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首位的首輔辜正亮快一步怒聲喝斥,「大膽民女,竟敢在殿堂上如此放肆,還不將她押下!」
殿前侍衛頓了下,欲踏進殿內,卻見高靖懿微揚手,示意退下。
「皇上,丫頭不懂規矩,還請皇上恕罪。」南安廉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丫頭?她叫什麼名字?」高靖懿噙著笑意問。
南安廉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規規矩矩的道︰「茗棻,南茗棻。」
「喔,原來你打算要收養她。」高靖懿彷佛不覺被冒犯,笑意不減的道︰「南安廉,你倒是挺重情重義的。」
「皇上,叔叔為了報恩收留我,他真的是個男人中的男人,他真的沒有做錯,如果他有錯,那就是我的錯,皇上如果要罰就罰我吧。」周紜熹哪里能忍受南安廉的義舉被冠上污名,甚至還被他人以權勢相逼受罰。
「丫頭!」南安廉低斥她。「給我閉嘴,殿上沒有你開口的余地。」
「叔……」周紜熹從沒被他大聲斥責過,一次也沒有,此刻只能噙著淚回頭望著他。
她不覺得委屈,她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不讓她跟著受罰才會罵她。可是,她又怎麼舍得他因為自己而領罰?
「南茗棻,這樣吧,朕給你兩個選擇,看你是要當朕的女兒還是南安廉的女兒,朕會根據你選擇的結果,決定給南安廉賞罰。」高靖懿真像是在興頭上,開口問得極隨性。
「皇上,這個女童不過是個邊境……」
奔正亮剩余的話在高靖懿冷厲的注視下自動咽下。
周紜熹毫不猶豫的回頭抱著南安廉,喊著,「我要當叔叔的女兒,如果叔叔有罪,我就跟叔叔同罪!」
她來到這里是為了報恩,又不是為了當皇帝的女兒!況且南安廉待她這般好,她更沒道理在大難來時,徑自飛了。
「丫頭……」南安廉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只能動容的將她給摟進懷里。
斑靖懿見狀,不禁放聲大笑,隨即道︰「如此父女情深教朕動容……南安廉听旨,此回征討暮古,你身為參軍又是前鋒,允文允武,智攻暮古,朕封你從三品鎮京大將軍兼禁衛總督,鎮守京畿,訓練禁衛,賜宅邸一座,賞銀千兩,冰織綾百匹。」
周紜熹閉緊眼,抱緊南安廉,听著皇帝給的罰……這不是罰吧,這是——她看著南安廉,就見他也是一臉錯愕,還是一旁的易寬衡偷偷踢他一腳,他才回神。
「南安廉叩謝皇恩。」
「易寬衡听旨。」
「臣在。」易寬衡隨即作揖。
「此次監軍有功,朕封你為正二品右軍都督。」
「臣叩謝皇上。」
「你倆舟車勞頓,先各自回府休憩吧。」
「臣遵旨。」易寬衡回道,側著臉朝南安廉使了個眼色,南安廉隨即抱著周紜熹準備離去。
「對了,有空就多帶丫頭到宮里走走,朕喜歡她。」這話一出口,教辜正亮更無法開口替被遠放到南方的兒子說話。
「臣遵旨。」南安廉應了聲,隨即便和易寬衡走到殿外。
「太好了,爺沒事了,不不不,往後是將軍大人了。」包中趕忙迎向前來,喜笑顏開地道︰「恭喜大人。」
然而南安廉臉上卻無喜色,待走得離朝殿遠了些,才臉色不善的瞪著易寬衡。
「都是你搞的把戲。」
「喂,兄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要是不這麼安排,你肯定會被辜老頭給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就連丫頭的處境都堪慮了。」
易寬衡真是忍不住替自己抱屈,他一得知辜正亮要拿安廉一條命替被遠放到南方的兒子出氣,便趕忙寫了封信派人先送進宮給皇上,再回頭帶他們進殿,省得和其它將領一起進宮時,其它人萬一一窩蜂的倒向辜正亮那頭,那才是真麻煩了。
南安廉想了下,雖不喜歡易寬衡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認他這麼做是對的。得到官職,他才能保護丫頭。「回到京城才發現你沒那麼討人厭。」
「這是贊美嗎?」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被感謝。
「我說了是贊美了?」
易寬衡眼角抽了下,但他向來寬宏大量不與南安廉計較,隨即熱絡的往南安廉肩頭一攀。「走走走,皇上賜的宅邸我已經幫你打理好了,總管丫鬟什麼的都找了幾個,你要是不滿意可以再慢慢找。」
南安廉走了兩步停下,橫眼睨去。「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首輔要對付我?」連皇上賜的宅邸他都能提早打理,不就意味著這事已經籌謀有好些時日了?
