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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種醫妃 第一章 驕子無尊嚴(1)

一聲轟然巨響,火在黑暗中平空出現,像野獸般地在他身上囓咬著,讓他無處竄逃。

痛,無止境地蔓延,將他完全包圍,他緊咬著牙不讓申吟逸出口,卻怎麼也忍受不了這日日夜夜反覆的燒灼痛楚。

身邊有人在走動,有人在低聲交談。

他恐慌了起來,駭懼自己又回到了事發那一年……他熬過了那些年了,不是嗎?

別嚇他,他不想再回那座牢籠!

驀地,一只溫柔的手覆在他的額上,帶點微涼,彷佛可以祛除他體內的熱,教他平靜了下來,意識瞬間又被卷入黑暗里。

再清醒時,火熱的燒灼感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間簡陋的小屋……他疑惑地皺起眉,嗅聞到一股中藥香,本想側眼望去,卻驚覺他的頭竟被什麼架住……不,不只是頭,他整個人動彈不得。

他頓了下,側眼望去,看見他的頭兩側被架了木板,頭轉不了,而他的手跟腳……腳沒有反應,但手指還稍稍能動。

這是……

「你醒了。」

一道溫醇的嗓音伴隨著陰影罩下,他微眯起眼,看不清那張逆光的容顏。

「你是……」話一出口,喉頭猶如刀割般,就連嗓音都像是粗礪磨過般的粗啞。

「先喝點水再說。」連若華坐在床畔,以木匙喂著他喝水。

連喝了幾口,稍緩喉頭的刺痛和灼熱,他再次轉動眼球環顧,發覺這屋子極為簡陋,別說是間寢房,恐怕就連柴房都算不上。

他明明記得自己一路驅車趕往齊天城,來到西霧山的山腰間,眼看只要到了山腳就可以進西門,卻突地發生轟然巨響,天地一陣搖晃,馬兒受到驚嚇拉著馬車狂奔,最後像是翻下了山谷,然後他便厥了過去。

那……太斗呢?

「請問是姑娘救了我嗎?」他急問著。

「是。」

「不知道有無瞧見我的隨從?」

「……在撿到你的地方,再往上走一小段山路有另一具尸體,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說的隨從,你要是想認尸,得上衙門一趟。」

他震愕不已地听著對方的話,胸口狠狠顫了數下,好半晌說不出話。

「怎會如此?」太斗武藝過人,怎會如此輕易死去……「我的隨從面貌極為清秀,約莫……」

「那具尸體的面容已經看不清,至于身形因為有多處骨折導致變形,所以就目測也不準,問我也是白搭,還是等你傷好了再走一趟衙門確認。」連若華淡然打斷他急起的問話。

他直瞅著那張依舊看不清的臉,想看清楚她是怎地淡薄無情。

不過也沒錯,畢竟素昧平生,能有幾分情?

「橫豎人都是走在同一條路上,早晚有天你們會再踫面的。」連若華起身,又端了一只碗過來。「是人,總得走這一遭,你要替對方開心的是他可能沒痛苦太久,這也算是老天的另一種慈悲。」

他听得一頭霧水,直覺得她的說法淡漠,但淡漠里頭似乎又藏著道理,說到底是想要告訴他……節哀順變嗎?

「喝藥,你想活就得把藥喝下去,但如果你不想活,那就別浪費我的藥。」她舀了一匙等著,沒有不耐,只是平心靜氣地等待他的決定。

他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更想要看清楚她的臉……他真想知道她說這番話時,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她的人有一種古怪的淡漠感,彷佛早已看破生死,可用詞犀利,惹他不快。

但不滿歸不滿,他人會在這里自然是她救的,不管怎樣對她還是抱持著感恩的心。他張大口把她喂的湯藥給喝下,讓她明白他很想活下去,絕不會浪費她的藥。

「好了,藥喝了,你就再睡一會吧。」連若華說著,就要起身。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待我傷好後定會報答姑娘。」

「你不用多禮,我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連若華把碗擱在一旁的幾上,像是想到什麼,突問︰「對了,你家住何方,我讓人到你家說一聲。」

他頓了下,再露出苦笑。「我家住京城,到齊天城不過是游玩罷了。」

「京城?」連若華重復一次,問︰「離齊天城很遠嗎?」

「大概有千里遠。」他猜想,她許是不曾離開齊天城。

「是嗎?換句話說,我得要照料你直到你復原為止了。」

察覺她話中無奈,他微蹙起眉。「我會盡快復原的。」不管怎樣,總不好給人添麻煩,尤其對方是姑娘家,光是男女獨處一室就能毀了清白,她有所顧慮也是正常。

「你這傷勢沒個把月根本好不了。」根據她和申仲隱的判斷,個把月已是最樂觀的推測了。「況且……我也不確定屆時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動。」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

連若華心想與其瞞他,倒不如先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他。「你身上有多處骨折,最主要的問題是在頸部和鎖骨間,雖說我已經先幫你把頭部和雙腿固定住了,但我無法確定是否傷到筋絡。」

畢竟這時代沒有X光攝影,她只能依她所學做判斷,至于其他的內外傷自然就交給申仲隱那位大夫了。

「你是指我可能會……風癱?」他難以置信地問。

「對,申仲隱是這麼說的,你怎麼知道?」這古現詞匯不甚相同,但她確實是听申仲隱提起過。

他閉上雙眼,一時間無法承受接二連三的打擊。

太斗死了已經教他痛徹心肺,如今竟得知自己恐會殘廢……老天是在整他嗎?十二年前躲過死劫,十二年後還要再整他一次!

一場祝融之禍讓他花費了五年才有辦法行動自如,可這一次……真要他永遠癱在床上不可?

