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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棺換夫 第4章(1)

「……臭和尚,破和尚,不道德的花和尚,居心叵測的酒肉和尚,出家人理應慈悲為懷、六根清淨,居然眼紅我得來不易的千年靈芝,藉救人之名半索半搶,卑劣的行徑有如強盜一般……」

明明只要一小片靈芝治傷即可,偏偏老和尚硬是以似真似假的話拿走她大半的千年靈芝,一臉終于佔到她便宜的神情,那佛祖似的慈藹笑臉好刺眼。

以後不能隨便和人套交情,看她造了什麼孽呀!不過是以她所知的炒菁方式摘了山上的野生茶葉炒了幾兩茶葉,拿去敬佛的,卻被和尚給泡來喝,從此結下孽緣。

她承認為了提升棺材鋪的生意,多次藉由老和尚的名頭做些利己的事,譬如高僧用過的佛經,高僧開過光的護身法器,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的佛珠,長得像舍利子的石頭等。

其實她賺得並不多,薄利多銷,有的還是隨棺材贈送,所得的利潤還不及指甲大小的靈芝。

可他夠狠了,一口氣還本,問也不問一聲就叫小和尚收起來,送回寺里供佛,讓她想討也開不了口。

「又在背後偷罵老衲什麼了,瞧你那張小臉都皺成小籠包了。」

忙碌大半夜的惠普走出廂房,就見在外頭等消息的梁寒玉一臉糾結。

「無恥。」她很幼稚,背過身不理人。

「有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你的心胸才會寬大,犯不著放不開。」用不著的身外物何不舍了它,有緣人得之。

「五百卷法華經,一千卷金剛經,三千串佛珠,以及刻上經文的各式法器一百件,我有舍有得,老和尚得賠我,你叫你的徒子徒孫日夜勤奮的念經,兩個月後我去取。」她不做虧本生意。

听她理直氣壯的索要東西,普惠越听兩眼睜得越大,最後呵呵笑出聲。「你這小機靈鬼,一點便宜也不讓人佔,你就坑和尚最拿手,和尚都要向佛祖懺悔了。」

「你也不差呀!一出手就坑走我的千年靈芝,我心口疼吶!」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從手中飛走,她心底有說不出的郁悶,原本她打算留著當傳家寶,看能往下傳幾代。

她十二歲那年上山尋木料時,一不小心滑了腳,一路由丈高的斜坡滑向一處低窪,她一頭撞上的赫然是比她臉還大的血色靈芝,她摘了一旁的小靈芝到藥鋪詢問價錢,藥鋪老板喜出望外地問她還有沒有,一小朵開價六百兩。

可想而知,太祖級的靈芝肯定貴上千倍,她讓它在山里養了三年才摘下,藏在暗櫃里怕人發現。若是有一天她沒錢了,還能拿出來救救急,一小片一小片的兜售,一次一大朵太顯眼,賊會來偷。

「老衲拿了是救人,為你積福積德。」他雙手合十念了阿彌陀佛,神情肅穆。

「老和尚少來哄人了,我這些年做的善事也不少,一年最少捐十具棺木給貧窮人家,還有香燭、紙錢若干,明華寺前那兩根盤龍石柱是我出銀子弄的,寺里的十八羅漢金身也是我出錢修補的,本信女功德無量。」功業自己造,用不著他假慈悲。

「善哉!善哉!丫頭有大功德,老衲感恩。」

被坑了就認栽的梁寒玉把手一揮。「不要跟我說廢話,那個人活得下來嗎?」

普惠笑笑的看著她。「其實你也可以救他,為何不救。」

「哼!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才不救人,那人傷得太重了,救不救都是麻煩。」她明哲保身。

「所以你就把他推給老衲?」千鈞一發,再晚個一刻鐘,人就沒救了。

梁寒玉刻意把水汪汪大眼瞪圓。「你是出家人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在幫你早日修成正果。」

