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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踩高門 第13章(1)

梁氏看著燕祺淵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呼吸也由急促轉為綿長,她心里有千萬個後悔,她已經被燕柏昆狠狠罵了好幾頓了。

她錯了,可是……她真的沒想到喻潔英會同意堂妹的條件。

她知道堂妹瘋魔了似地喜歡著燕祺淵,家里要給她訂親,她打死不肯,有這個機會,哪里會放過,問題是喻潔英……

她親眼目睹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愛,那不是唬人的,燕祺淵說傻是真傻,可他心里清楚的很,誰待他真好、誰待他假好。

所以既然這麼要好,為什麼舍得嫡妻的位置?她真的模不透這個女人。

在守過一夜,白軒松了口氣,對潔英說︰「祺淵沒事了。」

這句話是天籟啊……

他沒事了,他會活轉過來……太好了!心中感激無數,她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子,不作興跪拜的,但她跪下來了,真心誠意地感激白軒。「謝謝白爺、謝謝……」

他急忙把她扶起來。「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帶回還魂丹,祺淵早就回天乏術,只是……另外半顆……」

「我知道的。」她一定會把藥弄來,無論如何、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潔英問︰「白爺,祺淵什麼時候會醒來。」

「最快也得晚上,你去歇歇,這里我來就好。」

晚上會醒來啊?好,那時間不多了,她得抓緊著出門。

潔英起身往外走,她走得飛快,行至門外時,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天藍見狀,要過去扶她,潔英卻一把推開她,因為……下雪了……

她跪起身,攤開雙手,鵝毛似的細雪落在她的掌心間,仰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際。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是百姓千盼萬盼的瑞雪,這場雪將為明年的豐收帶來希望與喜悅,也將為祺淵的生命帶來嶄新的樂章。

彬起身,她雙手合十,閉上雙眼,感激老天爺的恩賜。

雪越下越大,霎時,在她發間、身子染上一層淡淡的白。

梁氏從廳里往外看,看著潔英縴細的身子、挺直的背脊,心,不知道被什麼刺了似地。

這就是愛嗎?無悔的、不求回報的愛?!

她不認識愛,她只懂得盤算,只會陰謀手段,她懂得競爭、掠奪、狠毒……懂得所有可以讓自己順利活在人世間的事兒。

所以她不懂,為什麼喻潔英退讓了、犧牲了,卻還要感激上蒼?

只是……刺刺的、麻麻的感覺爬到心頭,她的鼻子微酸、眼楮微澀,她不懂得這個女人,卻為她感到動容……

彬在禮王和禮王妃跟前,和離書擺在桌上,一屋子靜默,所有人都傻了。

事情都清楚了,潔英是和燕柏昆、梁氏一起從莊子上返回的,梁氏將事情始末說得清清楚楚,難得地,她這次沒有加油添醋。

只不過禮王早已經與燕齊懷踫過面,心里有底,知道燕祺淵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也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見這個孩子。

沒想到潔英會救了他,給了他再生的希望,只是這個代價……

禮王讓梁氏退下,望著地上的潔英,久久說不出話來。

是怎樣的感情讓她不顧自身,一心顧念著丈夫?和離的女子日後哪還會有前途,難道她真要青燈木魚伴一生?

答應這種事,確實莽撞,但是罵她自作主張?他也開不了口。

他很清楚小兩口的感情,這樣的感情他懂,所以潔英這麼做,心里得有多傷、多痛。

禮王妃早已泣不成聲,她是女人,懂得這樣的犧牲是從她胸口刨去一塊心頭肉,祺淵有多危險,她就有多痛。

看著形容憔悴的媳婦,禮王妃止不住淚水奔流。

王爺怕她擔心,五皇子回來之後絕口不提淵兒受傷的事,只說淵兒回莊子,過幾天方能回府,直到現在她方才明白,為何丈夫愁眉深鎖、食不下咽。

因為他知道,淵兒將會躺在楠木棺槨中返回?

她懂潔英,何嘗不懂得淵兒,那麼重的傷,還硬要回莊子,他是拚著一口氣想見潔英最後一面吶。

這樣相愛的兩個人,誰舍得將他們拆散?

禮王妃顫微微地走到潔英面前,蹲下,一把將潔英抱在懷里。

她哽咽道︰「孩子,你不要母妃了嗎?不是說好,要母妃幫著帶孩子?不是說好,咱們娘倆兒要打扮得美美的一起出門顯擺?不是說好要當母女,不當婆媳?不是說好你買新宅子,要留最大的院子讓我住?我們說好這麼多的事,通通不算數了嗎?」

「對不起,母妃。」潔英泣不成聲。

「對不起的是我們,我們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讓你去犧牲。可是什麼都能讓,丈夫怎麼能讓?不能讓的,你知道嗎?這世間相守夫妻多,相愛夫妻少,你和淵兒有幸遇著,就該想盡辦法攜手一世,誰也不該離開誰。」

潔英何嘗不懂,跟隨他一生一世的念頭早已發芽生根,貪心的她早已開始祈禱下個輪回再聚,她怎麼舍得在此刻松手?

