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就在皇甫戎身子痊愈進宮晉見時,皇甫仁微笑著主動提道︰「那個丫鬟救了你一命,做了這麼一件大事,光是賞賜不夠,朕與母後的意思均是為她除了奴籍,讓她往後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嫁人,不必再為人奴婢。」
嫁人兩字听得皇甫戎很刺耳,他生硬地道︰「恕臣弟不能答應,請皇兄收回成命。」
月兌了奴籍,那她豈不就要離開他了?何況月兌了奴藉就要離開王府,她是打小被賣進王府的,外面根本沒親人了,要讓她上哪去?就算賞了她再多銀子,孤伶伶一個人會開心嗎?
皇甫仁頗為驚訝。「為何?讓你的救命恩人月兌去奴籍,你不開心嗎?朕還以為你對那小婢女另眼相看哩。」
「正因為另眼相看,所以必須留在臣弟身邊,臣弟身上的毒保不定哪一日會復發,若她月兌了奴籍,天涯海角地去,到時臣弟要如何找她?」
皇甫仁想了想後點點頭。「原來如此,那麼依你之言吧,讓她還是在你身邊伺候,多賞她一些金銀財寶便是。」
皇甫戎躬身一拜。「謝皇兄。」
皇甫仁從書案後方走了出來,親昵又隨興地搭著皇甫戎的肩,關心地問道︰「不過,戎弟今日怎麼會進宮來?孟太醫是回報了你身子已大好,怎麼不乘小輿來?這樣走動無事嗎?」
這里可是御書房啊!皇甫戎眸光一掃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那里有多少軍機大事和朝政人事秘密,要是他能窺得……
「怎麼了戎弟,為何不說話?」皇甫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問道。
皇甫戎驀地回過神來,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在瞬間緊緊抓住了他。
若是他能窺得又如何?他如今是皇甫戎,探得燕朝的國政機密後,難不成他能做什麼嗎?真是可笑至極!
他定了定神,鄭重道︰「勞皇兄掛心了,臣弟無事,臣弟身子都已康復,今日進宮是想請命出兵攻打大秦的月牙關。」
事實上,他是想去燕秦邊境,再由邊境潛進大秦,但因燕秦並非邦交國,邊防十分嚴密,他要正正當當的進入大秦是非常困難的事,何況他現在還頂著皇甫戎的面孔,只能先到邊關再想法子了。
「你想要攻打月牙關?」皇甫仁揚了揚眉毛,很是驚訝。「為什麼?目前邊關平靜,難道有朕不知道的戰事嗎?何況那月牙關乃是天下第一關,易守難攻,多少想要攻下大秦的各國名將都死在月牙關下,朕不想你冒險。」
皇甫戎心中自豪,月牙關乃是他一手打造,嚴實的程度,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破解,何況是那些自喻梟雄的各國名將了,他們死不足惜。
然而想是這樣想,但他仍神情鎮定地道︰「就是因為平靜,臣弟才想趁大秦江山易主的紊亂時期拿下月牙關,若是拿下月牙關,將來對我軍的幫助不只一星半點,出兵時,士兵皆可得到絕佳掩護。」
皇甫仁點了點頭,贊許道︰「戎弟,你這想法委實不錯。」
就在皇甫戎以為他要答應時,又听到他說——
「不過,那畢竟不是迫在眉睫之事,大秦江山易主也未必就會疏于防範了,眼下朕有件棘手的事,正愁著找不到人選,你身子既已大好,便交由你去辦吧。」
聞言,皇甫戎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于是回道︰「皇兄請說。」
