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說賣紅豆餅是真的!」娟娟哇哇大叫。
穆妍然一身合身的T恤、熱褲,束著高高的馬尾,才四月天,氣溫已經熱到讓人難受。
「不然咧?你以為我在唱歌嗎?」
娟娟搖頭,幫忙搬食材,再過兩天,紅豆餅店就要正式開幕營業了。
和穆家斷絕關系後,妍然的確消沉了幾天,但很快就恢復活力,也隨即確定自己未來的方向。呼,太好了,她就知道那些壞人一定打擊不了她家妍然的!
「在那個緊張的當下誰能夠唱歌啊?我是真的嚇到了,壓根兒沒想到你的紅豆餅計劃是來真的,我以為你至少會弄間民宿來玩玩。」
穆妍然大笑。「哈,我哪來的大錢開民宿?你又不是不曉得我被經濟制裁了,等于是淨身出穆家呢!幸好房子、車子都是自己名下的資產,也有一些積蓄,可以哄一間我的小小夢想紅豆餅店,我還跟著阿寬師傅上了半個月的課呢。」
她雖然廚藝不佳,但這些年也跟著GP的甜點師傅學了不少制作甜點的技巧,當然,以她的積蓄是開不成漂亮的甜點屋,但開家時髦的紅豆餅店還可以。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回過GP找阿寬師傅上課?唉,你不在,大家全亂了陣腳,這陣子都是由林主秘坐鎮指揮的。」
穆妍然神色一黯,不想多提那邊的事。「呵,要進去還不簡單。」
娟娟也知道妍然不愛提,趕緊把話題繞開。「如果是阿寬師傅一手指導的,那我就不用擔心了,有他的祖傳配方,你的紅豆餅一定會大賣!」
穆妍然笑得很燦爛。
一個星期前,穆家和「叛逆背祖」的長孫女斷絕關系,穆家老爺子還高調地登報昭告全天下。穆妍然當然明白這是爺爺最後的進擊,爺爺可能認為她干了什麼大事,才會惹毛寧家,把她踢出門,連GP副總的位置都保不住,所以憤而與她斷絕關系以明志,清楚告訴全世界,那該死的長孫女所做的任何事都和穆家完全無關,撇清責任意圖明顯。
會難過嗎?當然會,畢竟是自己的親爺爺,但日子還是要過,難過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何不快樂一點,也算善待自己。
「我就知道我家妍然絕對沒問題!」
「當然,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娟娟一听,氣得把手上的紙箱往地上一放。「吼,你說那是什麼話!什麼叫你一個人過?我範娟娟不是人嗎?你要開店,我們可以一起合伙啊,不是說好要同進退的嗎?要不然我離開GP是離假的喔!我都沒念你趁我去GP交接的這段期間,居然一個人弄了一家紅豆餅店,你現在還敢說這樣的話惹我傷心!」
穆妍然當然知道娟娟抗議歸抗議,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她心疼被丟到地上的紙箱,雖然里頭的紅豆不會被撞壞,可她還是會心疼的呀。「喂,你輕一點,那都是錢啊!扣掉機器、進料和裝潢,我只剩十多萬可以用,房租都還沒給呢!」
「十多萬?」她環視這間金店面,小遍小,卻開在最熱鬧的永康街,也是絡繹不絕的觀光客最愛來的地段。「這間店租連押金都超過十幾萬了好不好?你怎麼油嘴滑舌去給房東灌迷湯的?」
穆妍然擦著汗。「不是啦,那位房東阿姨是個好心人,很同情像我這種二度就業又要開小店的婦女,所以沒收我押金,第一個月兩萬的房租也先不收,她說她有的是錢,我才剛開業,錢要用在刀口上。」
娟娟大笑。「婦女個頭啦,你連婚都沒結過,跟人家婦女個什麼鬼!」
「至少我名義上訂過婚呀……」穆妍然咕噥。想起來雖然傷心,但是事實啊。
娟娟又搖頭。「這個地段一個月只要兩萬真的太奇怪了,我猜你這個店面一個月至少要六、七萬,但無所謂啦,就當你傻人有傻福,不好的事一堆,也總該輪到幾件好事了吧!」
穆妍然大笑。「沒錯!」
創業起頭難,這種黃金地段,租金還這麼便宜,她何樂而不為呢?只是在找店面時,她隨口問了附近的店家有沒有要出租的店面,那位房東阿姨居然就直接找上她,還說她們有緣分,要把店租給她……呵,就當好事臨門,不多猜想了。
