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潔英的頭側斜五十度、眼楮下瞄、柳眉上挑,右嘴角上勾帶動右臉頰顫動,笑聲從鼻孔里面出來,表情和演壞女人時一模一樣,只是這號表情出現在九歲小女生臉上,怎麼看怎麼怪。
敝到她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張俏臉,于是她正起神色、正襟危坐、正經思考。
那天樂兒離開後,她讓二等丫頭海棠去找人,沒想到海棠回來,竟順手帶回一個大消息。
了不起啊,那丫頭居然在當奸細,可惜這里沒有國安局,不然她一定寫推薦信,大力推薦她的長才。
海棠的消息是︰樂兒和米兒在咬耳朵,講什麼不清楚,但確定她從米兒那里收下一個紙包。
紙包里面裝什麼,潔英連猜都懶得猜,隔天清晨,她直接把樂兒支出喻府,讓海棠秘密搜屋,結果搜出一包白色粉末。
千萬別騙她這是雲南白藥,刀傷、擦傷噴兩下,是必備的居家良藥。
她拿薏仁粉掉包,把樂兒那里搜來的白粉交給大哥。
這一查證,結果真驚人,居然是慢性毒藥?
喻柔英在想什麼?想害死嫡女,庶女可以順利接位*嫁給夢想中的白馬王子?那也得白馬王子不介意換媳婦兒才行啊。
還是喻柔英認為燕祺淵連五十九分的自己都肯娶,沒道理不要九十九分的她?
她真想大罵幾聲白痴。
最後她向二哥要了暗衛喻文和喻武,暗中保護母親。
喻柔英不放過她,柳姨娘怎麼會放過母親?只要自己生病、娘死去,父親寵愛的柳姨娘理所當然的接管後院,要是運氣好,讓她生個兒子,大哥和二哥都別想逃過算計。
她不想做壞人,演那麼多年的壞人,她很有經驗,壞人的下場會慘烈到讓人掬把同情淚。但是以德報怨?這種事太聖人,打死她都做不出來。
所以……她必須使壞。
注意!這不是本性,只是職業病。
就這樣,幾天後柳姨娘身邊的杏花出門,到藥鋪里買回砒霜,買通下人摻進母親每天都要喝的燕窩里。
海棠截下那碗燕窩,送到潔英桌上。
她盯著燕窩看了半天像在看親密愛人似地,一臉深情款款加繾綣纏綿,最後才讓樂兒請柳姨娘到屋里坐坐,並且把那碗燕窩送到柳姨娘面前。
只是她的左手邊跪著掌廚的秦大娘,右手邊跪著柳姨娘的貼身丫鬟杏花,六個拿著杖棍的婆子分立在屋門兩旁,場面還算浩大。
柳姨娘被這陣仗嚇得花容失色,卻打死不肯把燕窩給咽下去,倒是汗水直流、口干舌燥的猛喝海棠送上來的碧螺春。
這種時候她哪里還品得出茶的滋味?
潔英非但不罵人、不指責,還掛起滿臉笑靨,耐心地諄諄教誨。
「你覺得依爹爹對官位的熱中程度,他會讓一個青樓妓子來當嫡妻嗎?我想不至于,妻和妾不同,妾是關在後院供男人取樂用的,妻是帶出門做面子用的,她代表的是男人的尊嚴和地位,身分教養得擺著,家世背景得亮著。
「柳姨娘,倘若我娘真的喝下這碗燕窩……我猜,不出百日,爹爹就會把李尚書那位大齡姑娘給娶進門。
「到時,不知道那位李姑娘有沒有我娘的好性子,容得下一個小妾在後院里橫行無阻?听說李姑娘一年打殺的下人沒有十個也有五六個,對于她父親李尚書身邊爭寵的姨娘,從年頭到年尾發賣到青樓的數量也不少,所以柳姨娘在犯傻之前,是不是該斟酌斟酌?」
連父親的姨娘也敢動手,何況是丈夫的?
柳姨娘被嚇到了,她的臉色鐵青,當場彬下來放聲大哭,不斷的求饒!
