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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小閨女(下) 第三十七章 苦命的鄭巧娘(1)

楊家大院里添了三個丫鬟書童的事,村人好奇之余私下傳了幾句,過後見到謝家三姊弟的清秀模樣,做事勤快又懂禮,再听說他們的身世,眾人都是忍不住苞著嘆氣。

謝家三姊弟初始還有些膽顫心驚,因此行事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主子,但日子長了,姊弟幾個就發現主家真是難得的好人。

他們做奴僕的,只盼著不要被隨便打罵糟蹋就好,沒想到進了楊家就像掉進福坑。吃喝管飽,活計也不重,只要他們听話勤快,別說打罵,就是高聲喝斥都沒有過。讓三人恨不得夜夜磕頭感謝死去的爹娘,若不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他們怎麼會有這樣的好日子,感念之余,做起活來也越發精心了。

春分行事穩重,針線活也好,楊家的洗刷縫補就都交給了她;冬雪對廚事比較有天分,楊柳兒只要偶爾示範或者指點幾句,她就做的有模有樣,讓楊柳兒又過上了清閑自在的日子。

日子一晃又過了一月,隔壁連家的新莊園,基本建的差不多了,楊柳兒帶著冬雪過去走了一圈,回來時正好踫到進城回來的連君軒。他的車里捎了兩壇好酒,眼見日頭西斜就笑著招呼道︰「柳兒,晚上多做兩個好菜啊,我尋了兩壇好酒給大叔解饞!」

楊柳兒剛要嗔怪兩句,埋怨他總是勾搭自家父親酗酒,不曾想楊山扛著鋤頭從田里回來,听得這話是喜得眼里放光,「太好了,田里麥子長得好,我正想喝兩杯慶賀呢。」

楊柳兒無奈,瞪了一臉得意的連君軒一眼,就帶了冬雪去廚下忙碌,四菜一湯、半盆米飯,以及半筐饅頭很快就端上桌。

楊誠和連君軒都被楊山拉著喝了起來,雖然如今家里日子好,但農人骨子里對于豐收天生就有一種執著,這時節,再過一個月就要收麥子了,沒有什麼比雨水調和,麥子瘋長更讓楊山歡喜的。

楊柳兒眼見父兄們滿臉笑意也是心情大好,不禁多吃了半碗飯,撐得肚子有些難受,飯後就在院子外面閑走消食,連君軒見了,也偷偷跑來會合。兩人牽了手,借著月色去山腳下的樹林,一邊听著蟲鳴一邊說笑,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陳氏墳頭附近。

楊柳兒自小身子弱,老人們常說是魂魄不穩,楊家人不準她在晚上接近墳地,哪怕是自己親娘的也不成,連君軒听過一次就記在心里,這會就要拽著她往回走。

就在兩人要轉身的時候,突然發現陳氏墳頭後面轉出一個黑影來,楊柳兒嚇得猛然抱住連君軒的胳膊,想叫又不敢出聲。

連君軒練過幾年武藝,眼目比常人清明,加上月亮也湊熱鬧似的鑽出雲層,他倒是看得清楚,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衣衫很破舊,眉目似乎還算和善,只不過身形太過瘦弱,夜風吹過都好似會被刮倒,在這種夜晚以這樣的出現方式也就越發驚悚了。

他低聲安撫道︰「別怕,是個婦人,許是來墳前找祭食吃的。」

楊家幾個兒女都孝順,楊山也常來看望亡妻,所以左右幾村的鄉親都知道陳氏墳前不缺吃食,偶爾誰路過餓肚子了,或者家里孩子饞嘴,都會跑來尋些吃食。特別是去年春里大旱,除了柳樹溝幾乎家家餓肚子,陳氏這里也就熱鬧起來,好在來取祭食的人也都不是沒良心的,給墳頭拔草或者磕頭道謝,楊家也就裝作不知道了,甚至還會多添些饅頭、餅子之類的干糧。

那些吃食多半出自楊柳兒之手,她倒也清楚這事,听了這話,心里的恐懼也就退去了。

兩人瞧著那婦人在墳前尋了片刻都不見吃食,居然坐下低聲哭了起來。楊柳兒以為她是沒有收獲而傷心,忍不住心軟,趴在連君軒耳邊道︰「太可憐了,連大哥你幫我回家去取幾個饅頭吧。」