如果是如此,那就代表他早知情,卻在回到驛站時才跟他說,他這麼做分明是趕鴨子上架,美其名是為了幫他幫丫頭,事實上卻是要拿官職綁住他。
「唉,那不重要,走走走,你的府邸就在我家隔壁,我先帶你去瞧瞧。」這當然是從長計議的事,他看中的人,哪可能這麼簡單就放他走?
「我說錯了,其實你還是很討人厭。」
「欸,你這話怎麼對,丫頭,你評評理評……喂,她睡著了。」
南安廉垂眼看著把小臉貼在自己頸邊的女孩,哪怕她已睡著,她的小手臂還是緊攀在他的肩上,像是怕他會不見似的,教他不禁唇角微勾。
這丫頭,確實教人喜歡,直教他疼進心坎里。
峰回路轉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南安廉沒有被降罪,反倒是撈了個三品武官,皇上還賜了一座大宅,她的身邊突然多了好幾個大小丫鬟和嬤嬤照料,一時之間倒教她有點難以適應。
雖說她出身原本就不錯,但也沒好到被下人給包圍的地步,而且大概是來到大定後就一直和南安廉在一起,她還是覺得待在他身邊最安心,所以一到夜里,她很自然的跑到南安廉房里找他。
守在門外的包中二話不說的替她開了門,南安廉一見她,朝她招了招手,她隨即揚笑撲進他懷里,然後被他抱上床,收攏在他懷里,安安穩穩的入睡。
這幾日,雖說他們是住在同一座大宅,可是宅子太大,兩人住的地方就有點遠,再加上他正在熟悉職務,等著正式上任,也就沒太多時間可以陪她。
但是,只要他一回府,必定陪她一道用膳。
不過,今兒個他有點古怪。
掌燈時分之前他就回府了,但卻沒提要用膳,甚至也沒來找她,只是一個人待在房里不出來,直教她不能理解,于是她來到他房門外,小聲問著包中。
「叔怎麼了?」
「不知道,今兒個易大人拿了封信給大人,他看完後沒啥表情,也沒說什麼,因為宮中沒什麼事,他就提早回來,之後把自個兒關在房里,只吩咐別吵他。」包中蹲,小聲回應著。
「信?」周紜熹偏著頭,心想要不要到隔壁去問易寬衡,可想想人家可是個大官,她貿然前去似乎不妥,要是害南安廉被笑教出了個不懂禮節的丫頭,那更是虧大了。
想了想,她決定直接問南安廉比較妥當。
正當她打算潛入龍潭虎穴時,門卻突地打開,她張大眼直睇著南安廉的表情,但他近乎面無表情,黑眸平靜得教人根本讀不出情緒,教她不禁頹然放棄。
可惡,看來她還不夠了解他,要不她應該讀得出的。
「丫頭。」
「叔。」她伸出短短雙臂,笑得甜甜的。
南安廉彎身將她抱起,口吻如平常般的問︰「用膳了沒?」
「還沒,等著叔呢。」
「包中,差人準備膳食。」
「是,我馬上就去。」包中松了口氣,就知道小姐出馬肯定能行。
「叔,包中說你今天很早就回來了,怎沒來找我?」她撒嬌的環抱住他的頸項,注意著他的神色。
「想點事,想得出神忘了時間。」他抱著她進屋,想了下,又道︰「明兒個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空鳴城。」
周紜熹茫然了。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了解,跟她講地名就要她知道那是哪實在是太為難她了,但只要是他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哪里,她一定會跟的。
翌日,南安廉讓包中駕著馬車,帶著他們前往空鳴城,一路上沒多做停歇,三天後抵達了空鳴城城郊的一座墳前。
南安廉獨自坐在墳前,不讓任何人打擾,周紜熹掀起車簾眯緊了眼,卻怎麼也瞧不清楚墓碑上的名字。
「那是大人的雙親之墳。」包中下了馬車,靠在車簾邊說著。
「啊……」周紜熹輕呀了聲。
「咱們出發那日,我特地問過易大人,才知道大人當年是因為不滿雙親對他的諸多安排,所以遠到邊境從軍,此次回京,差人送了信回家,說是要接雙親到京里定居,豈料他家里人卻回信說,雙親早已在他從軍的來年便雙雙去世了。」
周紜熹听著,眉頭都快打結了。
她從沒听南安廉提過家人,也沒多細想這問題,沒想到他是因為和雙親相處不佳而分離,如今想再續親情,卻已是天人永隔。