「如果你還有點腦子,往後就別動這份骯髒心思,若是再被我抓到,相信我,我不會像今天這麼仁慈。」
話說完,一不打,二不罵,潔英直接把柳姨娘送離開,只留下杏花和秦大娘。
就此完事?沒這麼簡單,寬厚仁慈可不是這麼用的。
這件事當然要往外傳,只不過得傳得有技巧,既讓人覺得喻家主母、姑娘寬厚,又讓人家知道娶青樓妓子就是會破家,順便再讓柳姨娘所生的喻柔英過度張揚的名聲小損,最好還能「教育」到喻老爺,那就皆大歡喜了。
潔英用一百兩買兩張嘴巴演一出戲,當然,她們也可以選擇杖斃,不過除非是被鬼迷了心竅,沒人會舍銀子就義,畢竟黃泉路上沒有太多好風景。
這天,演戲的杏花和秦大娘被趕出喻府,她們遲遲不肯離去,跪在喻府門口聲聲哀求著,眼淚鼻涕哭得一整個淒慘,讓聞者為之動容。
「奴婢錯了,可主子的命令奴婢不敢不听……」杏花不斷的磕頭。
「小姐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幫柳姨娘做那起子骯髒事!」秦大娘把喻府大門拍得砰砰響。
「奴婢被銀子朦了心眼,才會買砒霜毒害夫人……」杏花哭趴在地上。
兩個女人拿了錢又保住一條小命,當然要賣力的演,哭得聲嘶力竭、精彩萬分。
大半個時辰過後,喻府里終于有下人「忍不住」跳出來,指著門口的兩個女人破口大罵,「夫人、小姐已經夠好了,你們去打听打听,幫著姨娘謀害夫人的奴才,在哪戶人家里不是杖斃、不是賣到煙花地的?主子還了你們的賣身契,你們還敢在這里糾纏不清?」
幾句話就把事情大致交代清楚了。
但好事者自然會想辦法從奴僕嘴里再樞出些細節來,然後事情就會傳揚開啦。
喻夫人阮氏、潔英博了個慈善名聲,喻老夫人斥責柳姨娘,罰她禁足、抄經五百遍,而府外有喻明英的推波助瀾,事情越見擴大,不少同僚看喻憲廷的神情都帶上鄙夷之色。
寵妾滅妻吶!這是人人都不齒的事兒,連後院都理不清,還談什麼治國?
喻府里最後知道這件事的人是喻驊英,他一听到此事,就怒氣沖沖的找上門質問潔英。
「這件事妹妹做錯了,怎麼可以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柳姨娘這麼可惡,至少要罰她進家廟,就算沒有,也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嘗嘗砒霜的滋味!」
他氣急敗壞,一想到如果不是妹妹機警,從喻柔英的陰私手段聯想到柳姨娘,娘現在不就……
想到娘被害,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團。
「我要是真的這麼做了,爹肯定會指責娘沒把我教好,罵我心胸狹窄容不下人,最後遭殃的還是娘。」潔英回答得很認真。
喻明英看了弟弟一眼,忍不住搖頭,十三歲還這麼天真,心思遠遠不如妹妹,再這樣下去,還不被人給欺負死。
「驊英,坐下!」他的口氣凝重。
喻驊英沒見過哥哥這樣嚴厲,他按捺住怒氣,乖乖的坐下。
潔英挪了椅子坐到他身邊,握住二哥的手,踫踫他的手肘,給他一個安慰的笑臉。
「驊英,我問你,你是想要柳姨娘和喻柔英受到懲罰,還是只想發泄怒氣?」喻明英問。
「當然要讓壞人受到懲罰。」
「好,那我來分析潔英和你的作法。如果這次經由娘或潔英的手來懲罰柳姨娘或喻柔英,爹會認為她們是弱者,而娘和潔英恃強凌弱,私底下允她們母女更多的好處。你還記不記得喻柔英怎麼會記到娘名下的?」
「記得。」喻驊英一顆頭垂到胸口,滿臉做錯事的神情。
潔英看看二哥再看看大哥,這件事她不知道始末。
「你心疼潔英沒有錯,想修理喻柔英也沒有錯,但用錯了方法。如果那次你發現喻柔英搶奪娘給潔英的金項圈,不要一怒之下劈手奪回,割傷喻柔英的頸子,娘怎會被爹斥責,罵她處事不公、苛待庶女?娘又怎會被逼得不得不將喻柔英給記在名下?