皇甫仁神情凝重的道︰「朕剛剛收到了密報,江北地區爆發了時疫,臨南、蘇河、邯山等縣疫情一發不可收拾,但不知為何,江北巡撫卻是知情不報,還想隱匿疫情,如今愈疫已向江東蔓延,與此恐慌之時,還有人乘亂在收購土地,官員們不阻止也不查辦,探子回報,似乎與某個朝廷重臣有關。」
「竟有此事?」皇甫戎面上驚訝,實則在心中冷笑。
所謂明君治國、所謂太平盛世,也不過爾爾,還不是養出一批上下勾結的貪官污吏來。
「眼看捂不住了,江北巡撫和臨南、蘇河的知府均已畏罪潛逃了,無奈屋漏偏逢連夜雨,向來干燥的江北地區竟是下起了連日暴雨,若是暴雨不停,後果不堪設想,江南很快也跟著淪陷。」皇甫仁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所以了,如今急需一個賑災欽差前去放糧,並阻止疫情擴大,最重要的是,要查一查與江北官員勾結的朝中重臣是何人,此事若是派尋常大臣去,恐怕無法鎮住那些狗官,保不定還會被拉著同流合污,唯有你,你是朕的親弟,又位居親王之位,無人敢拉攏你,你便帶上朕的天子劍,代替朕走一趟江北吧。」
皇甫戎目光一閃,大燕朝發生什麼禍事,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目標是回秦國,但轉念一想,江北物產豐饒,對燕朝來說很重要,若他前去江北,設法讓疫情變得更加嚴重,甚至是全國擴散,保不定有機會讓燕國陷入民不聊生、生靈涂炭的境地,還可能滅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臣弟領命,自當竭盡所能、赴湯蹈火!」皇甫戎躬身應承,至于心中則另有一番盤算,就暫且讓耶律火去坐那龍椅,等他將大燕江北搞得赤地千里、哀鴻遍野後,再去收拾他!
「有你為朕分憂解勞,朕也可以稍稍放心了。」皇甫仁很是滿意地道︰「此次疫情不容小覷,朕會讓太醫院的房太醫去與你會合,房太醫正好人在江北,又是太醫院尤院使的得意弟子,對時疫一直多有研究,想來定能幫到你,另外,五色暗衛也會隨你一起去。」
「謝皇兄。」皇甫戎在心中嗤之以鼻,暗衛?想來是要監視他的吧,哼,可笑,說兄弟之間有多親厚都是假面,帝王家,怎可能有真情?
皇甫仁拿起桌上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忽然像記起什麼似的又道︰「對了,如你說的,你的毒可能隨時會發作,把那個叫寄芙的婢女也帶上吧。」
皇甫戎頓時一愣,竟是無話可以反駁。
帶那丫頭一起去?他這是被皇甫仁將了一軍嗎?
皇甫戎此行前去江北,輕車簡從,帶了皇上指派的五色暗衛——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勾騰,他們是皇甫仁名為「梅花瓣」的暗衛組織的其中一瓣,特色是武功高強且只听令于他一人,而此去江北自然是听令于皇甫戎了。
另外,皇甫戎還帶了貼身小廝石硯和石墨,他之前沒見過他們倆,據說他們原就是自小服侍他的,但他在身中劇毒時不認得他們,每每見了他們總拿劍要砍,像失心瘋似的,有次還削去了石硯一大塊頭皮,將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因此周海才安排他們暫時避到莊子上去,如今主子全好了,他們自然要隨行。
最後便是寄芙了,對于她要跟著一起去江北疫區,飛騁軒中以花飛為首的一干丫鬟們,自是幸災樂禍,花飛也放下了心中大石。
原先寄芙搬到抱廈時,主子還吩咐讓寄芙靜養,不得讓她做任何事,一日三餐之外還要兩次甜點,都讓大廚房做,如此看重,她還擔心主子是否身子好了真要把寄芙收房了呢,如今看來並非如此啊,主子若是真中意寄芙,又怎麼舍得讓她去疫區呢?
