把取了來,並令婢子退下。

愛里僕婢教有方,自然不敢拖延,但退下前,仍好奇地偷覷夏舒陽兩眼。聶行儼筆直朝榻邊走去,那面色和氣勢很教人膽寒。

夏舒陽不禁屏息,然抱著被子退無可退,一下子後頸已被他掌住。

「等等,咱們有話……唔唔……」熱呼呼的巾子隨即罩來,捂住整張臉蛋。他在幫她擦臉,只是力道用得不小,仿佛她臉上有多骯髒,既搓又揉,拭過再拭,她五官都被擠得扭曲變形。

痛……痛痛痛啊——

她忍不住想拉開他的粗腕,扭頭試圖躲避。

他終于放開,手中巾子往臉盆架上一扔,雙臂盤在胸前。

你到底做了什麼?她記起他所問的,一時間被瞪得有些心虛,陣珠悄悄溜轉間,卻听他聲沉、不疾不徐道——

「昨日宮中亂作一片,最亂莫過于太子東宮,太醫院老掌院使領一干御醫會診,直至入夜方穩住太子傷勢。國之儲君遭此橫禍,雖保性命無虞,然一生身帶殘疾已成定論,依祖制,皇朝天子之五體不能有所殘缺,事到如今,這位當了二十八年儲君的皇子,怕是得搬離東宮居所。」

耳膜鼓動,方寸鼓噪,抬眸見他清冷俊龐透出復雜神色,她本能咧嘴笑——

「莫不是蒼天有眼了?︰他蹲在那兒,壓低聲音要脅北定王府的那些話,旁人站得遠遠沒听見,我可听得真真的,儼帥不急不怒,由著他耀武揚威,我修為可及不上你,當場都怒出一片火海,如今這位皇長子被扯落馬,說句大不敬的心底話——咱可真開懷。」

他又靜默緊盯著她,似欲穿透神魂,看進她魂魄深處。

惶惑之感層層疊疊,無聲無息,那深處的她是何模樣,連她自己也描繪不出。

「……儼帥有何見教?」忍著喉中艱澀,笑問。

「昨日太子出事,你跪在宮牆下無法起身,當時說的話,你已不復記憶了,是嗎?」他一貫沉靜,深瞳似淵。

她支吾著。「呃……就見識太少,一時嚇到腿軟嘛。受驚嚇,失心瘋,什麼胡話都能出口,若言語上有所沖撞,儼帥可萬萬別往心里去,別當真啊!」

他神情未變,道︰「太子重傷,皇上震怒,幾名太子親隨首當其沖,全被鎖拿下獄。這些親隨多是世家子弟,官階雖不高,甚有無官位者,然其背後牽扯出的名門世族,關系可謂盤根錯節,如今幾大世族所依附、所費心籌謀的,全敗在一只小獵鷹頭上。」

她微微攥拳,咽了咽唾津。「……怪一只鳥干什麼?」

「不怪鳥,那要怪誰?朝局動蕩,人心難測,倘是有人驅使了一頭獵鷹造亂,迫使東宮易主,你覺有此可能嗎?」他再逼近一步,高大身軀擋在榻邊,根本堵了任何讓她跳下榻溜走的可能。

「我……不知道。」再次吞咽唾沫,她想朝他高深莫測的峻龐露笑,可惜笑未成笑。

「你不知道,但我知。你不記得昨日在宮牆下所說的,但我記得一清二楚。」

她愕然,模不透他話中本意。

到底都說了什麼?

她努力再努力地回想昨曰昏亂間從口中泄出的字句。

那些話斷斷續續,宛若腦中所思,寸心之意,像毫無遮掩與回避……然後恍惚間,似听到那一聲叫喚……

麗竭!

「麗揚。」

她驟然一震,沒料到回想的那聲叫喚會乍然重現。

她僵住,定定然與他相望。

男人高深難辨的神態仿佛有細微龜裂,盡避仍看不出喜怒,卻是異常剛強,十二萬分篤定,便如巨錨被重重拋落海底,定住,船只再如何漂流,亦逃不開他定下的範疇。

聶行儼沉著聲,極慢的問︰「這場所謂的‘英雄救美’,你玩得可暢意?」

小扮哥,我也喜歡英雄救美啊……

……小扮哥長得美,以後麗揚救你,麗揚也成了救美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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