「呵呵……老衲還要感謝你嘍!」這丫頭呀!說話不拐彎抹角,很八口他胃口,是個率真的孩子。

「不用,以後我的葬儀社想找人來念經,你就派幾個小和尚來幫忙,本店歡迎方外之士掛單,我替你養徒子徒孫。」

「你呀!把聰明腦子擱哪去了?這回你大可出手,成不成是他的命,你何必想太多,非要老衲介入呢!」他們之間亦師亦友,她補足他所缺的,他教她診脈開單。

論起醫術,她不下于他,甚至有可能超越他,可惜她「不務正業」,不循正道,不肯用心在醫道上,不然她在學醫上會有大成就,堪為一代名醫。

「老和尚才把事情想簡單了,若是我把人醫死了,朝廷和將軍府那邊肯定治我一個救助無力的大罪,有過無功還有可能受罰,他們要找一個泄憤的對象,我首當其沖。

「可你是和尚嘛!還是名聞遐邇的高僧,連你都救不了那就真的傷重了,他們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備妥重禮感激你于危急之際搶救國家棟梁,你的名聲又被捧高了。」

「嗯!說得有幾分道理。」世道確實如此,事情結果會因人而異。

「所以說太不公平了,同樣是救人也有身分高低之分,活了是他運氣好,死了全是我的錯,那我干麼救呀!吃力不討好嘛!」在普惠面前,梁寒玉本性全露,全無遮掩。

「雖說眾生平等,可世人多半無法平等視之。」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佛祖教化了數千年,榮登西方極樂的有幾人?

梁寒玉可沒興致談佛理,只喜孜孜的說︰「那他不會死嘍!在老和尚的妙手回春之下,鐵定多活幾十年。」她是很希望這威名赫赫的鬼將軍平安無事,畢竟世上無戰爭,百姓日子才有安樂。

「將來的事誰知道,老衲可不會掐指一算……」過了這一關,下一劫會應在何處無人知曉。只要帶兵打仗就一定有傷亡,誰死誰活由天定。

「醒了!醒了!少將軍醒了,大師,麻煩你再去瞧一瞧,看看少將軍的傷勢是否穩定下來。」一名小兵興奮的來請。

「丫頭,瞧瞧去。」普惠出聲相邀。

她故作矜持的沉吟了一會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妨去看個熱鬧,死而復生的人很希罕。」

「就你愛鬧,皮丫頭。」他取笑。

普惠在前,梁寒玉在後,兩人走至位于棺材鋪內東邊的廂房,那原本是一間客房,無人居住,房內還算干淨,稍一打理還能供傷員養傷。

「是大師救了在下?」說不上形銷骨立,但戰鐵衣臉色是發紫的蒼白,眼窩凹陷。

「也是,也不是,是機緣巧合,也是少將軍的福氣大,因緣際會的落腳于此處。」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身後的小丫頭。

喂!老和尚,你不要害我,槍打出頭鳥,我倒霉,你也得意不了,佛祖會敲你的光頭。梁寒玉拚命地使眼色,不讓普惠將她牽扯進一灘渾水中,她眼界小,只想守住院子里一畝三分地,旁的事對她而言是過眼煙雲。

可是事與願違,能成為一代戰神的鬼將軍也非等閑之人,濃密的劍眉往上一揚,將目光投注于她身上。

「大師言下之意此地是福地?」他原是生機全無,一進了棺材鋪,絕地逢生,由危轉安。

「呵呵……戰施主靈竅通徹,老衲不再多言。」話不需多,一點即明,他也是有慧根的人。

「蒙大師指點,在下決定在此福地養傷,直到傷愈再做打算。」有些事不必趕著去做,以靜制動。

「慧也、慧也,明智之舉。」普惠似是見到知己,頻頻點頭,十分贊揚。

梁寒玉柳眉倒豎,氣呼呼的道︰「慧什麼慧,哪里明智,你們一個和尚、一個不速之客,有誰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允許你們自作主張了嗎?」商量得好正大光明啊,真當她死了不成。

「暫居。」戰鐵衣神色淡然。

普惠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彌陀佛。

看他們真把她當擺設,自說自話,有氣在心的梁寒玉語氣難免酸溜溜,「紅塵中人和出家人倒是有志一同,心有靈犀一點通,香燭和紅燭都差不多,不妨在我店里拜堂成親,小店祝兩位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早生貴子……」

噗哧!

