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了,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濃。
越接近年關,過年的緊張也越趨明顯,吃完臘八粥後就要蒸年糕、剪貼花、腌臘肉、買年貨,家家戶戶要開始忙了。
這一天,牛青苗卸了門閂,拉開兩扇木門板,想瞧瞧院子的情形,連下了兩天雪,院子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秋山,雪停了,一會兒把院子的積雪掃一掃,我到地窖拿顆南瓜,待會兒我弄南瓜餅給你吃……哎喲!這是什麼,咱們門口幾時擺了兩塊石頭,是誰這麼缺德?」她的腳才剛要跨過門坎,卻沒注意到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兩詫一大一小的雪堆,她絆了一下,差點往外一跌。
好在她走得不快,下盤穩,上山采山貨、山里種樹養雞,又勤于做些勞動活兒,吃好睡好,原本紙片似的身子給養結實了,雖然不夠豐腴,可是已是能干事的一把好手。
牛青苗在晃了一下之後站穩,心想是哪家孩子的惡作劇,或是老吳家幼稚的報復,因為吳勇壽辰那日她和吳秋山不肯拿銀子出來供老吳家花用,他們覺得面子掛不住才使出下作的手法。
她在心里氣惱的罵了幾句,隨即氣消,和那一家子極品計較劃不來,還是自家關起門來過日子比較踏實。
這麼一想也就釋懷了,她是心寬的人,認命的拿起掃帚要將這兩詫雪掃掉,省得擋住出入,誰知一踫到雪堆她就覺得不對勁,怎麼掃不動,她彎將上面的一層雪剝去,似乎是……人?!而且是兩個面色慘白的孩子!
「秋山,你快出來,咱們門口有小孩,你快出來瞅一瞅,這是怎麼一回事!」牛青苗心急的大喊,免不了心生疑惑,又沒鬧災,也不是逃難,若是要乞討也會往村里去,要不就是去鎮上,怎麼會來到這兒?
「媳婦兒,什麼事,瞧你大呼小叫的,難得看你驚慌的樣子……」穿著短襖的吳秋山光著膀子,一邊走來一邊取笑道。
打小在山坳村長大,他已習慣這樣的寒冷,對他而言剛下完雪反而不冷,就怕起風時才冷。
「秋山你看,兩個孩子。」她指著門口地上兩個蜷縮著的小人兒。
「什麼孩子,啊!這不是……」他低頭一看,頓時驚愕的張大嘴。
「咦!你認識?」看到他的反應,牛青苗馬上問道。難道是親戚的小孩?
吳秋山的表情像被牛糞擊中似的。「你不認得他們嗎?是你的弟弟妹妹呀!我上回去秀水村送東西時見過,你瞧,小泵娘懷里緊抱不放的布鞋,不就是你熬了兩天做出來的。」他還纏著也要一雙,穿起來舒服。
「我的弟弟妹妹?」她驚訝極了,再仔細一瞧,那雙鞋還真的很眼熟。「秋山,你還愣著干什麼,快救人啊!」
吳秋山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噢了一聲。「好,我抱他們入屋……」
「你快將他們兩個都安置好,換下濕掉的衣服,我去燒個熱水,一會兒給他們淋淋。」
「我看把炭爐都抱來給他們烤烤吧?」人都要凍成冰了。
「那可不成,總之听我吩咐的處置便是。」一心救人的牛青苗沒空解釋,她催促著他將兩人安置屋內。
罷凍僵的人血脈不順,若驟然的抱住屋內用火烤,或是用棉被捂熱,凍傷的地方會變成凍瘡,嚴重點可能要截肢。
得先用溫水浸泡,等身體回復到一定溫度後再用熱水淋身,使其血液盡快流動,恢復原來的體溫,以降低凍傷的可能性,這可是她看求生節目學來的。
「好,我听媳婦的。」吳秋山手大,他照著她的吩咐為兩個孩子搓身子。
牛青苗忙去了廚房燒火添柴,燒熱水的同時,她沒歇著的舀了兩大勺白面揉面,加了雞蛋和白糖,又剁了些曬干的小蒜下去揉開,添點香氣好下胃,也能幫著身子回暖。
