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不上當?」越想越氣的賀氏一把將桌上的器皿掃向地上,破碎的瓷片四處亂飛。
「娘……」差點被破掉茶杯砸到的雲惜月嚇了一跳。
「哼,她逃得過這一次,還能逃得了下一次嗎?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她。」想留下來分走她兒子一半的家產,作夢。
看來陳公子這條路行不通,得換個方式,那位沒心機的大小姐一心想當官夫人,她就從這方面下手,光是她娘家臨川侯府就有幾個當官的,隨便挑一個就夠繼女眼饞了。
「娘,您也別盡彼著她,好歹也看看我,我才是您的親生女兒,她什麼也不是。」四尺不到的雲惜月只比桌面高上一點點,但眼底的戾氣卻叫人看了心駭,充滿凶狠。
「別氣別氣,我的乖女兒,娘也是為了你和你弟弟著想,不把她弄廢了,你們底下兩個小的就沒有出頭日,想要在雲家佔有一席之地,就要先弄走她。」要不是有那個老妖婆護著,她早就弄死那空有美貌的小妖精了。
「那她什麼時候才不會壓在我頭上?我越看她越討厭,憑什麼家里的好東西都給她,我也想要……」她說著說著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豆大的眼淚往下掉。
「不哭呀,娘的小月兒,你再忍耐一、兩年,很快她就不擋路了。」為了好名聲,她至少也得等到雲傲月十五歲及笄才能把人丟出家門。
一听到「小月兒」三個字,雲惜月很不痛快的推開替她拍背的賀氏,「不許叫我小月兒,那是她的,我不要!」
「好好好,你乖,不叫就不叫,惜姐兒還是娘的心頭肉,等娘成功地解決了她以後,這個雲府便是咱們的,有得你作威作福。」等她掌管大權,府里的銀錢就全由她支配。
賀氏作著美夢,想著把雲老夫人架空,大權旁落,她便是名符其實的當家主母,誰也不能對她指手劃腳。
「真的嗎?」雲惜月小臉一亮。
「當然是真的,娘會騙人不成?」她女兒才是雲家的掌上明珠,元配的女兒爭什麼,一個沒娘的孩子也想奢
望。
心思惡毒的賀氏早就容不下雲傲月,她表面上待雲傲月好得像親母女,私底下卻想盡辦法將人養廢。雲傲月的存在像無所不在的鬼魂,時時刻刻在提醒她身為繼室的事實,在元配的牌位前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高舉著水酒,喊一聲大姊。
「娘,您抱得太緊了,勒得我的身子骨都疼了。」
不會騙人?那個雲傲月不是被娘騙得團團轉。被母親抱在懷里的雲惜月翻著白眼,心想親娘真是不折不扣的騙子,騙完姊姊又來哄她,她有那麼好騙嗎?
殊不知她在忿然,被她們母女倆視為很好騙的雲傲月也正在扭轉劣勢。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已經在進行,與未來的首輔大人打好關系,化仇恨為和氣;第二件事便是她的祖母,這座大靠山不可動搖,她要自家祖母多活幾年。
「你這皮猴又想從我這兒淘弄什麼好東西?每次一瞧見你準沒好事,是來討要我的壓箱底是吧!我這兒孫福還沒享到,先招來自家養的老鼠,搬金又搬銀的想掏空我的老底……」狀似抱怨的雲老夫人笑得眉眼都往上彎,像是那彎彎的月兒。
「祖母,您這話說得小月兒想喊冤了,您自個說說白鳳養生丸好不好用,瞧瞧您這些時日的臉色多滋潤,面皮光潤,細紋都減少了,猛一看哪是我祖母,分明是風姿招搖的美娘子,叫我一瞧就迷糊了,您把我祖母藏哪去了?」