屋內有人笑出聲。

在听到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時,大伙的表情雖然怪,但礙于鬼將軍的余威仍在,硬是繃著臉不泄露任何笑意,但是那一句「早生貴子」實在太逗趣了,兩個男人怎麼生小孩,斷袖他們能接受,可挺著大肚子……不論是大和尚或是小將軍,那是無法想象的情境,令人噴飯。

于是,有人破功了,讓一肚子笑氣沖喉而出。

「不是我,是狄校尉。」侯千雲馬上嫁禍給別人,雖然他也笑了,但抵死不承認。

「你笑得比我大聲,我不過輕輕一笑。」不過這姑娘的話真有趣,居然敢打趣當代兩位人物,不管是得道高僧或是殺人無數的將軍,他們的一句話都能令她永無寧日。

「笑的人軍棍二十。」絕不寬貸。

冷面男發話了,治軍如治國,嚴謹不二。

「二十軍棍?!」軍爺們臉都白了,哀嚎聲立起。

「哈!這年頭怪事可多了,還有不能笑的道理?」梁寒玉不高興,蓄意唱反調,說著又故意笑了幾聲,「笑是人的天性,無法遏止,不能因為你是面癱就遷怒別人,遇著好笑的事不笑是死人。」

「面癱?」戰鐵衣疑惑,面部肌肉卻動也不動。

「顏面肌肉癱瘓,也就是像你這樣,沒半點表情……啊!不行,模仿不來,小女子天生是笑臉,花一樣的親切美麗。」梁寒玉試著學他板起臉冷冷的說話,可是她發現太困難了,臉部肌肉抽筋中。

「你不用受罰。」她不是他的部下。

「我當然不用受罰,你當你是老天爺呀!避得著天下人的吃喝拉撒睡嗎?看你還有力氣罰人,明兒一早自個挪窩,省得我來趕人,本店不是客棧,不留人壞我名聲。」好歹她是未嫁人的黃花大閨女,和幾個大男人同處一屋象話嗎?

「我說過我要住在這里養傷,不要讓我再重復一遍。」戰鐵衣聲沉如鐵,透著一股來自戰場的肅殺。

侯千雲、狄北鴻等人都為梁寒玉捏了一把冷汗,鬼將軍的威名來自他對誰都不留情,絕對的冷情、絕對的強硬,令出如山,只有別人服從他的分,從沒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但他們不知道看似嬌弱的梁寒玉本質是頭母獅子,你強我也強,你弱我便吃了你,不要來踩她的底線,大家相安無事,要是明擺著和她過不去,她反擊的能力也是驚人的強人。

「這位沒死成的阿鬼將軍,你見過地頭蛇嗎?我們仗著人多就能壓死你,而且棺材足現成的,隨時能替人收尸。」想威脅她,門都沒有!

天不怕,地不怕,說的就是她。

「一天十兩銀子的投宿費。」戰鐵衣投出令人傻眼的震撼彈,大家以為他傷到腦子,怎會提錢這麼俗氣的事。

誰知道歪打正著。

有看過變臉變得這麼快的人嗎?上一刻還處在狂風暴雨之中,一眨眼間,後娘嘴臉變親娘,和善到像個菩薩似的,梁寒玉一听臉上那個笑容呀,比百花綻放還燦爛,忒是迷人。

「談錢傷感情,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一日三餐魚蝦肉菜任君挑選,包君滿意,不怕你吃不慣,吃撐了,本店送上消食丸,免費。」有銀子好辦事。