等鍋里的水熱到一定程度,她勻了三分之二的水量到放在正堂的浴桶里,另外三分之一用洗臉的小水盆裝著擱灶邊。
她又煮開熱水,加入大量的生姜,熬起姜湯。
「小子你負責,丫頭我來,我們一人解決一個,你一勺一勺的將水從他的頭頂淋下,全身上下都不能放過,直到他不再喊冷為止。」不再失溫就沒事了,凍瘡或什麼再好好處理便成。
「好的!媳婦兒,我知曉了。」這小子跟他媳婦兒剛嫁進門那陣子沒兩樣,瘦得只見骨。
夫妻倆一人顧一個,有別于禮數,所以小子和丫頭不能在一處月兌光衣服,吳老三家的屋子也就三間,除卻堆放柴火的雜物間,也就是正房和廚房,因此兩處分開放人。
屋子的地上是踩實的泥地,一勺一勺的熱水淋下,難免也濕淋淋的,有些滑腳,這更加深了牛青苗要用青石鋪地的念頭,她實在受不了腳一踩,腳底全是泥的黏糊。
「大、大姊……」牛青果的聲音像小貓在叫似的,虛弱得幾不可聞。
「不要說話,保留點體力。」模著手底下瘦小的身軀,牛青苗幾乎不敢用力,她模到的不是皮,不是肉,而是骨頭。
她知道後娘苛刻,老是少衣減食的虐待前頭妻子生的孩子,由她自身的發育不良來看,兩個弟妹的日子一定也不好過,所以她才讓吳秋山送些吃的、用的過去,即使不能全落在他們手上,至少也能分到一些,熬著就不難過。
誰知竟是這麼悲慘,她記得妹妹今年已經八歲了,可是那身形分明才五、六歲的模樣,雙頰凹陷,顴骨更顯突出,手腳比當柴燒的樹枝還細瘦。
她自認為已經是心夠硬的人,在見識過家人遭遇空難後的人情冷暖,她把心築得很硬實,不輕易為人動容,可是在看到妹妹餓出來的小身板,她心口堵得難受,一股怒火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稚子何辜?大人的恩怨情仇由大人去承受,為何要將孩子扯進來?那個只會作威作福的林月嬌,她饒不了她!
「嗯!」牛青果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細細的應了一聲。
「青果別怕,你在姊姊家里了,以後姊姊會保護你,沒人敢再傷害你。」牛青苗發誓,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保護身邊的人。
或許是血緣的關系,她已許久未感受到手足親情又回到身體里面,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她很珍惜。
她又有兄弟姊妹了,見到和曉得是兩碼子事,以前她故意忽略,不去接觸,是因為她害怕失去,害怕被人發現她根本不是牛青苗,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女教師。
「姊……」牛青果小小的身子在顫抖,她是喜悅到說不出話來,眼中落下的不知是淚還是淋下來的熱水,她一直繃得很緊,不敢放松,大大的眼楮仍帶著恐懼和無助,兩只小手可憐的緊握著盆沿。
「你安全了,听話,把手放開,姊姊在這里呢!一會兒給你吃的……」牛青苗說得都哽咽了,轉過頭拭淚。
「有吃的?」一听到吃,牛青果的小臉驟地發亮。
牛青苗撫了撫她稀疏的枯黃頭發,心一緊一緊的抽疼著。「絕對夠你吃的,別急,再一會兒就好。」
「我餓……」牛青果小聲低喃,細瘦的指頭一根一根的放開。
「好,再忍一忍,面團發了就做餅子給你吃,乖,」牛青苗繼續替妹妹淋熱水,直到確定她的身子變熱了,她才趕忙用自己的棉襖包住她。
牛青果的眼神終于出現一點生氣。「嗯。」
當牛青苗將妹妹抱進正屋時,底下燒著柴火的炕床上已經躺了個人,正是比妹妹大不了多少的弟弟,被棉被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讓人看了就想落淚的迷惘雙眼。