只是……她搖頭,聲音微啞,「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活著才是真。」

這話再真實不過,也再傷人不過,是啊,不活著,談什麼相攜相守?不活著,事事皆空。

可是淵兒的「活著」卻要用潔英的一世幸福交換,這讓當娘的怎不心疼?

「淵兒知道這事的話,會是怎樣的難過?」

她吸吸鼻子,強裝出笑容,「所以咱們不教他知道,讓他快快樂樂的養傷,母妃,您快允了我吧,媳婦還要趕回莊子。」

白爺說他晚上就會醒來,潔英希望他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是自己。

「能瞞多久?淵兒不是真傻啊。」

「等他傷好了,又可以做想做的事,可以實現理想,男人嘛,前途事業重過女人,何況時間是最好的傷藥,剛開始也許會難過傷心,但久了也就淡了。

「我見過梁姑娘,那是個美貌有才情的,她喜歡祺淵,只要肯花心思,再冷的心焐著焐著也會慢慢熱起來。只要有了孩子,有了共同的目標,就可以順順當當的生活下去。」

潔英在說服婆婆,更是在說服自己。這里是古代,不是現代,離婚率沒有那麼高,相守容易,不是每對夫妻都需要愛情這種潤滑劑的。

「你只想著淵兒,自己怎麼辦?」禮王妃問。

她怎麼辦?是啊,她沒考慮過這個。

如果不曾愛上他,抽身半點不難,她是現代人,沒有那麼強的貞操觀念。

可是她愛上了、喜歡上了,想要和他糾纏一輩子的,在心頭扎了根,所以……她要怎麼辦?

搖頭,她笑得好淒涼。

她說︰「母妃,我顧不得了,我只能想著怎樣才能讓他不死,怎樣才能讓他好好的活著。現在他好不容易活下來,我只能想著真好,他還活著;真好,他不會死了,他不會離開父王和母妃,不會離開愛他的人,其它的……」

潔英猛搖頭,顧不得這麼多,是真的。

一心想著淵兒,半點沒為自己考慮?真是傻瓜!

禮王妃又氣又痛,可以這麼傻的嗎?人人都說淵兒是傻子,可真正傻的人是她,是她的傻媳婦!

怎麼辦?她就是喜歡自己的傻媳婦,不想用她去交換精明的媳婦。

「笨蛋、傻瓜、蠢貨……」她罵著,她舉起手,一下一下的打著媳婦。

心,疼痛、不舍,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痛潔英,只曉得自己的心像被錘子不停敲打似的,痛得好凶。

「你讓母妃氣死了,離了淵兒,你能活嗎?淵兒能活嗎?他能像現在這樣快樂嗎?不會,他再固執不過,沒有你,他就再也不會快樂了。你的選擇是讓兩個人都墜入痛苦深淵啊!」

「再痛苦終究是活著,他可以實現抱負理想,可以孝順父王和母妃,他的人生那麼長,可以做許多事,他有機會幸福的。母妃,求您了,快去提親吧,祺淵需要另外半顆藥。」

「可我不願意去提親,不願意讓梁羽珊當媳婦,我都這麼不願意了,淵兒怎麼能夠願意?」

是啊,整件事情里,樂意的人大概只有梁羽珊,她一個人的夢想毀了許多人的夢想,可……有別的選擇嗎?

「母妃,梁姑娘于祺淵有救命之恩。」

「她想要什麼,我都給,就是這個婚不能結。」

「祺淵需要剩下的半顆藥。」

這是最強大的理由,任誰都無法反駁的理由,唯有成親,才能換得祺淵未來的幾十年。

「所以只能促成一對怨偶?」禮王妃自問。

「不會的,只要夫妻雙方盡力,婚姻就會和諧。」

禮王苦笑,說什麼呆話,淵兒會盡力?是!他會盡力讓梁羽珊生不如死。

「不管怎樣,你別離開,留下來,不當媳婦就當女兒,我會稟明皇上,收你為義女。」

禮王道。

他想允潔英一個前程,禮王府的姑娘,誰不能嫁?