「她……她變得真快……」侯千雲硬生生打個冷顫。

「是呀!膽色不凡。」居然不怕戰鬼的戾氣,談笑自若。狄北鴻嘖嘖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比一個奇特。

「要銀子是吧!」她說話的口氣真像一個人,一個在他記憶深處很難抹滅的小影子。

梁寒玉笑得眼眸眯起。「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一百兩包吃、包住,還包治傷的老和尚一個,五天結一次,先付款後享受,這兩天算是本店的優惠,酌收你五兩銀子,藥費另計,兩不相欠。」

「好、成交。」他也需要一個療傷的去處,有什麼地方比棺材鋪更合適,那些人絕對料想不到。

戰鐵衣胸口一痛,那一箭差點置他于死地,若非他的心長的位置異于常人,往中間偏了一點,否則箭頭穿透,就算神仙下凡也難救。

包幸運的是,他遇到行事出人意表的棺材鋪老板娘,要不是她比別人多一分細心,觀察入微,此時的他早就被放入四角方方的棺木中,了結他短暫的一生。

換言之,他的命是她救的,沒有她的阻止,他已是一具尸體,他欠她一條命。

「果決明快,很好,那麼,在商言商,銀子拿來。」呵呵!人在家中坐,銀子天上來。

梁寒玉見財眼開的模樣絲毫不引人厭惡,反而令戰鐵衣覺得她眯起眼狡笑的神情好像一只剛捉到耗子的小母貓,滿足的伸出銳利的小爪子,不急著吃掉獵物先玩弄一番。

「寒玉丫頭你呀!怎麼什麼錢都敢賺?阿彌陀佛。」她這性子得磨一磨了。

「不要再阿彌陀佛了,我听了耳鳴,老和尚別想偷懶,他是你救的,你要負責到底,待會走時別忘寫下一份文書,說明他的傷從頭到尾都是由你一手醫治,與旁人無關,若是他傷勢突然惡化了,那是老和尚你的罪過,本店不負責。」梁寒玉很冷血的將自己撇清,以防萬一。

所有人聞言都搖頭,啞口無言,這種沒天良又缺德的話只有她說得出口,還一副本該如此的張狂樣。

「老和尚,你下巴要掉了。」有那麼吃驚嗎?

在她原本那個世界,醫療糾紛最難排解,預先立下同意書可保醫生的權益,不會在手術出了狀況就怪罪到主治醫生頭上,用盡一切可笑的手法要將醫生的名聲搞臭。

她的解剖學老師是位外科醫生,因為病人的惡性腫瘤已擴散整只大腿,唯有切除才能救回一命,當然,手術有風險,不能保證不復發,家屬也簽了同意書,但開刀後發現癌細胞仍擴散了,竟一狀將老師告上法庭,由于有簽署同意書,老師才免于醫生執照被吊銷,退出醫界的處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言以對。」他這位小友呀!行事作風剽悍到連男子都羞慚,哪方水土養出的巧人兒。

「不用你開口,你每隔兩日來看診一回,確定他死不了,反正你離圓寂還有好長一段時日,少念點經不會妨礙你升天,心誠就好。」她不沾手,以防萬一。

她說話真是百無禁忌呀!生死拋諸六界外,普惠也不以為忤,拈指微笑。「寒玉丫頭,老衲的猴兒茶……」

那是梁寒玉在山上采摘的野生茶樹自行炒菁的茶葉,因她老是在山里頭亂竄像只野猴,普惠大師稱她炒的茶為猴兒茶。

「知道!犯不著一直在我耳邊提醒,你明明是個和尚,為什麼還放不下,茶痴似的厚著臉皮向人要茶。」佛門中人理應戒除對世間的迷戀。

「呵!一旦放下了,老柄也就功德圓滿了。」

「呸呸呸!我還等著你為我的孫子命名呢!老和尚你給我活久一點。」雖然說話沒大沒小,可在她心里他像她另一個爹,為她指點迷津。

老和尚呵呵直笑,眼露慈祥。

緣分是一條線,將她與少將軍聯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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