要連君軒說他最喜楊柳兒哪里,肯定是她的善良。不說別人,看他一個陌生人,兩人甚至還有些小餅節,只他訴說幾句家里的苛待就被她輕易接受了,衣食都同自家兄長一般厚待,這會听她要救濟窮人,自然是全力支持。

「那你好好站在這里,不許亂走,我馬上就回來。」

「好啊,灶間若是還有剩菜——」楊柳兒還想再囑咐兩句,可惜說到一半卻猛然住了嘴。

連君軒大感疑惑,扭頭看去,結果也是怔住了,那站在墳前,身形魁梧、穿著灰布衣褲的漢子怎麼瞧著這麼眼熟……

楊山今晚喝了幾杯酒,躺在炕上,怎麼都覺得身上燥熱,猶豫了一會就去了陳氏墳頭。

一到墳前,那個見過很多次的婦人果然又在墳旁坐著,他想也不想地就走上前搭話,根本不知道不遠處的樹後還站著自家閨女。

「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又餓了一日?」

那婦人許是在發呆,听到動靜趕緊起身行禮,低低柔柔的道︰「不是,我就是……就是想來謝謝陳姊姊。」

楊山听得疑惑,但還是把懷里的油紙包掏出來遞給婦人,勸道︰「這是我那小女兒蒸的點心,有些甜,我吃不慣,你拿去墊肚子吧。」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了過去,轉身先放在陳氏墳前的供了一會,末了才重新拿起打開,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一旁的楊山找塊石頭坐了,這才問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這是要出遠門?」

听到這話,那婦人手下頓了一頓,收起油紙包,開口想說話卻先哽咽哭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淚水讓楊山有些慌了手腳,四處望了望,見沒有什麼動靜,這才低聲勸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難事?」

那婦人抹了一把眼淚,低聲道︰「我嫂子要把我賣給三道鎮的胡瘸子,過幾日胡家就要來抬我了。都說胡家是鬼門關,我怕是沒命再出來了,今日特意來給陳姊姊道謝,若是沒有她墳前的祭食,我怕是活不到今日。」說到這里,她突然軟軟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鄭重道︰「這三個頭是謝楊大哥兩年來的照料,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即便以後我死在胡家,在天之靈也定然祈求楊大哥一家平安。」

「快起來,快起來!」楊山急得上前想扶起婦人,但是礙于男女有別,到底也不敢沾手,于是惱怒道︰「你那兄嫂也太不是東西了,就沒人替你作主嗎?你一個寡婦,再嫁只憑自己心意,他們怎麼敢……」

「我一個苦命婦人,又有這樣的兄嫂,誰家也不敢要我啊。不讓他們賣了我,我又能怎麼樣?最後都是個死,只能听天由命了。」婦人跪坐在地上,月光照在她單薄的身上顯得分外淒涼可憐。

不遠處的楊柳兒听見了,好不容易合起驚愕張大的嘴巴,湊到連君軒跟前低聲問道︰「那個胡家是什麼人家?」

這個連君軒倒是有些耳聞,但他怎麼好把那些市井流傳的骯髒話告訴她,心思一轉就道︰「姓胡的有些家財,但許是有些命硬,娶了一妻九妾都……嗯,都病死了。」

楊柳兒若當真是個單純的農家閨女,自然听不出這話有蹊蹺,但她好歹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幾年,什麼離奇古怪之事沒听說過?她幾乎就猜出那姓胡的是個心理變態、虐待狂了,怪不得這婦人如此絕望,這胡家門就是地獄門啊。

兩人一問一答的功夫,那婦人已經站起告辭,留下楊山一個人坐在陳氏墳前,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柳兒扯了扯連君軒的衣角,兩人悄悄原路返回楊家莊園。進門前,楊柳兒忍不住扭頭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山林,心里實在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連君軒也是心情分外古怪,但別說他還不是楊家女婿,就是當真娶了楊柳兒,這事也沒有他插手的余地。這畢竟算是楊家的家丑,父親在娘親墳前約見陌生婦人,這實在是好說不好听。

但楊柳兒卻沒想這麼多,心里反倒是愧疚佔了大半。仔細想想,楊山雖然再過幾月就要當爺爺了,但年紀不過四十幾歲,手里還抓著壯年的尾巴。兒女們陸續成親、科考,家里的日子也富庶了,但即便這樣,他心里也會覺得孤單吧,若是他想找個人作伴、說說話,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出格之事,說起來,倒是他們這些做兒女的不孝了……