雖然他只字不提,但他不可能不傷心,否則那天他不會把自己關在房里。
她想陪他,可他下馬車時說過,不準任何人叨擾,她想,他應該是有許多話想跟他的爹娘說,所以她一直待在馬車里等,但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刮骨寒風吹動他的衣袍,看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獨背影,她的心不禁發疼,管不了他是否會生氣,抱著他的披風就跳下馬車。
「叔。」她抱著披風走到他身旁,怯生生的喊著。
南安廉動也沒動,黑眸眨也沒眨的看著眼前的墳。
他安靜的悲傷像是暗夜里微弱的燭火,燒灼著孤寂,也燒痛她的心。
哪怕雙手不夠長,她還是死命的將披風披掛在他肩上,可他還是不動如山,彷佛人在這里,魂卻不知道已經跑去哪了。
她揪著他的袍角,好似這樣抓著他,他就哪里也去不了。
他不開口,她就靜靜的站在他身旁,等著他回神看見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全暗,寒風刮得附近的林子沙沙作響,冷得她不禁縮起頸項,偷偷的偎在他的懷里,想如往常般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南安廉因她的接近猛地回神,驚覺天色已暗,而懷里——
「丫頭?」
「叔,我好冷好餓,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她眸底滿是淚水的央求著。
南安廉怔忡的望著她半晌,隨即將她摟進懷里站起。「不是要你在馬車上等著?」
「我餓了嘛,跟叔說都不理人。」她佯裝埋怨的道。
「是嗎?我沒听見。」抱著她回馬車,包中隨即駕著馬車駛向城里。
周紜熹從他懷里掙扎站起,即使她站起來也沒他坐著高,但她還是摟著他的頸項,緊緊抱著他。
「怎了,撒嬌?」他淡噙笑意,輕撫著她小小的背。
「叔,我會長大,到那時候我就可以緊緊抱住你了。」
「不成體統。」
「誰管那麼多?我們是家人啊。」
「家人?」他把臉貼在她柔女敕的頸項。
他的心空了,在他得知雙親已不在世的那一刻。
他從不戀家,因為他與雙親不親,因為生性淡漠,甚至連在戰場上,生死交關,他也不曾想起雙親,反倒是在遇到丫頭之後,幾次死里逃生,閃過他腦海的是丫頭甜柔的笑,為了守護那抹笑,哪怕閻王在前,他都要越過,回到她的身邊。
于是,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爹娘是否還在等他回家,但是沒有……因為他們早已離世。
他再也沒有機會請求他們原諒,沒有機會再開口喊一聲爹娘……這一次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嗯,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不分開,除非你不要我。」她舍不得他就連傷心也不與人說,小手捧著他的臉,與他對視,非要他的承諾不可。「你要記住,我們在一起,從此以後,開心多一倍,傷心少一半,喜怒哀樂我們都一起共享。」
南安廉沒吭聲,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她。
他不吭聲,教她不安極了。「叔,你不要我了嗎?」她抿著唇,淚水緩緩滑落。
南安廉扯唇笑了下,卻扯動眸底的淚水。「要……要的。」好半晌,他才艱澀的逸出低啞的回答。
「說好了喔,我們永遠都是家人。」周紜熹笑眯了眼,小臉貼著他的頰,隨即又埋怨的道︰「叔,胡子要剃干淨啦,很扎人耶。」
南安廉笑眯了眼。「回頭你幫我剃。」
「不行,我現在還太小,要等我長大點。」可惡,為什麼給她這麼小的身體,害她好多事都不能做。
「好,我就等你長大。」他緊摟著她,無比慶幸在那個寒冬里有搶下她這條命,才能讓他往後不孤寂。
有她在,真是太好了。