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夫人朱氏是長輩,可是這個場合,父母卻是排在最前面,畢竟沒有父母,哪來的子女,因此順序是——輔國公、夫人,然後才是老夫人。後面當然還有其他長輩,接下來是平輩,最後是晚輩,不過禮數比起前面三位簡單多了,況且輔國公沒有兄弟,妹妹又遠嫁南方,平輩只有左孝佟的庶弟和庶妹。總之,偌大的廳堂顯得空空蕩蕩,不過,看在季霏倌眼中,倒覺得輕松多了。
一個丫鬟上前擺了蒲團,夫妻兩人磕頭行禮,季霏倌隨即從丫鬟遞過來的托盤上端起茶盞,雙手捧起茶盞高舉過頭。
「父親請用茶。」
皚國公左述新與左孝佟有幾分相似,但是性子截然不同,此刻臉上笑容和藹可親,更別說知道兒子有多喜歡這個媳婦兒,當然是頻頻點頭道好,再快快的喝了茶,連一句教誨之言也免了,便在托盤上放了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季霏倌接著給輔國公夫人莫晴吟敬茶。
「母親請用茶。」
莫晴吟已經打定主意不喜歡這個媳婦,尤其見她生得艷若牡丹,更是不滿意到了極點,這明明就是迷得男人神魂顛倒的狐狸精,怎麼不是呢?今日無論如何,要先來個下馬威。
「娘,老夫人還在等著。」
莫晴吟懊惱的瞪了兒子一眼,有你這樣胳臂向外彎的嗎?沒有我,有你嗎?
莫晴吟百般不願的接過茶盞,輕輕抿了口,咬牙切齒的道︰「你既嫁入我左家,就當謹記我左氏祖訓,遵守我左氏家規,絕對不能辱沒我左氏門風,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可再發生,更重要的是要賢良大度,早早為左家開枝散葉。」
這是在暗示她要幫夫君納妾嗎?男人若想納妾,還用得著女人張羅嗎?季霏倌打定主意不會主動幫夫君納妾,可是面上還是恭謹平靜地道︰「兒媳謹記母親教誨。」
「佟扮兒是悶葫蘆,凡事擱在心里,你要多花點心思在他身上,觀其言行,知道他的心思,別教他受了委屈。」
左孝佟是悶葫蘆?季霏倌用眼角瞥了一眼身邊的男人,是嗎?他確實不是多話的人,但不至于有話不說……這該怎麼說呢?孩子對父母總是缺乏坦誠。不過,她依舊恭謹平靜的說︰「兒媳定當將母親的教誨謹記在心。」
「佟扮兒是男人,男人要在外頭做大事,不是成日繞著女人打轉,連著幾日見不到人也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為了這點小事跟他吵嘴。」
「兒媳謹記母親教誨。」季霏倌突然感覺很無力,婆母對她真的很不滿意,要不也不會有那麼多事情交代。
「還有,佟扮兒……」
「夫人,孩子要慢慢教,才會記得牢,今兒個你一口氣說完了,明兒個她忘了,你得再說一遍,豈不是累壞你了?」左述新帶著討好笑意看著妻子。
莫晴吟惱怒的回瞪一眼,兒子已經倒戈了,他也來添亂,真是可惡!不過,她還是放下茶盞,在托盤上放下一個紅色荷包,道︰「去給老夫人敬茶吧。」
朱氏也很想藉這個機會給季霏倌下馬威,可是更樂于跟莫晴吟唱反調,因此很爽快的接受磕頭敬茶,什麼話也不說,便送上一個紅色荷包。
接下來認親過程就簡單多了,當然也沒有人會再嘮叨,季霏倌備下的回禮都是實用而周到,氣氛和樂融融。
再來就是開宗祠入族譜。
左家畢竟是開國功臣,左家祠堂很威嚴,可惜子嗣不盛,看起來很冷清。
死人不會說話,宗祠祭拜這一關很快就過去了,倒是接下來吃飯的問題又是一個戰場。
新婦進門,要服侍家中一眾尊長,從上菜、擺碗、安箸直到立侍,這根本是體力的考驗。
「娘,我們平日沒有這樣的規矩。」左孝佟實在忍不住了,娘非要如此折騰他的寶貝媳婦兒嗎?