兩個女生邊整理邊抬杠也挺愉快的,娟娟直吵著要把她的錢拿出來投資,要當合伙人,因為她看準妍然拚命三娘的能力。
穆妍然看著自己的店——「小穆紅豆餅」,黃底紅字的小招牌,不到五坪的長方型空間,門面只夠擺放一台方型四十八孔的紅豆餅機,另外一台圓型三十六孔的機器只能放在後頭,被兩台機器包夾,到盛夏時,就一邊烘餅一邊洗三溫暖好了。
不過能有工作讓自己忙到忘卻所有煩心事,她很愉快。
「穆小姐∼∼」
穆妍然轉身,是房東李阿姨,她有禮地打招呼。「李阿姨好。」
「哎唷,今天真熱呢!對了,你中午吃了沒?阿姨炖了一鍋山藥雞湯,雖然天氣熱,但還是要補一補才行。瞧你這陣子忙的,我都覺得你比之前來跟我租房子時瘦了不少呢!咦?範小姐也在啊,那一起來一起來!」
熱情的李阿姨有張胖胖的臉,和藹可親,絕對不會讓人家對她有疑心。但穆妍然在社會上也不是打滾假的,她也是談判桌上的大內高手,所以很輕易地發現李阿姨的語病。
「原來李阿姨認識我家娟娟啊,否則怎麼知道她姓範呢?」
李阿姨神色很自然。「穆小姐提過啊,你忘了嗎?你說你有一個好朋友叫範娟娟,我就想,這麼熱的天,有人肯來陪你一起整理店面,那她一定就是穆小姐的好朋友準沒錯了!」
穆妍然不記得自己有這麼多話過,她覺得怪,可李阿姨又很自然,讓她模不著頭緒。
娟娟倒是沒想這麼多。「對啊,我就是妍然的好朋友範娟娟啦,李阿姨好,您真是好心人呢!」
「哎唷,客氣客氣,娟娟嘴太甜了,休息一下吧,來喝雞湯。」
李阿姨忙著招呼兩個小泵娘喝雞湯,她很鎮定,反倒是嚇壞在對街二樓異國餐廳喝咖啡的林主秘。
李阿姨正是林主秘的親娘,而且她也不是原本的房東。
其實穆副總在穿梭永康街找尋承租店面時,這間金店面就已被寧少用高價向原本的房東買下,再讓親娘串套租給穆副總,因為怕太明顯,所以將租金訂在兩萬,雖然偏低,但娘親的演技可以蒙騙過去。
雖然林主秘沒听到穆副總說了什麼,但娘親的大嗓門一听來,也知道穆副總肯定對「李阿姨」的身分有了質疑。
「寧少,穆副總真的很機靈。」林主秘一身冷汗。
寧懷合半點驚嚇也沒有,他的視線只鎖在然然身上,其余的一切全不入他的眼。
他是來看人解思念的。
「瘦了。」
林主秘忙著擦汗。「寧少請放心,我已經請我的母親天天炖湯送來給穆副總補身體,我母親的手藝不輸寧夫人,養胖穆副總絕對指日可待。」
寧懷合點頭,視線沒移開半分。
瘦了,不好。
有笑容了,很好。
頭發似乎短了點……難道是剪頭發了?這很不好。
熱褲太短、T恤太合身!非常不好!
棒壁面店的年輕男老板來獻殷勤?搞什麼鬼?!
然然拒絕對方送來的水餃,非常好。
……又收下了?
吃了一顆,還一、臉、燦、笑?!
寧懷合雙手在桌面上握起拳頭,殺氣騰騰。
林主秘看著老閱豐富的表情,要不是早知道這是位深受思念所苦的男人,一定會覺得他瘋了,而且還是個變態的瘋子。
「去問那家面店,店面要不要賣,不管多少錢都買下來!」
男人的劣根性就是,都不愛自己的女人被其它男人示好,哪怕只是鄰居的好意,也會被曲解成「覬覦」。
林主秘苦惱,拿出手機,撥給娘親——「媽,要面店老板離穆副總遠一點,寧少不喜歡。」事實上是幾乎要沖下去揍人了。
李阿姨想往對面翻白眼,又怕被發現,對面的異國料理店沒關窗戶,開冷氣還要享受自然風很不環保,那兩人雖然坐得偏內一點,但如果她一直看,暗樁行動一定會被察覺。
呿,隔壁鄰居送個水餃又沒怎樣,這是友善的表現吧?如果真的這麼在意,就別讓女孩子家自己在外頭生活。雖然兒子只略略提了穆小姐和他老板的事情,她听得不多,但意見可多了,加上跟這麼和善有禮的女孩認識後,馬上偏心認為分手的原因一定都是男人的錯!
「哼,干麼遠一點?算了算了,今天太熱了,我不回去吃飯了,再見再見。」李阿姨凶巴巴外加胡說八道一通,結束通話。
「然然啊,李阿姨可以這樣叫你嗎?這樣比較親切呢,我看咱們進去吃中飯吧。隔壁的老板,謝謝你的水餃唷,您就先忙吧,咱們女人家吃飯,不愛男人盯著看,再見再見。」
甩開面店老板,李阿姨一手勾著然然的手臂,一手拿著水餃盤,搖著走進店內,就像母雞保護小雞般的強悍,林主秘在她們看不到的暗處,都忍不住豎起拇指,用力比了個贊!