「喻柔英想要這個嫡女身分已經想了很多年了,到最後竟是你這個最討厭她的哥哥替她幫忙促成此事的,你心里難道不覺得冤嗎?」
「但……難不成眼睜睜看她奪走潔英的東西?上頭的紅寶石可是舅舅從海外帶回來的,滿京城里就這麼一份兒。」
「猜猜,如果是我,我會怎麼做?」
喻驊英搖頭,他不知道,大哥的腦子是瓖金嵌銀的,他拍馬也追不上。
「那時候,喻柔英不是愛炫耀,天天把項圈掛在脖子上嗎?如果不是你沖動,再過兩'人舅父和舅母就會來咱們家,到時只會出現兩種狀況,第一,舅母親眼發現金項圈在喻柔英從上;第二,舅母會要潔英戴金項圈出來讓她看看。若潔英當場拿不出金項圈,舅舅和爹猜出始末了。
「喻柔英從小由潔英這里拿走的東西豈止一兩樣?你以為爹會不知道嗎?就算舅父不把事情鬧大,爹也會覺得無顏,那可是親舅父給的東西,旁人怎能覬覦?
「如此一來,你說爹不會懲罰喻柔英嗎?會不會在心底存了不好的印象,覺得柳姨娘出生太低,連女兒也不會教養。結果因著你的沖動,讓喻柔英把壞事變成好事了。」
「大哥的意思是,就算知道柳姨娘和喻柔英想毒害娘與潔英,咱們啥都不能做,只能等爹爹發現?」
「誰說我們什麼事都沒做?」潔英插嘴,笑得滿臉甜。
「你做了啥?不就是逼柳姨娘喝燕窩,到最後不是也沒讓她喝下去。」
「我做得可多啦!」
「讓柳姨娘被罰抄經?這也叫做?」喻驊英輕嗤一聲。
「錯了。第一,我恐嚇了柳姨娘,讓她知道,若娘不在,爹會換上新夫人,她的下場只會更加悲慘,所以從此她就不會再打娘的主意了。
「第二,這次爹在外頭的名聲徹底毀了,寵妾滅妻的印象會緊緊的咬著他,如果他想打破別人對他的這個印象,爹要怎麼做?他得對娘千般萬般的好,得經常帶娘出去做形象,而娘再傷心,她始終是看重爹的呀,如果爹肯在娘身上用心,娘肯定很高興。
「第三,柳姨娘雖然沒喝那碗毒燕窩,可她喝下不少碧羅春啊,一杯接一杯的,她嚇得厲害,也口渴得厲害……」
「喝碧羅春有什麼了不起的?」給那賤人喝這麼好的茶?真是浪費!喻驊英輕嗤。
「碧羅春里頭加了絕育藥,茶里加藥,多少有味道,要不是那天她全副心思都在那碗燕窩上,依她謹慎的性子,我哪有本事逼她喝茶?