禮王妃滿臉苦澀,男人的心思多糙啊,那不是折騰人嗎?夫妻成了兄妹,日日相見卻不能相愛,這是在兩人心頭插刀啊。

不過,她明白這是丈夫的一片疼愛之心。

下定決心,她勾起潔英的下巴,低聲道︰「不怕,一切有母妃呢,你先回去照顧淵兒,過幾天,母妃去莊子看你們。」

像作了一場夢似地,夢里什麼都不清晰,唯有潔英的臉是清楚的。

看她笑,他便笑著;看她哭,他的心便扯得緊,像是誰把繩子拴上,兩端施力,痛得他齜牙咧嘴。

痛的感覺也清晰,只不過潔英的聲音掠過耳邊,那股子疼就會淡一點、再淡一點,直到他的腦子里滿滿的、滿滿的被「潔英」充斥。

他想,七師兄肯定用潔英入了藥。

沉重的眼皮松動,他試兩次終于張開眼,卻發現潔英趴在自己身側,用一只手撐著下巴,一手撥開他的亂發。

「你在做什麼?」燕祺淵問。

他醒了,潔英笑得像個孩子,說︰「我在看你。」

「看我,為什麼笑成這樣?」

「因為我在想啊,我的丈夫真是妖孽,竟然可以好看成這副模樣,比女人更勝一籌呢,如果一輩子都不老就好了。」

「怎麼可能?」

「是不可能,所以啊,我用心、用腦子,把你的模樣描繪千百遍,把你深深的、深深的烙印在心底,永永遠遠的記住,就算不見面,也能清楚的想起來。」

「怎麼會不見面?天天都要見的。」

「誰說,你離開八日,我差點兒記不得你的模樣。」她的眉頭糾在一起,連同他的心也給揪了。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他用食指順起她的眉頭。

「這是哄人呢,上次受箭傷時,也說不會了;離開時,也說不會受傷,講好五日,結果卻拖了整整八日……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都老了。你這個食言而肥的家伙。」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害我說那麼多狠話,把天藍她們都給嚇壞了。」

「說什麼狠話?講來听听。」

大傷初愈,他其實很累的,但看著她的笑顏、听著她的聲音,他舍不得再度閉上眼楮。

「我說,你再不回來,我就卷款潛逃,找個比你更好看、比你更溫柔、比你待我更好的男人嫁了,最重要的是,他不會說好五天回來,卻整整八天不見人影。」

他笑了,扯動傷口、微疼,但不明所以地,連痛都覺得幸福著。

「沒有這種男人,別瞎找了。」

「不試著找找看,怎麼確定沒有?」

「確定沒有、肯定沒有,就算有,他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我滅了。」

「這麼狠?」

「敢搶我老婆,我能不狠?」

才怪,他只會對自己狠,上次的毒傷才多久,這會兒又差點兒掉了命,她不知道「忠君愛國」、「家國百姓」真有那麼重要?

幽幽地,她嘆氣,「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在了,我怎麼辦?我不知道你對誰狠,只知道你對我好狠。」

望著她的落寞,他啞口,半晌才濟出一句,「對不起。」

「下次……」她咬了咬唇,淚水卻沖上眼楮,她瞠大眼楮往上看,盡全力不讓淚水往下掉。

他的「下次」與她……再無干系了……

「下次怎樣?」他撫上她的臉,他的掌心有一道刀傷,裹著厚厚的棉布,指頭輕輕滑過她的臉頰。

她瘦了、丑了,因為他,這些天寢食不安嗎?

「下次我要對你狠一次,讓你知道自己多缺心肝。」

「好,你對我狠一次,不對,狠兩次、三次,不管你多狠,我都受著。」

他答得真誠,潔英卻忍不住飆淚,她是真的要對他耍狠了,是真的要掐斷兩人之間的聯系,真的想要……

越想,淚水越激狂,它們一滴一滴沾在他的指間,一點一點告訴他,她好委屈。

心疼了、不舍了,掌間棉布沾上她的淚,印上一點一點的濕痕,他心急︰「對不起,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

她搖頭,就算他再會……她也照管不到了,那時自有個心儀他的女子,去憂、去煩、去擔心著。

抹去淚痕,潔英轉開話題。

他們的時間不多,她不想浪費在感傷上面,她要快快樂樂、幸幸福福,要笑容無限。

「知道嗎?這幾天我老罵你,你耳朵癢不癢?」

「罵我什麼?」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勉強自己快樂,但他選擇順從她的心意。

「我說等你回來,就要揪著你的耳朵,叫你跪算盤,一面跪、一面說「對不起,我不應該說話不算話」,聲音要夠大,大到莊子里里外外都曉得,大少爺正在被大少女乃女乃罰。」

「這樣很損面子。」

「損面子算什麼,我還有後招,讓你連里子都損了。」

「什麼招?」

「憋你三百天,不教你上我的床。」她斜眉勾勾他,夠損了吧!

他失笑,那點被扯動的微疼,化成糖漿蜜了他的心。「到時,你憋壞了,我心疼。」

然後,她也笑了,成功地把心里的痛給壓下去。

笑是會感染的,他笑、她也笑;她笑、他更笑,明明兩個臉色慘白、黑眼圈濃墨的人,卻是笑得滿臉幸福。

這時候,潔英才曉得,有一種幸福叫做「你在我身邊」。

他裹著棉布的大掌心從她臉龐往下滑,滑到她頸間,一路滑到她手臂前端,握住她的手,認真說道︰「潔英,我回來了,我發誓,再也不教你擔心。」

她點點頭,回握他的手,柔聲道︰「我信你。」

說完,她打了個呵欠,好累,她靠在他頸間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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