真要哄人,雲傲月簡直是天生的好手,一張口,那些膩死人的好听話就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倒,倒得人舒心快活,雲老夫人還在的八顆白牙禁不住的朝外繃,笑得止都止不住。
瞧雲老夫人多開心呀!笑到冒淚光了,昔日黯沉的手背如今多了光澤,輕拍著椅靠,直喊著小頑猴、頑皮猴兒。
雲老夫人身後的楊嬤嬤也在抹淚,一方面是被逗笑的,一方面是為了侍候了三十年的雲老夫人高興。小小姐成熟懂事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鬧蠻橫,老夫人終于可以安心了,不用擔心她性子直,輕易遭人哄騙。
「呵呵……你還調侃起你祖母了,什麼美娘子,真想羞得我不敢出門呀!你這強丫頭的嘴什麼話都敢講,也不怕外人听見了笑話。」真是長大了,能明事理了,沒枉費她疼她一場,打小在瓊湯玉液中泡大的。
「就美唄,實話還怕人听呀!嬤嬤、銀翹姊姊,你們說我說得在不在理,祖母明明就年輕了二十來歲,我娘還在的話也就祖母那俏模樣,誰說我說錯話了。」她言詞夸張,靠在雲老夫人大腿旁,搬了張小凳就坐得沒個正。
「是是是,老夫人看來是老來俏,上了年紀反而更俊俏,我瞧不只年輕二十來歲,都快成了小泵娘,哎呀!我的眼都閃瞎了,莫非是九天遙池仙子下凡來?」楊嬤嬤笑得臉上面皮都打花褶子了,不遺余力地哄著跟了半輩子的主子。
楊嬤嬤原本就是雲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到了年紀後就被雲老夫人配給莊子上會做事的莊頭長子,兩夫妻和和美美的,倒也美滿,生有三子一女都住在莊頭,跟著干些招工、點糧的活,事少錢多離家近,不受拘束。
只是楊嬤嬤是個閑不住的人,又來求雲老夫人給她事做,因此宜春院多了個管事嬤嬤,白日來上工,晚了就回家,不耽誤家里的事也有活干,她兩邊跑倒也干得起勁。
十年前她丈夫不小心摔斷腿,不能接莊頭的差事,雲老夫人便開恩接他進府,讓他管管馬車出行,瘸了一條腿的他沒讓人失望,雖然走得慢些,還是能將手頭上的事安排得妥妥當當,不出一絲紕漏。
「你這老貨,怎麼就順著她的話,也不臊人。」還小泵娘呢!能年輕個十歲就是她的福氣了。
「老夫人,楊嬤嬤這話可不是哄您,您瞧過鏡子沒,紅光滿面,精神飽足,連慣常的腰酸背疼都沒了,這豈不是返老還童的跡象!小姐的孝心真叫奴婢們羨慕。」丫頭銀翹說得含蓄,她不添油加醋,只道實情。
雲老夫人听她一說,伸伸胳臂、扶了扶腰,十分驚訝。她才吃了幾日的白鳳養生丸,總是治不好的老毛病似乎就不藥而愈了,整個筋骨松軟,不像以往硬繃繃得硌人。真是那小丸子的療效?
她看向雲傲月的神情更柔和了,眼底的笑意濃了幾分。
「皮猴都成仙了,長了本事,祖母這身老骨頭被你整治得月兌胎換骨,哪天真成了小泵娘別太驚訝。」雲老夫人取笑著,但也有幾許贊許的意思在里面,孫女近日來的表現讓她很滿意。
哄人哄得成精的雲傲月眯眼笑著,握著雲老夫人斑點漸淡的手往面上貼,「小月兒那兒還有幾身未穿過的新衣,就大方的送給祖母您,我不心疼,您穿著好看。」
雲老夫人又笑了,輕握她瑩白小手,「還不心疼,顰起的眉頭都快夾死蚊子了,你不心疼祖母替你心疼。」穿起小泵娘的衣裙還像話嗎!不倫不類,她臉皮薄,丟人現眼的事她可做不出來,人老要服老。
雲老夫人對自家孫女的疼寵只多不少,看著她的眼神有欣慰和歡喜,更加舍不得她嫁人。