「媳婦兒,家里沒有半大孩子能穿的衣服,我把我的長衫給小弟當袍子穿,我想暫時凍不著他。」把小舅子包得像蠶繭便是吳秋山的杰作,他得意的上前向媳婦討夸贊。
「嗯!你做得好,就讓他這麼暖著吧!這兩個娃兒看來吃了不少苦,真可憐……」
牛青苗不舍的道。
吳秋山喜孜孜的笑著,幫她把小姨子也塞入被褥里保暖。「我剛到外頭看過了,他們就帶了個小包袱,我沒打開過,不過里面的東西應該都濕透了。」
接過他遞來的小花布包,牛青苗打開一看,居然只有一、兩套舊到不行的衣服,布包底下用小碎布包了兩枚銅板,就沒別的了,兩個孩子全部的身家就只有這樣。
「媳婦兒,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我去端姜湯來給他倆喝,你可別哭呀!」就怕妻子傷心的吳秋山一再回頭瞧瞧媳婦兒,見她眼圈兒一紅,他是急到不行又心疼。
「嗯!你也給自己也端一碗,又不是鐵打的身子,你逞什麼勇,趕緊給我多穿一件衣服。」看他光著膀子她就覺得寒意直上心頭,他是真不冷還是傻子冷不怕。
「好咧!媳婦,我也給你端一碗。」媳婦的關心吳秋山最受用了,他開心的穿上一件袍子,很快的端來四碗有些辛嗆刺鼻的姜湯。
其實家里的碗是不夠用的,所以可以看得出碗的花色和大小不同,給妻子和小姨子的是一對小碗,小舅子拿的是中碗,而他的大碗拿在手中也跟小碗沒兩樣,他手大。
「小口的喝,別急,先暖暖胃,把身子暖起來了,人也好了一大半。」牛青苗先喂妹妹喝,擔心她沒力氣,端不住碗。
「姊姊,甜。」牛青果把姜湯喝完後,還很滿足的咂了一下嘴,露出小動物回巢的笑臉。
那抹笑讓人看得鼻酸,一瞧就是很久沒吃過糖的樣子,很饞,但不敢喝快,怕喝多了就沒了。
「秋山,你照顧他們,我到後頭煎個餅子給他們吃,只怕餓得慌。」牛青苗帶著濃濃的鼻音道。
「好,我看著咧,你不用擔心。」吳秋山見她抹著淚走向廚房,魂兒都要跟著她飄走了。
他十分戀妻,又肯寵妻,知道妻子不喜歡吃干干的餅子,他便買了一大壇豬油讓她煎著油餅子,吃著有肉味還不干澀,餅子里有油香,酥軟好嚼,她能吃完一大片。
把妻子喂飽是他為人丈夫的驕傲,而且他還在短短幾個月內,把干扁瘦弱的小媳婦養得水女敕白細,宛如青蔥似的,他可是大大得意一番,逢人便說他媳婦變得更好看了。
不過他也沒說錯,先天的不足用後天來補,他打回來的獵物先把妻子虛弱的身子給補了大半,然後她自個兒又知道一些調理的方式,猛吃芝麻、核桃等干果,以食療法養身。
幾個月過去了,她皮膚白了,頭發黑了,不再干躁分岔,該長的肉也長回來了,胸前的小肉包子也長大了,豐胸細腰,裊裊身姿已漸成形,舉手投足間可見少婦的風情。
媳婦兒更俊俏了,吳秋山只有更著迷的分,每天跟前跟後的,守得像剛孵出小雞的母雞,形影不離。
沒多久,牛青苗端著一盤煎餅子回到屋里。「來,吃餅子了。」
人未至,煎餅的香氣已飄滿屋子,兩個小的瞬間兩眼發亮大睜,悄悄地吞咽唾液。
牛青苗一共煎了十片厚厚的餅子,都吃飽了油氣,還有濃濃的蛋香和蔥香,一口咬下香濃無比,六片給了胃口奇大的丈夫,兩片給正在發育的弟弟,她和小妹各一片。
「不要急,小心燙。」
四個人一同吃著餅子,頗有一家人的溫馨感。
「灶上我還煨著蛋羹,一會兒再吃一些。」牛青苗對弟弟和妹妹溫柔的道。蛋羹滑順好入口,他們又餓了這麼久,吃這樣的東西比較好吸收。
「還有蛋羹呀!會不會太多了,我和哥哥在家里只吃半碗野菜粥。」牛青果吃完了餅子,還想再吃蛋羹,可是她的肚子已經好飽了。
聞言,牛青苗心痛得差點又要落下淚來,弟弟妹妹年紀還這麼小,就沒有足夠的營養,身子骨怎麼能好?