「其實我也不想害人吶,可如果讓她生下兒子,爹中年得子,能不寵成眼珠子嗎?接下來她要害的可不會只有娘而已,而是大哥和二哥了。」
喻明英輕笑,如果柳姨娘安安分分的當個姨娘,別再使那些下作手段,他是不介意讓她養老的,但如果……他也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那喻柔英呢?她都敢給你下毒了,誰知道以後還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喻明英接話,「經由這件事,潔英清楚誰是喻柔英的棋子,而這棋子喻柔英可以下、潔英更可以下,只要運用得當,讓樂兒到喻柔英跟前透露假消息,引誘她多做一些傻事,幾次下來之後,爹還會相信喻柔英是他印象中的那個溫柔體貼、善良可親的好女兒嗎?」
潔英笑著把頭靠在喻驊英肩膀上,柔柔的笑道︰「這年頭,弱者吃香,既然爹爹喜歡小白花,那我們干麼把角色讓給別人演,自然是我和娘來演才稱職呀!」
听到這里,喻驊英這才算是服氣了。「你們這心肝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彎彎繞繞的,心思多到讓人頭暈。」
潔英勾住喻驊英的手,認真的道︰「我喜歡二哥的良善,喜歡二哥不虛偽作假、直來直往的性情,我也想以二哥當榜樣好好學習,但是為了保護我最親愛的哥哥和娘,我寧願虛偽、寧願黑心肝,也不讓別人害你們。」
潔英的話讓喻驊英深受感動,也讓喻明英吃驚不已,這丫頭簡直把驊英的性子給擬洸了。
如果對驊英訓話,讓他做事之前多想想清楚,說不定這家伙還不會把話給听進耳,但她抓住驊英想保護娘和妹妹的強烈,逼著他遇事多思多慮、逼他虛偽黑心肝……就算驊英不會為自己做這種事,但一定會為妹妹和母親做。
九歲啊,他知道潔英是個早慧的孩子,只是過去隱藏得深,不願輕易表現,現在……
潔英是在落水之後逐漸改變的,她是對喻柔英死心了嗎?她知道自己不管再怎麼退讓、妥協,喻柔英都不會感激?
喻明英贊許地望向潔英。
很好,這才像他的妹妹,人可以善良,但不能被當傻子;人可以退讓,但不能被逼得無路可逃。
喻驊英站了起來,舉手對他立誓,「大哥,過去是我想差了,我自以為光明磊落,卻幾次害了妹妹和娘,也害苦了自己,你數度教導,我都沒把話听進去。
「但是從現在起,大哥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再不跟你唱反調,如果我再犯傻,就請大哥狠狠揍我一頓吧,從今而後,我要變成和大哥一樣的人,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娘和妹妹。」
喻明英滿意地拍拍弟弟的肩膀,松了一口氣。
妹妹想透徹了,驊英也明白了,以後他就不必這麼累,可以把心思多放在生意上,以及……
他微微一笑,一手攬住一個,他們是他最親密的家人!
十天之後,消息傳來,燕祺淵在出京的路上遇到劫匪,死了!
乍然听見這個消息,潔英整個人傻了。
她其實猜測過的,她確實想過這個結果,可是當結果來到跟前,還是讓她感到措手不及。
怔怔地看著燕祺淵送給她的匕首,細細撫模著,那樣一個青春年華的少年,就這樣……
沒了?
心莫名的抽痛著,不是擔心寡婦的問題,而是單純的為他心疼。
他不是天才嗎?不是大燕王朝難得一見的人物嗎?這麼厲害的燕祺淵,為什麼大家都能推敲出來的事,他就偏偏推敲不出?
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其實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避禍呀,如果妙真道人和他沒關系……他不是偷听了她說如何修理妙真道人的方法了,為什麼不照做?為什麼要放任謠言擴大,給足皇後娘娘動手的理由?
第十一天時,听說尸體被送回禮王府,他的手腳被砍得稀巴爛,身子被切成好幾段,拼拼湊湊的,好不容易才拼出一個人形來。
听說禮王妃一見到他的尸體就暈了過去,禮王請來御醫看診,卻始終沒有清醒。
听說皇上親自造訪禮王府,痛失英才,淚流滿面。
無數的「听說」不斷涌進潔英的耳里。
她在八點檔里專門演壞女人,她大可以陰笑兩聲,再幸災樂禍的道︰「好家在,他死了,本小姐不必跟著當箭靶,不必擔心來不及長大。」
可是她辦不到,她連咧開嘴笑,說一句「嫁不成才好,我根本不想嫁給燕祺淵」,都無法做到。
心,莫名其妙的感到沉重,不知道哪里塌了一塊,想補,卻找不到缺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