「招贅」兩個字無來由地浮現心頭,她想起前頭媳婦聊過此事,原則上她是同意的,但是想到凡事精于算計的賀氏以及賀氏所生的一子一女,她目光瞬間冷了一下。
她不喜歡賀氏,和齊雲娘的敦厚性子一比,賀氏的心眼多了不只三倍,還沒進門就勾搭上她的長子,未婚先有孕,平日盡做些表面功夫,看似恭順每日問安,但有沒有那份心她一目了然,全是裝出來的。
庶女的出身讓賀氏低人一等,慣以裝假做虛地來討好別人,她在侯府的日子過得並不好,有強勢的嫡母壓著,她想找戶好人家並不容易,難怪她要豁出去給自己找條活路。
雲傲月搖頭,「真不心疼,小月兒有的都是祖母給的,您家孫女自個有個小金庫,還饞那些小東西嗎?祖母喜歡就全拿去,我再做新的,咱們家不缺銀子,把衣鋪子買下都成。」
雲老夫人佯裝恍然大悟地一點她眉頭,「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是想做新衣服了,缺了多少,祖母給你。」
要銀子來了,這皮猴,拐彎抹角的獻殷勤,還不是手頭上沒錢了,想來她這借借東風。
雲傲月笑得嬌俏,「是缺了點,不過不是買衣置妝,而是想買些藥材來琢磨,多給祖母做些白鳳養生丸,讓祖母能壽比彭祖,天天陪著小月兒,成為比誰都長壽的老壽君。」
「听听,來挖我銀子還一堆大道理,听了不給還不行,她就是個來打劫的小土匪!」真的會想了,能認認真真的做一件事,而不是整日撒野瘋玩,看誰都不順眼。
楊嬤嬤笑道︰「老夫人,這是小小姐的孝心,您該寬慰,您想天底下有幾家的孫女會念著老祖母,給您老弄什麼養生滋補的藥丸子,老奴瞧了都眼熱。」她是真的羨慕老夫人養了個好孫女,沒白養她,羔羊都會跪乳,人還不如畜牲嗎?
雲傲月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這話說得真是太對了,楊嬤嬤真是小月兒的知己。祖母,我這是孝順,您不能給我亂冠罪名,我不是來打劫的,是來盡當孫女的孝道。」
雲老夫人笑得肚子都疼了,拍著椅靠的手紅了一片,「還知己呢!一搭一唱唱雙簧似的,銀子要不要?」
「要。」她大聲一應,一點也不害臊。
「瞧,這才是大實話,之前說的都是虛的,只有銀子最老實,不會騙人。」還想在她老婆子眼皮子底下搞花招,太生女敕了。
雲傲月不平的一嘟嘴,「祖母冤枉人,小月兒是真的為祖母著想,您能長命百歲就是我的福氣,小月兒的親娘沒了,就您這座大靠山,您不讓我靠,叫我靠誰去,您是我親祖母。」
听了這麼多話,就這些話讓她感傷。雲老夫人的眼眶有些濕潤,「好,祖母給你靠,沒等你活到祖母這歲數,祖母怎麼也不肯合眼,就寵著你一人,把你寵上天好不好?」若前頭媳婦生的那孩子沒夭折,能活下來,小月兒也有個親弟弟可依靠,可惜是個福薄的,來到世間三日便沒氣了。
「有寵就好,不用寵上天,要是下不來該如何是好,祖母,小月兒怕高。」她將頭枕在自家祖母腿上,做著小兒嬌態。自從她進入臨川侯府後,見到祖母的次數竟寥寥可數。
回想著重生前的過去,雲傲月覺得自己很不孝,祖母死時她被朱月嬋拘著不許出門,所以想奔喪也去不成,只能在府里鬧著,鬧到朱月嬋火了,把她關在屋里三天不給吃喝,等她能出屋走動時已餓得兩腿發軟,走也走不動,而祖母則不知是由誰出面草草收埋,她連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她想大概是齊亞林做的,以雲家當時殘破的情景,也只有他肯出手,可是他恨著雲家人,不肯讓老人家風光大葬,只用一口薄弊送她入土,全當人死了舊債便一筆勾銷。