不過這話一出口,立刻為他招來嬌妻警告的一眼,不是說過要他冷眼旁觀嗎?
可惜太遲了,某人已經逮住機會添亂。
「是啊,想當初你嫁進門,我也沒讓你立規矩。」朱氏樂呵呵的扯莫晴吟後腿。
莫晴吟冷冷一笑,「我都忘了,老夫人怎麼還記得?」
「我們是一家人,規矩多了反倒變得不親近,不是嗎?」換言之,朱氏將莫晴吟當成一家人,莫晴吟卻沒將霏倌當成一家人。
莫晴吟恨恨的咬牙切齒,「皇家最講究規矩了,難道皇家的人也不親近?」
皇家的人確實不親近,可是說不得。季霏倌不得不承認,婆母的戰斗力不輸老夫人,難怪老夫人佔著長輩的身分,卻未曾處在上風。不過,她此刻最該關心的並非此事,而是如何在兩邊皆不得罪的情況下度過這一關。
朱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撲過去咬莫晴吟一口。
「規矩當然重要,但是賢妻也知道,有人站在一旁伺候,我就覺得飯不香,佳肴進了嘴里都沒了滋味。改日你再立規矩,今日就免了,可好?」
柄公爺的聲音很溫和,再配上那張溫和可親的笑顏,瞬間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下來,連季霏倌都不能不說,她這個公爹真是了不起。
因為左家人口少得可憐,只要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曰子,不分男女全部坐在一起用膳,要不,這會兒國公爺也沒法子當潤滑劑。季霏倌忍不住在心里嘆息,真是太可惜了,若是天天有公爹鎮著,她的日子還會不好過嗎?
兩個女人有了台階可下,當然不再堅持己見。
眾人終于可以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可是沒了沖突,這頓飯也不見得還留有香味,總之,各懷心事,各有謀算。
新婚第一日能夠安然度過是好事,季霏倌卻不敢期望接下來的日子也能如此,婆母明擺著要她立規矩,至于老夫人,也不會因為與婆母敵對就放她一馬,哪日她落單了,老夫人絕對會狠狠咬她一口。
可是出乎她意料,回門之前,婆母竟然偃旗息鼓,除了嘴巴上的刁難,倒也沒再要求立規矩折騰她。
難道婆母決定改變作戰計劃嗎?
不管如何,婆母絕不可能就此收手,必有下一步行動,而當媳婦的只能靜候她出招,並默默祈求攻勢不要太過猛烈。
但沒想到回門之後,左孝佟竟然不顧婆母的反對,拉著她去了莊子。
「你是不是存心給我添亂?」當著婆母面前,季霏倌不敢反對左孝佟,因為婆母最難以容忍的就是媳婦反抗兒子,無論你基于何種理由。可是上了馬車,她就不能不跳腳了,今日之事與她無關,然而婆母必會將責任落在她身上。
「別生氣,我也是奉命行事。」左孝佟將她整個人圈進懷里。
季霏倌怔愣了下,「奉命行事?」
左孝佟指了指上頭,「听說益州那兒的山賊勾結官員,放縱山賊搶劫商隊,致使西方邊關買賣成效不彰,因而影響開放北方邊關買賣,皇上政策無法推行,幾次派欽差前去,卻什麼也查不到,沒法子,只好動用錦衣衛。」
許久,季霏倌完全反應不過來,錦衣衛不是明朝……好吧,她早就學會別將大夏與腦子里面的歷史扯在一起,有些地方一樣,有些地方又不一樣,也不知道哪兒出了差錯。
「我就是負責錦衣衛——這是皇上建立的暗察人馬。」
半晌,季霏倌終于擠出聲音,「你……不是無業游民?」
「無業游民?」
「就是沒差事的人。」
「外人看我確實沒差事。」
雖然她的思緒還是很混亂,但是總算明白了。「難怪新婚第二日你就進宮,皇上還給了很多賞賜。」
其實,她不應該過于驚訝,若單單只是輔國公世子,他不會一點點紈褲子弟的氣息都沒有,甚至他身上還有一種經過磨練的銳氣,這豈是一個空有身分的貴公子能夠擁有的?還有,他承諾過幫她尋找秦大儒,這就表示他並非沒有本事之人。