「不過,那是最壞的結果,不代表肯定會那樣,我已經想辦法在第一時間幫你做了處理,只要這幾天你的腳有任何反應和感覺都代表是好現象。」瞧他半晌都不吭聲,她只好盡可能地安慰著。

他說不出話。此時此刻的他心灰意冷,只能以沉默抗議老天對他的不公。

「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連若華想了下,開口詢問。

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的,有名有姓才能要官爺去通知他的家人……是說,她讓采織去報官,說山上死了一個,她這兒撿了一個,可官爺只說要她看著辦,壓根沒派人來瞧,也許明天他雙眼一閉,她也只能在山谷里找個好地點把他給埋了,便算是仁至義盡了。

「……成歆。」哪怕身心俱疲的當頭,他猶記得不道出本名。

「誠心?那你可以叫我誠意。」她試著說笑,和緩氣氛。

半晌那頭沒反應,她只能模模鼻子告訴自己盡力了。

連若華看他心如死灰的神情,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想,她應該說得再委婉一點,讓他別太沮喪,但畢竟不是她的本行,要她改變作風是為難自己。

在現代,她是個醫生,不過她所面對的對象向來是不需要交談的。

因為,她是法醫。

他活著,但他覺得跟死了沒兩樣。

他不想動,甚至不想清醒,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讓他自我放逐。

「張嘴,你只傷在手腳軀干,你的听力沒問題,少給我裝蒜。」

又是那口吻淡漠的姑娘!成歆悻悻然地張眼,木匙已經抵到嘴邊,極盡放肆而霸道地喂進他嘴里。

「我不想浪費你的藥,你別再喂了。」他想死了行不行!

他已經受夠這打擊連連的人生,老天真要收他的命,盡避收去就是。

連若華微揚起眉,神色不變地道︰「問題是我藥已經熬好了,你知不知道這一帖藥要多少錢?」

「大不了我賠你。」

「你身上沒有銀兩,我找過了。」又是那淡淡的四兩撥千斤的口吻。

成歆為之氣結。「我下輩子再還你!」

「不要,下輩子誰都不是誰,誰跟你約下輩子。」她想也沒想地道。

「你……」這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姑娘家?是他被囚在宮中太久,壓根不知道這世道已變化如此之大?

「你想死,我管不著,可問題是你不能死在我屋里。」頓了下,她隨即低聲改口。「認真說來這也不是我的屋子,采織說這應該是獵戶上山打獵時暫憩的小屋。」

沒听清楚她的低語,他口氣不佳的道︰「你可以把我丟到屋外!」這樣總行了吧!

「你當我很閑很有力嗎?兩天前,光是要把你拖到這里就已經費盡我所有力氣,現在要我再搬一次,門兒都沒有。」棄尸是有罪的,遺棄傷重者致死更是蓄意殺人,她才不干。

成歆怒不可遏地瞪著她,突然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把傷養好,想要把旁邊的女人看個一清二楚。

救人救得心不甘情不願,要她舍下又萬般推辭,到底是他找碴還是她天生愛計較?

「我個人建議,因為你現在無法移動,所以麻煩等到你可以動時,你自己爬到外頭去死,好不好?」至少不要讓她背罪嘛,她沒有辦法忍受自己犯法的,體諒她一下。

听著那再誠懇不過的請求,成歆立即決定——不死了!「我要喝藥!」等到他能動,他會爬出屋外,但絕對不是等死,純粹是這屋子太暗,他要到外頭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早說嘛,浪費我的時間。」

那輕嘆中的無奈教成歆額際青筋暴綻,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但他忍著,一口口地喝下腥臭的藥。

那幽幽嘆息听似有情卻是無情,真是佛听佛也抓狂,他發誓,非要一睹她的廬山真面目不可!

就在他喝完藥後,她忽然起身離開,一會後又踅回,拿著濕布巾在他臉上輕抹著,他不禁微詫了下。

她的手勁極柔,和她口吻中深藏的淡漠極為不同。

「看不出姑娘竟這般溫柔,要是能不開口定是嫻雅之人。」他哼笑了聲。

「我當然溫柔,畢竟我以往擦的都是大體嘛。」當法醫的,自是從大體上頭尋找證據,動作自然輕柔。

成歆抬眼瞪去,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存心來氣人的,開口就教人火大。

大體他還活著!

悻悻然地閉嘴,任由她擦臉後又在他臉上上藥,這一踫,痛得他齜牙咧嘴,不得已又開口,「要上藥可不可以先說一聲?」

「說一聲就不會疼嗎?」

「你……」

「既然你怕痛,干脆別上藥好了,反正我瞧你的臉也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就算留點疤應該也無所謂,別浪費我的藥了。」

成歆用力閉了閉眼。「我不怕痛,麻煩你繼續,等到我的臉沒再腫得跟豬頭一樣時,你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所以那藥用得再多也不浪費。」如果他真是注定癱瘓了,那至少要保住他的臉,他日回京時還可以逗逗嫂子。

要是他真是不幸死去,至少留張臉好讓大哥和嫂子認尸。

「听到這里,我應該捧場的笑一下嗎?」因為她沒有幽默感,講笑話沒天分,以至于別人說笑話時她也常抓不到笑點,所以虛心請教他。

成歆沉痛地閉上眼,他要是再跟她對話下去恐怕會氣血攻心而死,所以他干脆閉眼裝睡,反正他喝了藥總是倦得想睡。

見他沒搭腔,連若華偏頭想了下,隨即不在意地繼續替他上藥,然後掀開他身上的被子,依著順序從頭頸開始往下而去。

他身上有多處擦傷,推斷是摔落山谷時造成的,幸運的是他被一列樹叢擋下,因而保住一條命,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除了頸部和鎖骨的骨折之外,最大的撕裂傷就數左大腿內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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