「連大哥,你能不能讓連強去打听一下這個婦人的底細。」

「啊?」連君軒听了之後楞了一下,轉而卻覺得她沒把自己當外人,這樣隱秘之事都肯托他處置,趕緊歡喜應道︰「好,這是小事,保管明晚就有消息了。」

楊柳兒沉浸在自己的心緒里,倒沒注意到他異乎尋常的歡喜,點點頭就回了自己院子。

當夜,楊山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他屋里的油燈卻是一直亮到天亮。早起吃飯的時候,他又把平日最不喜的一碟咸豇豆通通倒進粥碗,吃完之後甚至沒叫一聲咸,末了扛著鋤頭,沉默著出門。

這下別說楊柳兒,就是一心撲在書上的楊誠也發現了蹊蹺,但他是個謹慎的性子,盡避心里疑惑也沒輕易說出來,可到了晚上,看見楊山把油潑辣子當成湯灌進嘴里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想著尋到小妹問幾句,可他找遍了二、三進院子也不見小妹人影,正要出門,卻見小妹從院外走了進來。

楊柳兒正琢磨著心事,突然被二哥攔了去路,免不得驚了一跳,一听二哥問起父親是不是有何難事時。她想了想就斟酌著道︰「二哥,阿爹……阿爹年歲還不大,咱們是不是該給他找個伴,平日伺候衣食不說,也有人陪著他說說話。不然大哥以後要在城里落腳了,你也要出去做官,我和阿姊都嫁了,阿爹……就太孤單了。」

楊誠听了不由怔楞,男子本就心粗,他年紀又不大,任憑才智再過人也沒想到過替父親找女人這事上啊,這會小妹提出來,他倒有些不知如何應聲了。

沉默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找到其中的關鍵之處,「小妹,你跟二哥說實話。阿爹是不是看中哪家女子了,否則你斷然不會平白說起這事。」

楊柳兒知道瞞不過聰明的二哥,只得把那日所見說了一遍。當然,她還沒傻到把連君軒扯進這種尷尬里,末了含糊說道︰「我找人打听過了,那婦人叫巧娘,是老林河鄭家人,年輕守寡無子且父母早亡,回到兄嫂家後常被苛待。咱娘墳前的祭食不斷,許是餓極了,常去找吃的,這才識得了阿爹。阿爹心軟,見不得人家受苦,巧娘又受了咱娘的陰德,所以才……」

楊誠越听臉色越復雜,眉頭死死皺著,手里的茶碗端起又放下,卻不見沾上一口,顯然心里也很是矛盾。

楊柳兒偷偷在心里嘆氣,她來到這個時空時陳氏已經去世了,對于她來說,那不過是個記憶里待她很好的女人。但對于楊志、楊誠和楊杏兒來說,那卻是最疼最親的娘,哪怕再明事理,依舊不容易接受。

「小妹,你回去睡吧,這事誰也不要說,等我想想再商量!」楊誠無力的擺了擺手,攆了小妹出去。

楊柳兒實在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訕訕笑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站在門外,見到二哥映在窗上的影子,好似分外哀傷,她心里的愧疚就更深了。

連君軒本來就有些擔心,這會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扯著楊柳兒回去後院,又爬上了柿子樹,兩人沉默著依靠在一處,吹著夜風,眺望山林夜色。

連君軒怕楊柳兒心里悶出什麼病,無法之下又把自己的身世晾出來,「別想太多,大叔那麼疼你,即便家里添了人也不會不疼你。再說,你總比我強吧,我可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不對,我連姥姥和舅舅是誰都不知道。有人說我娘是個花娘,有人說我娘是戲子,我小時候問我那個爹,結果被踹了個跟頭……」

丙然如他所想,楊柳兒一听見他說的哀傷,立刻把心里那點煩惱拋開了,主動往他懷里靠了靠,輕聲安慰道︰「小時候再不好,你也平安長大了。以後我疼你,我們全家都待你好。」

听了這話,連君軒的嘴角偷偷翹了起來,嘴里卻輕輕嘆了一聲,臉頰上立刻收獲了一枚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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