「皇上突然覺得新婚是很好的掩護,不得不在新婚第二日就召我進宮議事。」
原來如此,她還抱怨皇上太可笑了,哪有在人家新婚第二日還召進宮下棋的?「如此說來,皇上老是召你進宮下棋,是為了……」
左孝佟點了點頭。「我的腳有殘疾,沒有人相信我能夠從事武職,再說了,輔國公府在祖父那一代就從武轉文,誰也不會將我跟武官扯上關系。」
「當初你去宜津,也是為了……」
「對,暗中為皇上辦差事,明面上卻必須找其他理由。」
「這事還有誰知道?」
「父親。」
她明白了,以前是公爹掩護他,而今他成親了,最適合幫他掩護的人當然是枕邊人。這倒是小事,真正教她擔心的是——「上次你在宜津差一點……你的差事是不是都很危險?」
「那倒不會,畢竟是暗中行動,不容易成為目標,可是,」左孝佟頓了一下,看著她的目光轉為擔憂,「皇上有意借著這次的事將我放到明面上。」
「什麼?」季霏倌激動的差一點用吼的,還好左孝佟及時捂住她的嘴。
「皇上將我擺在明面上,最重要的是方便我有權力執行搜索、逮捕之事,不過,原來在我手下的人還是會隱身在暗處。」換言之,皇上要讓錦衣衛包含兩股勢力,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明面上的先從禁衛軍里面挑選,而他由暗轉明,以便暗中的勢力可以借著他支援明面上的勢力。
季霏倌推開他的手,擔心道︰「這不是讓那些為非作歹的官員將目光對著你?」
「我擺在明面上,你的夫君就不是一個沒出息的人。」
「我不在乎。」她伸手圈住他的腰,想到自個兒有可能失去他,她就害怕。不要,名利權力算什麼,真正可貴的是生命,失去生命,什麼也沒有了。
他以為能夠娶她為妻,他就很滿足了,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他對她很貪心,不單單只要擁有她的人,還要擁有她的心,要她將他放在心尖上,如同他將她放在心尖上。左孝佟靶動的將她摟得更緊,低頭深深吻著她的額頭。「我不會有事。」
「我怕,我不要失去你。」
「你別小看我,我很有本事。」
季霏倌不發一語的將螓首埋在他的胸前。
「你相信我,若我連保護自個兒的本事都沒有,如何護住你?」
餅了一會兒,季霏倌抬起頭看著他,伸手撫模他堅毅俊朗的臉,「我知道,任何一位有志氣的男子都不願意毫無出息,我不能幫助你,至少不該拖住你,可是對我而言,你活著就夠了。」,
「我知道,可是,我想成為一個讓你引以為傲的夫君。」
嘆了聲氣,季霏倌悶聲道︰「我若是跟皇上搶人,皇上肯定會殺了我。」
「為了你,我會保重自己。」
撇開皇命難違,她也不能阻止他,男兒志在四方。「既然皇上要借著這次的事將你放在明面上,為何還要我去莊子掩護你?」
「在皇上正式下旨指派我差事之前,我要先到益州暗中調查。」
「我能為你做什麼?」
「你照顧好自個兒,別教我擔心。」
季霏倌懊惱的撅著嘴,「這話應該是我說的。」
「我一旦擺在明面上,難免會有人打你的主意。」
「輔國公府不是有侍衛嗎?」這一次他們出門就有二十名的侍衛跟著,他既然要暗中去益州,就不可能明晃晃的將這些人帶走。
「雖然有輔國公府的侍衛,但是無法近身保護你。你身邊的丫鬟都不錯,尤其如葉,是個機靈鬼,不過她終究手無縛雞之力,我再安排兩個人給你,分別比如葉大一歲和小一歲,兩人身手很好。」
「這……是不是太小了?」她突然覺得自個兒有虐待孩童的嫌疑。
「你認識其中一個——簫兒,她就是當初你在城南遇到的偷兒,另外一個是簫兒的妹妹錦兒。」
季霏倌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收留了她們?」