相比之下,她嫁給吳秋山真的是幸運的了,雖然剛嫁過來時吃的也是野菜粥,可是每一餐至少有一盤炒兔肉或是切醬肉,他從沒讓她餓著,都是她先吃飽了,他才秋風掃落葉似的,將她吃剩的湯湯水水全掃進肚子,吃個不餓。
「沒關系,家里養著雞呢,每天最少能下十顆蛋,除了有雞仔的留下來孵小雞外,其它的你姊姊都積著,一整個笸籮的雞蛋,不怕你們吃。」吳秋山笑道。
二十幾只雞就關在院子里他用蓬草搭起來的雞舍,公雞少,母雞多,平均一天能下十到十五顆雞蛋,家中只有他和妻子兩人,實在沒辦法吃這麼多蛋,為了不浪費,他們每隔五天就把吃不完的蛋拿到鎮上去賣,雖然賺不了多少錢,但可以割個兩斤豬肉來。
後來牛青苗無意間發現雞窩里居然有四、五只搖頭晃腦的黃毛小雞,她才想到有些雞蛋是受孕的,不過她目前養不了太多雞,所以她會自個兒瞧蛋里有沒有雞崽,若確定了便留下,不太肯定的立刻賣掉,無雞崽的便留下來自用。
她可不想蛋一敲碎,里面滑出未長毛的小雞,那太惡心了,會影響食欲,雖然有人有吃雞崽的習慣,但她接受不了。
「姊、姊夫,我來一碗就好。」瘦得只剩下眼楮大的牛青陽小心翼翼的把碗遞出去。
「好咧!男孩子要多吃一點才能長高,像姊夫一樣壯才能保護家人,你太瘦了……」一只大腿還沒他手臂粗。
「秋山,你話太多了。」誰不想壯實些,可攤上那麼個後娘,沒被弄死已是萬幸。
被媳婦兒眼波兒一橫,吳秋山的骨頭就酥了,憨笑的搔著後腦。「我去盛兩碗蛋羹來,你和他們好好聊聊。」
粗漢子也有細膩的時候,他這是貼心,故意避開,好讓他們說說話,兩個半天的孩子冒著風雪走夜路,還能不是大事兒嗎?他當年被趕出門還是盛夏呢。
「飽了嗎?」牛青苗拉拉妹妹的被褥,將她包得更緊,但實際上問得是剛吞下最後一口餅子的弟弟。
「飽了,姊姊。」這是後娘進門以後,牛青陽吃得最飽的一次,感覺全身都是力氣,可以上山打老虎。
牛青苗垂下眼,輕撫著弟弟滿是傷口的手。「說說看是怎麼回事,咱們商量商量,別平白吃了虧。」
牛青陽腦袋瓜子一耷,將身子縮成一小團。「後娘說巧兒姊要說人家了,家里要多備些銀子給她置妝,我听見她聯絡好人牙販子,要將青果賣入大戶人家當丫頭。」
「鄭巧兒?」牛青苗的繼姊。
林月嬌當初是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夫家休離,而後帶著八歲的女兒鄭巧兒嫁給牛大洪,和牛大洪一樣都是二婚,可笑的是,她入門一年半就有了胖小子牛青成,她仗著自己生了一個兒子,趾高氣揚,在牛家根本就是橫著走,凡事都是她說了算。
「我不要青果被賣,她已經賣了大姊,我不能讓她再將我們一個個賣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趁大家都睡著了才帶著妹妹偷偷跑出來。」他們唯一能投靠的只有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