「不怕,不怕,祖母在,摔不著你。」雲老夫人輕拍孫女的背,輕聲哄著她,就怕她驚著了。
「所以祖母您要活很久很久,身子骨康健,要不然護不住您頑皮又任性的小月兒,孫女沒人護著會很慘。」她已經深刻體會到娘家強大的重要性。商賈又如何?光用銀子砸就能讓人低頭,整座臨川侯府不就盯著她家的財產嗎。
雲老夫人笑著搖頭,有些心疼小孫女話中的酸澀。「嗯,听你的,活得跟烏龜一樣長壽,你呀!我沒看著還真不放心。」才說她長大了,這會兒又變小,真拿她沒辦法。
「不過銀子還是要給,我缺錢,祖母疼我,不能太吝嗇。」雲傲月將話題一轉,沖淡不少令人心情沉重的愁緒。
見她展露笑臉,雲老夫人無奈又好笑的輕捏她面頰,「是,討債鬼,祖母哪敢不給。」
雲傲月笑嘻嘻地頭直點,「祖母對小月兒真好。」
「不對你好對誰好,你就是我的冤家,不過你幾時學會搗鼓這藥丸子的?之前也沒見你弄過。」姑娘家學門手藝也好,她女紅不好,總要在別的方面下功夫,多學點有益無害。
雲老夫人對孫女並未起疑心,只是不解她竟會搓藥丸這門技藝。
雲傲月暗道︰來了,這是她要過的關卡。
「我落水前翻找過親娘留下來的首飾盒子,想找副金頭面戴戴,結果看到有一本醫書墊在首飾下頭,我一時好奇就拿起來翻一翻,上面記錄了不少藥方子,如今我一病就曉得生病的難受,便想試試上頭的藥方是否真有奇效。」
「原來祖母這是讓你練手呀!」倒是說得通,齊家那邊什麼沒有,給女兒的嫁妝千羅萬象,塞本書算什麼。
「祖母……」她不自覺地臉紅,騙自個祖母還是頭一回。
「你大了,再過兩年也要為人妻、為人母了,趁著祖母還能動時趕緊手把手的教你,等你上手了,就把你母親的嫁妝交給你打理。」該是時候了,不能一味的嬌寵。
她訝然的睜大杏眸,「交給我?」
「怎麼,還要祖母拖著一把老骨頭替你守著?」雲老夫人打趣著,看到孫女傻住的模樣她就樂呵。
雲傲月輕搖螓首,「只是沒想到祖母會對小月兒這麼好,不怕小月兒把親娘的嫁妝敗光……」
「敗光了還有祖母,你怕什麼,咱們雲家還讓你窮了嗎?你爹那大半家產祖母給你留著,誰也拿不走。」雲老夫人意有所指,明眼人都曉得她口中的「誰」指的是賀氏。她也在防著呢,唯恐賀氏手伸太長撈過界。
自從賀氏生下長子雲清泰後,她表面上對王老太太的恭敬變得越發虛浮,時不時借故不到婆婆屋里請安,有意無意地提起她已是兩個孩子的娘,應當擔起為人長媳的責任,盡一份心力。
她的野心漸漸浮出水面,從小被嫡母壓制的貪婪也隨著在雲家的地位越穩固後展露無遺,對雲老夫人手中的東西有著濃厚的興趣,一直想把它們拿在手里,讓那些成為她的。
雖然她掌管著針線房和廚房,多少有點油水好撈,但對她而言這些還是不夠,她看上的是雲家的大金庫,里面亮晃晃的黃金白銀才是她要的,一心想著要全部留給她的兒女,別人休想動一絲一毫。
听到雲老夫人那一句「敗光了還有祖母」,雲傲月眼眶泛紅,除了感動還是感動。重生前她就知道祖母最疼的孫子輩是她,沒人比得上,可是她不曉得祖母疼她疼到願意舍棄留給孫兒的家產,給她當陪嫁。
她那時究竟在想什麼,竟然辜負這般疼寵她的老人家,令祖母傷心欲絕,執意入臨川侯為妾,不肯回頭看看祖母哀痛的身影,一意孤行的不听人勸,歡歡喜喜地上了一頂小轎。
太不孝了,她讓賀氏坑得連親祖母都不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