寧懷合望著她忙碌的身影,嬌小、脆弱,令他心疼,雖然吃著中飯,手邊還繼續忙著,為了兩天後的開幕做最後的準備。
然然的新工作沒有多余的幫手,環境又熱又擁擠,絕對沒有在大飯店坐鎮來得舒服。
但,如果開間小店是然然的夢想,他會尊重她,他會守護著她。
然然不用知道,只要……不要不見,要讓他見得到人就好。
見得到她,看她很好,這對他很重要。
方雪凝看得出今天的懷合不大一樣,多了很久她沒看到的笑容。
罷清醒的時候,除了工作之外,懷合幾乎寸步不離。
雖然這陣子他大大減少陪伴她的時間,但他每天晚上還是會過來,至少陪她一、兩個鐘頭。
她不敢再有更多的要求,她和懷合之間像是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阻隔,但她說服自己,這個男人是愛她的,否則,兩年的時光,怎會不離不棄?她告訴自己要知足,所以她要小心翼翼,不敢再像最初那般吵鬧,她不能失去他。
不過……似乎真的不同了,敏銳的直覺告訴她,懷合並不是以情人的身分在陪伴她。
「工作很順利?」她探問,語氣溫柔。
懷合和以往一樣,表面上很和善,卻很少說話。
「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開心呢?能不能分享一下呀?」她笑著再問。
寧懷合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休息,沒回答任何字。
方雪凝躺回床上,迅速握住他來不及抽回的手。「你愛我嗎?」
寧懷合只是笑著,抽出自己的手,除了溫柔的笑,他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
她真的好怕他溫柔的笑容。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寧懷合淡然回答,高大的身軀安靜走回窗戶前,只要在這個空間里,這就是他唯一的位置。
方雪凝搖著頭。懷合所謂的討論,只是說了那句話——「雪凝,我承諾會照顧你,除此,沒別的。」
那不是討論,只是他單方面陳述他會照顧她,就好像是同情、是責任,像個慈善家或宗教團體,去幫助一個久病纏身的可憐人。
她不能接受,她要他像以前一樣,眼里有愛意,擁抱她、疼惜她,把她捧在掌心里呵護寵愛。
方雪凝流著淚。「懷合,我知道我錯了,我只是一時胡涂,那絕對不是背叛,我真的不喜歡他,我只是一時寂寞——」
「好了,不說了,你該休息了。」寧懷合開口截斷她的話,視線直窗口外,卻沒有焦距。
方雪凝坐起身,揪著被子,悲傷喊著。「我不要休息,我不累!懷合,你真的變了,你變得好冷漠,我不喜歡這樣!」
寧懷合疲憊地扯著嘴角,幽深的黑眸早已沒有半點光彩。「雪凝,難道你沒看出來,我們都變了,有時候一個想法會改變很多事。」
澳變很多事?
方雪凝幾乎可以听見自己繃緊到極致的神經斷裂的聲音,她用力地哭泣,似乎哭泣已成了她最後的武器,她不能失去他……「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嘛,我根本不喜歡他,我愛的人——」
寧懷合抬手,再次阻斷她的話。「不只背叛,雪凝,我更厭惡不尊重生命的人。」
瞬間,方雪凝的臉褪得毫無血色,懷合的語氣是那麼的近,卻又離得好遠、好冰冷……不,不會的,他不會發現的……她抖著唇,吐出的話帶著顫音。「我沒有——」
「那本日記我看過了。」寧懷合靜靜地宣布。
她雙眼呆滯,最後一絲力氣被抽走,臉上毫無生氣。
日記……她閉上眼,痛苦地揪著衣襟,她怕死了,身體顫抖得像撒落在地的碎珠子。「那你為什麼還願意照顧我?」
「內疚。」寧懷合的聲音只有疲憊,涼薄得沒有任何感情。
內疚……整個世界靜默了,她流著淚,心痛到極致,反而什麼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她以為這個男人會愛自己一輩子,他那麼優秀,像光一般的存在,她主動追求,也當他是一件戰利品,享受其它女同學羨慕又嫉妒的眼光。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但懷合是這麼認真的男人,他愛她,哪怕他的家人並不喜見她,但她很清楚,等時間到了,他們就會像童話書里說的,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她——方雪凝勢必是佔據寧懷合心里一輩子的女人。
懷合不愛我了……
但,事實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將一切支撐她的信念都摧毀。
哪怕血淋淋地擺在眼前,她的心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懷合,你愛我嗎?」
寧懷合沒有回答,轉身離開病房——今日他的探病時間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