「你要簫兒正大光明做人,但是她年紀還小,家中又有妹妹弟弟要養,而我手上有錦衣衛。雖然錦衣衛沒有女子,但是將來皇上會不會有其他想法也說不定,我索性姊弟三個都收留,安排武師父訓練他們,沒想到他們還真有練武的天分,再過兩年,簫兒的弟弟就可以進入錦衣衛了。」
「當初我也知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可是府里丫鬟買賣有固定的規矩,我那時又為了如葉惹得嫡母不開心,嫡母認為年紀小的丫鬟根本伺候不好我,我也不敢再討要年紀太小的丫鬟了,除了將身上的銀子全給她,實在無能為力幫她。」
「你願意對她伸出援手,已經不容易了。在城南不可以隨便對乞丐或偷兒伸出援手,你幫了一個,可能會引來一群,那是很危險的事。」
「我當時並未多想。」回去當然就挨罵了,從此認清楚這個時代不能隨便幫人。
「當時因為有永寧侯府的馬車在旁邊,你的丫鬟又及時拉你離開,因此沒有釀成大禍。」左孝佟蔽了刮她的鼻子。「雖然莽撞,但是讓我看見你的心很美。」
「我不會亂來了,凡事會在腦子里先想一遍。你不要掛念我,平平安安的回來就好。」
「我向你保證,一定平平安安,一根毛發都不少。」
「若是做不到呢?」
左孝佟將一只手伸直,耍寶的說︰「我讓你捆了,任你宰割。」
季霏倌嬌羞的一瞪,「你很討厭,就會欺負人。」
「除了你,我還能欺負誰?你就犧牲一點,讓我欺負吧!」
他的目光越來越曖昧,她又羞又惱,索性將腦袋瓜埋在他胸前,逗得他哈哈大笑,沖淡即將分別的愁緒。
為了掩護左孝佟,季霏倌當然不敢獨自一個人到處亂跑,可是什麼都不做,又很容易胡思亂想,索性利用這個時間好好撰寫她的香丸鋪子計劃書,還有鑽進廚房搗鼓吃食。前世她忙著四處張揚展現自己,想吃現代美食,她就指揮如萍下廚,如萍還藉此本事勾搭上夏建枋,這一世她很自然的養成自個兒動手的習慣,做著做著,倒也做出了樂趣,說不定將來她還可以開一間專賣現代美食的鋪子。
總之,她盡可能讓自己忙碌,免得一直惦記著左孝佟,連夜里都沒法子好好睡覺,甚至還夢見他滿身鮮血,嚇醒了。
雖然前去益州,快馬也要三日左右,還要暗中調查事情,這一趟很可能要花上半個月,可是過了十日還不見左孝佟,季霏倌難免心生擔憂。
老天爺顯然覺得她擔憂還不夠,這個時候輔國公府來了人。
「少夫人,夫人要你們立刻回府。」邵嬤嬤是莫晴吟身邊最得力的,莫晴吟會派她過來,也就表示她一定要將他們帶回去。
「世子爺去打獵,還未回來,待他回來,我會催世子爺趕緊回府。」季霏倌努力裝無辜地陪笑道。
邵嬤嬤顯然不相信,皺著眉道︰「少夫人剛剛嫁進輔國公府,就纏著世子爺待在莊子不回去,這事傳出去對少夫人也不好。」
「邵嬤嬤,世子爺真的去打獵。」
「好吧,老奴就在這兒等世子爺回來。」
「世子爺也不知道何時回來,可能入夜回來,也可能明日回來,或者後日。若是邵嬤嬤要等到世子爺回來再回府,母親遲遲見不到邵嬤嬤,可能會擔心發生什麼事,邵嬤嬤還是先回去,讓母親知道我們的情況。邵嬤嬤放心,我保證世子爺一回來,立刻收拾東西催促世子爺回府。」
邵嬤嬤想想也對,今日夫人沒見到她回去,很可能會擔心。「少夫人,老奴見你是個明事理的,你可別任性,世子爺一回來,就趕緊催著世子爺回府。」
「我知道,我懂分寸。」
邵嬤嬤終于告辭離開,而季霏倌覺得自個兒好像被大象踩過去一般,整個人癱了。
「少夫人回去一定會挨罵。」如葉無奈道。
「沒關系,世子爺一定會護著少夫人。」簫兒對左孝佟很有信心。
「母親已經派邵嬤嬤來催我們回去,今日回去,或者過兩三日再回去,我都要挨罵。」
換言之,這點小事她沒放在心上,如今她唯一掛念的就是左孝佟的安危,也不知道他查探的事情是否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