不是只有她樂得作壁上觀,王府里有人還落井下石地說,寄芙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哪知鳳凰做不成,要去走鬼門關,更冷嘲熱諷地說誰讓她深受王爺恩寵,自然要隨行了。
知道消息後,常嬤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說花無百日紅,怎麼好日子才過幾天,就從天上砸了這麼大一塊石頭下來,還直說是自己害了寄芙,當初不該讓她去飛騁軒。
寄芙哭笑不得,邊為常嬤嬤拭淚邊安慰道︰「嬤嬤莫哭了,芙兒不是福星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宮里賞的那些金銀珠寶你就盡情花用,想買什麼便買,想吃什麼便吃,等芙兒回來,一定要看到一個白白胖胖的嬤嬤。」
常嬤嬤這才破涕為笑。「你這丫頭是當在養豬嗎?」
臨行前,周平也怯生生的來了,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性子似乎真的收斂了,看著寄芙,他滿臉愧意。「芙兒,我一定是著魔了才會對你那樣,我不敢求你原諒我,只想你一路順風,平安回來。」
寄芙坦然的看著他。「我也沒想過要原諒你,不過,若真覺得對不住我,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代替我好好照顧常嬤嬤,一定要看著她吃飯,不要讓她太傷心了。」
周平不住點頭。「好、好,我一定替你照顧好常嬤嬤,你就盡避放一百二十個心。」
第二日便是啟程的日子,天才蒙蒙亮,寄芙便收拾好了東西到大總管交代的西角門等著。
皇甫戎此行也算隱密,周海帶了兩個府里比較重要的管事和飛騁軒的花飛、柳絮來送行,另外便是專程來送寄芙的常嬤嬤和過去寄芙在南院同房的惠兒、彩霞了,約莫等了半刻鐘,周平也喘吁吁地跑來了。
寄芙看著眾人,心里想的卻是皇甫戎。
算一算,她也有十天半個月未見到他了,他病好了之後,經常去宮里見皇上商討江北之行,不需要治病,她便沒理由再留在他的寢房,搬到了花飛給她安排的小抱廈,再說伺候他的石硯、石墨也回來了,用著不她,而院子里其它事情也都有花飛和柳絮兩個大丫鬟出面,雖然她也是大丫鬟,但至今她還是覺得自己有些多余。
但是她想,他既沒發話讓她回南院,她也就死皮賴臉待著,等到哪天他真的打發她回南院再說,她也鬧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連真正的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卻是一心想待在他身邊,想跟隨他。
且不管他前世是什麼人,他如今可是王爺,還是個親王,是她攀不起的枝頭,她不管是有什麼不該有的念想,可都要小心藏著掖著,在心中想想就好……
「你記得緊緊跟著咱們王爺就對了。」常嬤嬤千交代萬交代,就是叮嚀她跟緊皇甫戎,彷佛跟著他就不會染上瘟疫似的。
兩輛馬車從皇宮的方向而來,緩緩在王府的西角門停了下來,寄芙這才明白皇甫戎一早便先進宮了,才會讓她在這里等著。
這時,周平忽然跑到她身邊,將一包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塞給她。「你不是愛吃糖餅嗎?早上我特意請大廚房做的,路上吃。」
寄芙接過那包糖餅,仰頭看著周平,嫣然一笑。「多謝你了周大哥。」
「芙兒!」周平很是激動。「你還肯叫我一聲周大哥……」
她望著他,微微加深笑意,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看來他這回是真的洗心革面了,听說大總管也播了重話,若他再不痛改前非就要將他趕出王府,不認他這個孫子。
石硯從前面那輛馬車跳了下來,笑嘻嘻地喊道︰「寄姑娘請上車吧!」
他與寄芙都是自小在王府長大的,自然知道彼此,不過他在上房,而她在下人房,兩人無交集,也不熟,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寄芙會得了王爺的青眼,而今還要跟到江北去。
「好!」寄芙忙與眾人揮手辭行。
驀然,後面那輛馬車的簾子被掀了起來,寄芙看到臉罩寒霜的皇甫戎,他看著她,害她的心咚地一跳,但他卻冷冷的說︰「你上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爺這是讓一個丫鬟跟他同車嗎?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皇甫戎不耐煩的又道︰「還不上來?」
寄芙這才回過神來,背著小包袱,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 地上了皇甫戎的馬車,她才坐穩,馬車便動了,她有點依依不舍的半直起身子又坐了下去。
有皇甫戎在,她自然是不能掀起車簾再跟常嬤嬤他們告別一次了。
皇甫戎皺眉。「還不坐好,想摔得鼻青臉腫不成?」
寄芙這才看著他,有些緊張地問︰「王爺可是有哪里不適?」
他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怎麼,你這是在祖咒本王嗎?」
她搖著雙手,急著解釋道︰「不是不是,若不是身子不適,王爺為何叫奴婢上車?」
皇甫戎額角一抽,看著她不發一語。這丫頭,真真有氣死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